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化不开的墨色里融入了一股浮动缭绕的暗香。
“醒醒!”一个明显带着不满的声音传来。她觉得有些熟悉,却是因为太过疲倦的缘故而没有睁开眼。“快醒醒啊!”这个声音依旧在吵闹着。她不想要理会,却连翻身躲避的力气都没有。“没有办法了······”声音忽而变得微不可闻,她微恼,只觉自己身子凌空而起被什么人抱住了一般,继而便是“扑通”一声水响,惊寒乍醒。
“唔!”溺毙的窒息感在她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占据了全部神经,惊恐的大睁着双眼她挣扎想要浮出水面,无奈四下里俱是冰寒刺骨的水,无处着力。隐约中一个无形的巨大拉力更是将她向下方无边的幽暗阴冷中拖拽而去。饶是她狠命挣扎,也不过徒劳升腾起大片白色的水泡而已。向着光影浮动的方向望去,那目光近乎绝望,“所谓的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便是如此吗?”她莫名想要哭泣,却就连自己的眼泪都捉摸不到。委屈、无助与绝望像是要比窒息抢先一步梗塞她的心脏,这样的痛苦让她本能的胡乱挥打,激起的暗流倏然将一抹投射下的熟悉身影搅动得扭曲继而支离破碎。
“牧!”她惊觉,刹那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一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桎梏,一下子浮出水面。幽香的空气重新充盈进她的肺中,如获新生。顾不上贪婪喘息,她竭力定睛去寻那清瘦萧索身影。却发现那身影一直在此,未曾远离。目光交汇之间,闪动过一丝安然欣慰,然而不过是瞬间。转念她便收敛了目光温存,换上了一层冷厉不屑“没想到你还敢回来!竟然还将我抛入水中!蓄意嗜主吗!”
“你······”青衣少年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看着她浮在水中狠绝的转过身去,顿觉喉中一哽,说不出声来了。苍白容颜上,笼罩了一层落寞,心中唯有苦笑“这样甚好。席终究是应承了我的托付。”
“死牧牧~快点认个错啊!说你现在是为了救我,说你当时也只是为了保命而已~现在没事了你不是也回来了吗!快点认个错啊~认个错我就原谅你了呀~~~~!”背着身,编心中腹诽,双手暗自紧扣,竟如祈祷着什么一般,心心念念着缓和。却不料他清寒的声音在一声温和的“你”之后尽然是坦荡的决绝。
“你自寻无趣怨得了谁?!还当自己是谁的主人吗?你这样无能又自负的人谁会愿意守护追随啊!我早就说过,猫是高傲的生物,是没有主人的!你一直听不懂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恬不知耻的追到这里,大言不惭的教训起别人来了!将你扔入水中清醒清醒都是轻的,再敢纠缠休怪我手下无情!你······你给我滚——!”嘶喊声声泣血,颤抖不已的身体已开始显现透明了。他低垂眸眼却不在意,只恨不得这样决断过分的言辞足够让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你在说什么?”她声音低沉,瞪裂的眼中酸痛难忍,泪水就此滑落。跌入寒水激起涟漪阵阵。“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你们,还是你们从现在开始都变了本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这样对我!当我是什么?”暮然她激颤的声音平静下来,透着寂寥。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已判若两人。烈烈红衣沁在水中流散怨业酴醾,如同滋养了沉眠在静川下的怨灵,叫它们化身盛开地狱的红莲,妖艳生长绽放。
她只管面无表情的看着,口中喃喃: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业孽、心殇。其实每个进驻异灵组的人,灵魂都不可能再是纯净的。她们都有自己要背负的罪责,与能力贯通相连。我不是灵力低等,只是不愿面对,每运用一次灵力就是在回味一次那心结坍塌的曾经,从痛楚到懊悔再到麻木。这样的强大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不愿如此,更不屑如此。”话及此处,她静默片刻,竟嗤嗤的笑了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不屑,我的掩藏竟让你们信以为真,屡屡轻视。果然在这种暗夜似的置身之地中,谁堕落的更为彻底、谁的实力更为强悍,谁才得以存活。是我痴傻天真入戏太深了,都快忘了自己终究是什么样的人了。搞到最后被人引入迷途都不得归返,就连自己的使魔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背叛自己了。”
“你说的这些······”牧怔忪,周围弥漫开的不祥气息让他觉得自己极力凝聚在一起的那一点微弱气息,现在几乎抵不住要被驱散了。而更让他担心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女,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所谓的掩藏已久、堕落已深会是怎样一番他前所未见的景象?!
