“看看此人,一身长衫,却偏偏和粗人们混在一起,实在有辱斯文。”
“陈公子说的对啊,不过我好像并未见过此人,难道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的家伙?”
“我看根本就是个装腔作势的家伙,谁不知道今日云州第一美女会在岳鹤楼抚琴,这家伙是想吸引美人的注意。”
……
许墨耳聪目明,当然听到了公子哥们的议论,对于此等非议,他根本不屑一顾。自从七岁时离开云州之后,他还从未在岳鹤楼里用餐,这一次不过是故地重游,至于林家林绛雪会亲赴抚琴,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奇怪,这岳鹤楼不是我许家的产业吗?什么时候轮到他林绛雪来抚琴了?”许墨想,耳朵却微微一伸,听着身边的议论。
“你们听说过吗?林绛雪今会来岳鹤楼抚琴。”
“成跛子你也听说了这事?”
“当然,岳鹤楼易主之后,主人家第一次见客,我怎会不清楚。”
许墨眉头一皱,心想:“岳鹤楼易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当下也不做声,扫了成跛子一眼,继续倾听。
那成跛子果真是个跛子,五十岁上下,满头白发,说笑时,脸上的皱纹皱起,如同干枯的核桃。可能是年轻时候肺部受过伤,他每说几句话,便需要喘口气,歇一歇。
“和你们说,这次许家和林家可是动真格了。”
“林家不但退了和许家的姻亲,还强占了岳鹤楼这块宝地,许家怎么会咽下这口气——”成跛子顿了顿,俯下身形,低声又道:“听说一会许家人会来闹事,到时各位可躲远点,不要误伤了。”
“是极,是极,我们只是来吃饭的,只要味道不变,可不管主人家是谁。”
许墨听到事情始末,心乱如麻,暗道:“我原以为退婚的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许家居然会为我出头,可为什么会丢掉岳鹤楼?没有理由啊,这处名楼可是云州城的标志之一。”
许家虽不在乎岳鹤楼的收入,却看中名声,若非迫不得已,断不可能将这名楼拱手让人。
他站起身,走到那成跛子身边,举着酒杯,说道:“老哥子,问你个事儿,这岳鹤楼不是云州许家的产业吗?怎么变成林家的了?”
成跛子正说的高兴,骤见一白面书生凑过来,面色骤然不渝,喝道:“哪儿来的书生啊,去北边坐着,东边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咱们这群都是粗人,不比您细皮嫩肉。”一边说着,一边挥手赶人,旁边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许墨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乐呵呵的道:“这门口不是挂着‘一视同仁’的牌匾吗?为何要分的这么清楚,我是读书人,你是粗人,我们都是人,坐在哪里都一样的。我叫你一声老哥,请您喝杯酒。”
说着,又将酒杯递了过去。
成跛子咀嚼了片刻,脸上乐开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你这话倒对了我的胃口,咱也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就当你是真心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他压低声音,道“这许家和林家表面是姻亲,实际可是在云州城里明争暗斗。”
许墨一听,脸上浮现出片刻异色,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两家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成跛子不屑道:“那只是表面,一个云州城,两大世家,一山难容二虎啊!”
成跛子又灌了口酒,道:“十年前,许家公子许墨被八品宗门青竹宗收入山门,又得到了不世天才的称呼,许家着实风光了一把,林家还乖乖的把女儿奉上;可风水轮流转,自从许墨被传出无法凝聚武魂,先是林家退婚,后来许家的女儿许馥儿大闹林家茶楼,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这岳鹤楼就是许家赔给林家的。”
他喘了口气,又道:“只是可惜了许家,本以为出了个天才,能靠上青竹宗这颗大树,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
许墨一边笑着,一边点头,虽然这成跛子言语间颇为不敬,但他并未生气,将心比心,若是闲谈的是他,说的可能更加难听。
成跛子正说话时,北边上位的书生们突然喧哗起来,许墨闻声望去,只见二楼走出一侍女模样的姑娘,步态频频,婉转婀娜,看样子也不过十五六岁,面容俊俏,右侧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痔。
这丫头见楼下杂声赫赫,眉头一皱,朗声道:“诸位请安静一下,今天是岳鹤楼易主的第一天,我家小姐特意来此抚琴一曲,以愉众耳,还请诸位以后多多捧场。”
这丫头用一口清脆的声音说着如此老练的话,着实有些装腔作势的味道,但北边的公子哥们可不管这些,一口一个好字叫着。
这个说:“有林小姐再次坐镇,我等日后自然会多多捧场。”
那个又说:“只要林家一直经营这岳鹤楼,我成泰安一定天天捧场。”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倒把那小丫头捧了个大红脸,连蹦带跳的闪回二楼。
也并非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好比那成跛子,似是不痛快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林绛雪长成什么样,弹个琴还要遮遮掩掩的,不痛快,真是不痛快!”
