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学费让显珍一贫如洗的家庭雪上加霜。
负担不起,她无奈之下只能退学。
显珍的姐姐思前想后,只能写信给丈夫,托丈夫找一位能够一直为妹妹提供学费并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丈夫找到一位合适人选。一位家在邻村淤场,和他一同在兰州的战友王显明。
显明家境条件和显珍家差不多,一样的清贫萧瑟。家中有三个哥哥,显珍排行老四。哥哥老大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二哥三哥早先加入了八L军。然而内战时期被GM党俘虏,本是抓的人高马大的三哥。然而二哥身材瘦削偏矮,他让三哥能干活的留在家里照顾老母姊妹,牺牲了自己替弟弟俘虏,远渡T湾。
然而这一别,就是60年余载。直到1987年T湾开放与大陆探亲的五年后,他才得以回到家乡。二姨姥爷一生无儿无女,只在T湾认了个干女儿。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了。
显明在还未记事起就没了爹,十八岁又没了娘。他只念了个小学毕业,十五岁时便出来当了兵,在部队里学了文化,一直尚无婚配。
那时,他正值二十四,比显珍大了整整六岁。
那天傍晚,姐姐把妹妹拉到炕前,坐在她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说:
“珍儿啊,你今年十八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啦。想当年那时候,俺也是十八嫁给你姐夫的嘞。
你看咱家这条件,连个供给你念书的钱都没有。姐给你找个供给你念书的人,你看成不?”
“嗯。”显珍一直低着头,闷声支吾了一声,忸怩着拽拽衣裳。
“等过两天他来,你俩见见啊。”显珍姐姐舍不得地看着妹妹,轻柔地帮她缕缕发梢,不知不觉一颗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
两天后,家中一同来了两个男人。一位看着稍年长些,一位看着仍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显珍后来才知道,一位是显明的哥哥,另一位是她未来的丈夫显明。姐夫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大家一同坐在一块聊天。
显珍没有看清男人的脸。她也不知道哪个是她相亲的对象。她只是乖巧地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她依稀猜测,交谈中话比较多的那个男人,可能就是他了。
显珍悄悄瞥了几眼打量的这个男人。
男人瘦长的脸颊,稍尖的下巴,颧骨在两侧耸起,显得军人清冷无惧的气质。短促而清淡的眉毛下,长着一双虽小却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镶嵌在脸上,多增了几分青年英姿的帅气。嘴巴扁长,像兔子一样翘起来,倒又从肃穆中透露出几分可爱。
他把头发精心得打理过了,倾斜着服服帖帖地梳在一侧,压上一顶端端正正的军帽。说话时嗓音洪亮,像军号一样气势雄壮。他正襟危坐在炕上,显得气宇不凡。想必这样的男人,是稳重而可靠的。
男人走后,姐姐拉着显珍问她的意思。显珍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把手交叉在一起揉搓着,微微点着头。
后来我问姥姥:“姥姥,你和姥爷当时学历那么悬殊,没有想着再考虑考虑吗?”
“那时候哪有考虑这么多啊,看他是个可靠的人,又能供给自己念书,就嫁啦!”姥姥说。
男人怕一直供给姥姥念书,拖着读书不结婚,别到最后供了几年,到手的媳妇跑了。于是说结婚之后就供给念书。姥姥也答应了。
于是在只见过一面的7天之后,1960年春,他们结婚了。
那天清晨,天蒙蒙亮,乳白色的天空披上了新娘的婚纱。空中有鸟雀略过,倒像是知道地上也有牛郎织女相会,都飞来迎接这人间的喜事。
显明对着镜子整理衣服。他穿了一件洁白的衬衣,稍稍解开一颗扣子,把领子立起来,外面套上一件压箱底的黑色外套。他拽拽衣袖,戴上一顶帽子,看看镜中那个即将迎娶新娘的自己,喜悦飞上了眉梢。
他精心叠好给显珍准备的“彩礼”——一件黑色大衣,一双锃亮的皮鞋。这是他花光了大半年的工资买的。带着它们,显明踏上一辆自行车出发,去迎娶新娘了。
显珍娘家这边也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虽饥寒交迫,但人们仍在这艰苦的日子里维持着最大的仪式感,欢天喜地庆祝着悲剧年代里稀有的喜事。
那时农村有给新出嫁的女儿包饺子的习俗,多少岁嫁人结婚,就包多少个饺子。
显珍的姐姐一大早就起来忙乎了,拿出了珍藏已久的一小袋面粉,洒上水擀起面来。面粉扬扬洒洒铺在菜板上,掀起一浪浪洁白的花瓣,随风飘动着,像是要轻轻撩开新娘的盖头来。
那时候别说有肉馅,连个像样的蔬菜都没有。显珍的姐姐就挖了点野菜,在每个面皮稍稍抹上一丁点,轻巧地翻出一个小饺子来。那小饺子玲珑小巧得只有硬币般大小。
显珍的姐姐把十八个饺子投进锅中煮沸。等煮好后把它们一个个捞出来,盛进饭盒里,给显珍装好带到婆家去。
一滴滴泪滴答掉进锅中,化成了姐姐的思念,煮进了饺子里。
显珍此时正在房间里梳妆打扮。和往常一样,她依旧把自己捯饬得井井有条。
她穿着一件枣红色小袄坐在镜前,用木梳把发丝梳的整整齐齐,在发梢侧边别上一朵小红花。她脸蛋粉嫩,唇色微红,倒颇有点待字闺中的少女模样。
但,她和其他少女与众不同的是,她一点也不害怕担心未来。她承受着命运洪水猛兽般得被迫流淌,却又用自己的方式踏踏实实把日子一步步走好,她无所畏惧,稳稳当当屹立在逆境的洪流中。
至少有个供给自己继续念高中的人,日子总是充满希望而有盼头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