她自顾探手入莲花,一抹光晕由然而生,被她托在掌心之中缓缓取出,其余的红莲同时间也韵起点点光华升腾。一时间镜湖恍如琼台落雪,流萤惊散。浮动的暗香加上这隔世的光景,怕是要看的人醉了。而她始终是一脸平静,没有了往日那半点小孩子一样的兴奋,就连那素然的面庞似乎都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变得与彼时不相同了。牧紧抿着唇,眉头蹙起,目光开始暗淡涣散的眸子里映出的人,分明退却了青稚,成了正当年华的窈窕淑女,只是那一双眸眼已不复原本的清泠墨黛,略带迷人的潜茶色里投射着萧索。不知什么时候已将一只玉笔擒在了指间,诺有似无的一笑便抬手向那些鎏金光华点去。轻柔笔尖触及之下,那些光无一不幻化做盏盏绮丽花灯,悬在空中,样式纷呈。
“诡行灯,遗念幻化,或遗憾、或余恨、或留恋、或牵挂,最能照彻人心。能带彼世之人返途,亦能带此世之人不归。就如我一身巫灵,可以救治伤患,一样可以攻于毒蛊,无形间要了一个人的命。”她淡淡的说着,神色间一派和煦,笑颜莫测。款款移动身体,她半侧过脸,余光点向岸上的身影,寒光一凛,周身华裳便如化了的血色,弥散飘零牵引着盏盏灯火荧光向他袭近,团团围住。“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样子!若真是不堪,就随这明灭灯火牵引的路步入彼岸尘寰吧!”
须臾间灯火阑珊环绕,炫目迷醉,却不温暖。他抬手抚住额头,想要支撑住这一时眩晕。尽管双目刺痛,却还是强睁开了一条缝,看着光华背后那萧索的轮廓,也不知是被这光刺激的还是真的心有所伤,竟落下泪来,蜿蜒着滴碎在陌上。心念焦虑“这里才是亡灵彼岸啊,该走的人是你。原本还在担心你无法找到回去的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招数,既然发觉了就快点离开啊,再多做一会停留便要永远迷惘彷徨在这里了!”咬了咬牙关,一纵身顺着那光影向她冲去。诡行灯如影随形。
“我说过,该走的人是你!”语声坚毅生涩,如孤魂幽咽灌入她的耳中。就这样侧身而立,感觉一道绝毅清冷的气旋扑面,带动发丝微起飞扬,她的神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凝望着她那运筹帷幄的恬淡模样,叫他觉得陌生,却也安心。“砰”的一声脆响,他整个身形飞蛾扑火一般撞进了早已布好的咒术之中,屡屡光幻如烟从他身上飞散。直到这一刻,她的神情才算是有了变化,不过不是决胜的欣然。
“怎么!你······你不是该身受毒蚀,做鲜血飞洒吗?怎么会是······”
倏然一笑,他抓住了她精神松懈的瞬间,奋力伸手将她推去。如一叶浮萍轻轻荡开,点点华光托衬谪仙凌起,镜湖弱水三千不沾衣衫,归途渡去,萦绕灯盏明灭摇曳。他孱弱语声沉沉“诡行灯,照迷途者归路。”
“······”哑然失声,她如梦方醒。惊错目光落在他越发渺远的身影上,那一抹总是邪邪的仿佛蓄谋着戏谑玩笑的笑容,第一次灿如星逝,却又深深镌刻进了她的脑海,让人恍然神失。
“牧——!”一声凄绝惊呼,她从乱石残垣中坐起了身子。四下里是火海一片,宫室、穹顶全然不复存在。更何谈镜湖、红莲、灯盏之类的东西了,哪里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彼岸?尘寰?”痴痴梦呓,眼中酸涩,丝丝沁凉的液体应势顺着眼角滑落。泪光倒映是娴静容貌,淡茶色的眸子里韵着凄凉,无尽唏嘘:“遗念为灯······或遗憾、或余恨、或留恋、或牵挂······带彼世之人返途······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