许墨听的这话,暗道:“我从未见那曾经的未婚妻一面,今番见见也好。”嘴上却说:“想必是极美的,不然也不敢号称云州第一美人。”
“不光是美,听说还是一名武者,前不久才被八品宗门落霞宗收为弟子。”成跛子又嘟囔了一句。
许墨心中一动,口中嚼念着落霞宗三字;云州附近一共有三大宗门,分别是八品青竹宗,七品清风阁,最后一个便是这八品落霞宗。
落霞宗虽称八品宗门,但实际上凝真期以上的不过掌门和几个长老,比起青竹宗是大大不如,不过便是如此,林绛雪能被直接选为落霞宗弟子,也代表着她有特别之处。
许墨不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前未婚妻产生了兴趣,视线跟着二楼那丫鬟而动。
只见那丫鬟子在一间雅致的房间外停下,房门有烛光透露,纱窗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许墨心中一动,暗道:“这莫不是林绛雪?她要隔着门窗抚琴?果真像成跛子说的一样,遮遮掩掩。”对林绛雪的印象降了几分。
那丫鬟一躬身,朗声道:“小姐,可以开始了。”
人影儿一挥手,示意丫鬟退下,琴声透过纱窗传出,渐渐如潮水一般四溢开去,充盈在大堂的每一处空间。
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坠如飞瀑,时而清脆似珠落玉盘,时而婉转低回,如同呢喃细语。
大堂里的众人,无论是北边的公子哥,还是南边的客商,亦或是东西两边的贩夫走卒,都被这琴声所吸引,情不自禁的露出陶醉神色。
唯有许墨一人,既无欣喜,也无陶醉,只是冷冷的笑着。
如果说用普通瑶琴奏出如此美妙的音乐,便是许墨心坚如石,也会忍不住击节叫好叫好;可在琴声响起的一瞬间,他便明白,真正让大堂里这些人如痴如醉的不是音乐,而是——武魂。
“迷魂效果的武魂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许墨小声嚼念。
他正待唤醒众人,却听岳鹤楼门口传来一个女声:“姓林的!快给姑奶奶我滚出来!”这声音用内息递出,震得许墨耳朵嗡嗡作响。
“补身九层?为什么我觉得这声音这么熟悉?”
他嘴上嚼念着,抬头一看,只见一漂亮姑娘闯将进来,光线之下,看的分明,一身杏黄色的裳儿,红绸束腰,樱桃小口,长眉入鬓,两撇秀发,自然的垂在肩头。
这本是极美丽的一个姑娘,可惜眉目之间隐含煞气而来,给人以气势汹汹的感觉。
“神州大陆也有这么凶巴巴的女子。”许墨笑着摇摇头,倒是对这女子产生了一抹好感。
便是如此响动,众人仍然未醒,依旧是一副陶醉模样,那琴声也丝毫不乱,只是在婉转低回间,隐隐增添了一份肃杀之意。
二楼的丫鬟横眉怒视着这姑娘,厉声喝道:“许家姑娘来这里干什么?这儿可不是你许家的地头了!”
