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柳旌从洗手间里出来,我俩的眼睛一个比一个肿得厉害,尽管柳旌给自己补了妆,又拖着我的胳膊在我眼睛周围涂涂抹抹半天,但依旧掩不住哭过的痕迹。
苏慕见了,墨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亮,却很体贴地没有开口问什么。懒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这顿饭吃得多么没滋没味,吃完饭,我拖住柳旌的胳膊走在前面,我终于把她说服了,换号,把那个她用了三年之久的手机卡狠狠地丢掉。
苏慕跟在后面,远远地看见马路对面就有移动的营业厅,他笑着走上来说他去买张卡就是了,我当时心里就想,苏慕可真好,不管他和柳旌彼此到底喜不喜欢对方,至少这样不多问不多说的涵养已经足够让很多女孩子动心了。
我本来想苏慕过去买一张也好,我最烦过过街天桥了,那种长长的台阶会把人累得气喘吁吁,因而总让我望而却步。没想到,柳旌居然执意不肯。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攥紧了我的胳膊,坚持地说,“暖暖,你陪我去吧,我想……”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但我也已经明白了,她想亲自把那张用了很久的手机卡换掉,当然,换掉的还有她这么多年来的心情。
她是要向过去的那个自己告别。
“好。”我挽紧她的胳膊,扭头对苏慕歉疚地笑了笑,“我陪她过去吧,很快就好。”虫
苏慕抿了抿嘴唇,没说话,过了几秒,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愿走过街天桥,踮起脚朝远处张望了两眼,还好,往右面走个一两百米就有一个过路口,就拖住柳旌的胳膊往右边走。
苏慕依旧跟在身后,静静的,什么都不说。
红灯,快要跳到绿灯了,一辆辆车减缓了速度,从眼前不疾不徐地驶过,车窗上倒映出柳旌苍白的脸色,和我们紧紧相扣的双手。
身后,是苏慕眉目清朗的那张脸。
我突然就觉得,这世上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什么撕心裂肺,曾经有多么刻骨铭心至死不渝,只要你肯放下,就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而放下后,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像是染上了清好的暖色调,而那颗重生后的整个心扉,将会柔软得,无坚不摧。
红灯彻底跳转成绿灯,我牵起柳旌的手举步往前走,也许是心情豁然开朗的缘故,就连停在斑马线边沿的车辆钻入我的眼角,都觉得是绝佳的风景。
柳旌的手很凉,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努力给她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暖意,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安抚动作,她抬起眼睫朝我看了看,生硬而别扭地说了一句,“许暖迟……谢谢你。”
就是她这句话,让我有几秒的失神,我的嘴角刚刚勾起来准备说一句“跟我还客气什么”时,忽然听到了四周的嘈杂声。
我站在柳旌的右手边,对着斑马线以外的,是我的右耳。
所以,等我听觉正常的左耳反应过来那些骤然响起的嘈杂声意味着什么时,已经晚了。
我只来得及仓促地转过头来察看,我只来得及看到一辆越野车疾速地朝我驶了过来,我只来得及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从正后方狠狠地拉扯了一下,身子就被那辆车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我看见了柳旌霎时惨白的脸,我看到了苏慕手中撕扯下来的我的衣袖一角,然后我就狠狠地跌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有粘稠的**从我的额头上滚滚而下,滚烫滚烫的,我的眼睛被它们糊住了,所有的人影映在我的瞳孔上面,都是千篇一律的血红一片。
然后,疼痛的意识才慢慢地苏醒过来,这样的情境下,我却没头没脑地想到一件事。
——那辆车朝我们驶过来时,苏慕为什么扯住我的衣袖,而不是去把柳旌拉开?
被撞击的钝痛居然让我残存着苦笑的力气,我想,也许鬼知道呢,等到我一会儿去了地狱,不妨拖住阎王爷问个清楚就是。
之后,嘴角的笑容徐徐凝固,我觉得好累,我的眼皮好重。
嘘,求你安静。
但是,请相信我,这些,居然还算不得是,地狱。
七岁那年,我的右耳就不能用了,但是我从没想到,它竟然会在有朝一日,带给我近乎死亡的巨大打击。
好吵,好吵。
雷鸣般的嗡嗡声,几乎要吞噬掉我所有苟延残喘的神智,整个头颅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侵心蚀骨的疼。
我听见妈妈在骂,她把厚厚一沓子钱狠狠地摔到那个我该称之为爸爸的男人脸上,她恶狠狠的语气,像是恨不得要把他给撕碎了。
她朝他喊,“你滚,许长舟你给老娘滚!暖暖是我的女儿,别说是聋了,就算是死,她都不会花你这个混蛋的肮脏钱!”
我听见许凉辰在啜泣。
比我大四岁的他,那时居然依旧小小的,他静静地站在几步外啜泣,对我说“你妈妈不喜欢我,暖暖,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
那个时候,我才三岁,而他,不过是六七岁的样子。
十几年前的字字句句,居然能够穿越时光的沧桑与磨砺,重新钻进我的脑子里。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去?
我听见漆黑的小巷里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么凄厉,那是除了蛇之外我最最畏惧的东西,可是它的鸣叫,居然依旧压不过我抗争的惨厉。
我在骂,声嘶力竭,气喘吁吁,那个浑身滚烫的男人语句凌乱,他断断续续地喊着我的名字,手指颤抖着,去撕扯我的衣服。
我甚至听得到,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什么,而他滚烫的指尖,一碰到我,就轻而易举地引起我一阵战栗。
我听见,沈眉兼在对我笑。
他说,“许暖迟,我沈眉兼,会一辈子对你好。”
可是可是,沈眉兼,我的头好疼,我的眼皮好重,我可不可以,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