许墨猛然想起来人,许馥儿,他的异母妹妹,在他离家的时候,还是个梳着两只羊角辫,留着鼻涕的小姑娘,最喜欢跟在他身后“墨哥哥,墨哥哥”的叫着,一晃眼,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为何会来这里?又和林绛雪有什么仇?”许墨心想,按下出手的欲望,静观其变。
许馥儿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只墨色长鞭,凭空一抖,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将琴声拦腰斩断。
众人骤然清醒,见场中立着一杏黄衫儿的少女,又见楼上丫鬟横眉怒目,一副怒不可支的模样,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许馥儿在云州也是有名的美人儿,自然不可能无人认识,不多时,便有北边尊位上的一名公子哥起身道:“许家小姐,我也知你许家失了岳鹤楼心中不痛快,可今日大家都是来听琴的,还请您不要再闹了。”
许馥儿柳眉一竖,狠狠的瞪了那起身说教的公子一眼,然后淡淡的道:“自己着了别人道儿还不知,真是可怜。”
说完,也不待这公子回答,径直向前一步,擎起长鞭,遥指着丫鬟道:“你还不配和我说话,叫那个姓林的小狐狸精出来!”
丫鬟被气的浑身发抖,正想反驳,忽然从房间里飘出一个轻柔女声:“杏儿,你退下吧,我来和许姑娘说话。”语调婉转,低回悦耳。
许墨忽觉得房里内息波动,面色一凛,便在这时,房门无风自开,一白衣少女飘然而出,青山眉黛,素里红妆,盈盈浅笑中,梨涡隐现,在光线的映照下,顾盼生姿,愈增美艳。
许墨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天下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少女,便是玉中美人也颇有不如。”
这白衣女子一现身,便引得众人个个抬头,凝眸驻望,此刻的大堂,安静的几乎连一根细针坠地,也都听得见声响。
“难道这就是云州第一美人,我的前未婚妻林绛雪?”许墨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对于这个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他心中并无怨恨,两人从未见面,只是听父母之言便接下了亲事,并无感情基础;二来这林绛雪也是个可怜人,虽然风华绝代,却连自己的婚事也无法决定,险些成为家族的筹码。
许墨摇摇头,原本捏紧的拳头不禁放松下来。
只听许馥儿呸了一声,喝道:“姓林的小狐狸精,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推了与我哥哥的婚事,又抢占了我家的岳鹤楼,今日我来就是向你讨教讨教!”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冷哼,许馥儿周围的温度极速上升,整个人如同包裹在火焰之中,身后一只燃烧狮子的形象隐隐浮现,吓得众人赶忙让开一圈。
许墨哑然失笑,心想:“没想到这丫头的武魂竟是一只烈焰狮子,倒是与她的性格相合。”
烈焰狮子属于兽武魂的一种,又兼具了自然武魂的一些效果,算是双属性的武魂,端是厉害无比,这类武魂,又比单属性的武魂厉害几分。
林绛雪秋水似的眼波在许馥儿脸上扫过,淡淡的道:“许家小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绛雪并未答应过婚事,也没取消过婚事,一切都是我父亲的主意,无论结亲还是退婚,都与我无关;至于这岳鹤楼——”
她抚尔一笑道:“您莫非忘记了,前几天你曾经砸掉了我林家的一栋茶楼吗?这岳鹤楼就是许叔叔赔给我家的。”
她幽幽的随着楼梯下楼,步态优雅,不紧不慢,视那烈焰火圈如无物般的靠近许馥儿。
许馥儿被逼退半步,猛然警醒,怒道:“你这个小狐狸精,分明是自己勾三搭四,却找出这么多理由来搪塞,真是强词夺理。”长鞭一动,指着林绛雪的鼻尖,又道:“我今天可不是来和你说理的——”
林绛雪笑道:“那是来干什么的?”眼波在长鞭上一扫,无怒亦无惧,视长辫上的阵阵煞气如无物。
许馥儿被林绛雪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柳眉一竖,喝道:“我是来打架的!”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长鞭抖得笔直,夹杂着火焰,直刺过去,看的许墨频频点头。
所谓“枪怕圆,鞭怕直”,只这一招,足见许馥儿在鞭法上的造诣。
许馥儿鞭子使的漂亮,林绛雪躲得更妙,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身体骤然向后飘去,鞭头堪堪从脸侧擦过,火苗乍气,却未伤到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