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晕厥过去了?怎么回事?”
听到周复神色紧张的进来通传,嘉元帝蹙了蹙眉头,放下手里的御笔站起了身,一边朝外走,一边沉声问着周复。
犹豫了一下,周复含糊着说道:“来回话的宫婢也没说的太仔细,只说太后晕过去了,已经选了御医,还有……”
迟疑了一下,周复低声答道:“倾城公主刚离开寿康宫。”
脚步一顿,嘉元帝的步伐愈发急促,而眉宇也皱的更紧。
周复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不敢再多说,疾步跟了上去。
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寿康宫。
“太后如何了?”
进了正殿,便见皇后等人都已经到了,听见内殿略有声响,嘉元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上前坐在了软榻边,一边,回头看着皇后问了起来。
“御医说,近几日天气多变,母后心思郁结不得抒发,这才引起了旧疾。至于方才晕厥,则是血气上涌导致,稍事休息便可。”
皇后忧心忡忡的答道。
听闻又是那些陈词滥调,嘉元帝不耐的摆了摆手,皇后再未多言。
殿内渐渐的安静下来,看着背着药箱的御医和端着铜盆的宫婢鱼贯着退出了内殿,嘉元帝轻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内殿。
不知太后是睡了,还是晕厥过去没醒来,身旁,路嬷嬷动作轻柔的给她揉捏着胳膊。
见嘉元帝进来,路嬷嬷起身行了礼,低声说道:“皇上,太后刚刚睡着。”
“灵儿来,说了什么?”
嘉元帝开门见山的问道。
回头看了一眼太后,路嬷嬷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太后不让奴婢等人在身边伺候,奴婢们都在殿外,所以听的并不真切。不过,公主言语无状,惹得太后动了气倒是真的。”
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嘉元帝的目光从路嬷嬷脸上滑过,落在了太后显得苍老了几分的面孔上。
一瞬间,原本那么多的怨气,都渐渐的消散了。
摆了摆手示意路嬷嬷退下,嘉元帝上前坐在床榻边,拿起太后的手,揉捏起了掌心的几个穴位。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幽幽醒转。
“晠儿,你来了……”
唤着皇帝的名字,太后的眼睛,渐渐的湿润了,嘉元帝看着,心里顿时酸涩起来。
“母后,您要好好保重才是。”
轻声说着,嘉元帝似是想到了从前的事,表情有些哀伤起来。
太后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伸手去想要触摸嘉元帝的脸,伸到一半,便有些无力的垂了下来。
太后动了动嘴唇,嗫嚅着说道:“晠儿,母后知道,你心里对母后有很多怨,可是,母后也是迫不得已,若不狠厉些,怎会有你我母子二人如今这般安稳的日子?”
见嘉元帝要辩解,太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自小到大,你病了多少次,母后的心里也就疼了多少次。可是晠儿,母后心里的疼,你可知晓吗?你父皇若能像你待皇后那样待我,我岂会有那么多的怨怼?”
心里已经知晓太后想和自己说什么,嘉元帝虽百般为难,依旧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母后,朕知道,朕都知道。您快快好起来,朕把灵儿打发的远远儿的,再也不让她惹您生气,可好?”
苦笑着,太后有些失望的别过了头。
“母后……”
轻声唤着,嘉元帝的声音中,满是不解,似乎在无声的问:母后,连这样都不行,您到底想让朕如何对灵儿?
似是无奈,又似是失落,太后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嘉元帝道:“晠儿,曾经做过的事,哀家无怨无悔。即便时间倒流,哀家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而那个女人,哀家只恨,没在她入宫前,便杀了她……”
太后的话,让嘉元帝顿时愣在了当地。
眼眸中腾起了一股不争的愤怒,嘉元帝隐忍了许久,才从口中挤出了一句话,“无论如何,灵儿是无辜的,母后,您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也放过您自己呢?”
“无辜?”
喃喃的说着,太后的眼中满是讽刺的笑容,“打从她选择进宫的那一刻起,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无辜的说法了。”
说着,太后的眼神利箭一般的看向嘉元帝,满是质问,“你觉得她无辜?那,母后就是活该,就是咎由自取吗?”
嘉元帝想起,无数个夜晚,柔贵妃的寝殿内灯火通明,而他的母后,则一人呆坐在昏暗的内殿里,看着铜镜中有些呆滞的面孔出神,那时,他总觉得,柔贵妃无论何时都带着柔美的笑容,人如其名,而自己的母后,却像画里的人,即便是笑着,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可如今,太后控诉一般的话语,让嘉元帝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是啊,这一切,又都是谁的错呢?
想到为了自己能顺利登基,母后在身后默默无闻的做了那么多,始终像一根柱子一样支撑着自己,而自己,那么久以来却觉得她残酷无情,手上沾了许多无辜的鲜血,对她诸多怨恨,嘉元帝的心,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母后,儿子知错了,知错了……”
喃喃的说着,嘉元帝目光坚决的应道:“母后,只要您好起来,您说什么,儿子都答应您。”
君无戏言,更何况,自己的儿子是什么秉性,太后比谁都更清楚,一瞬间,太后觉得心中的巨石陡然落了地。
“让她遣散公主府,好好的有个公主样儿,再给她招个驸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这样,便是百年后哀家见到了你父皇,也有个交代。”
太后斩金截铁的说道。
倘若倾城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见太后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嘉元帝心中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只等到太后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嘉元帝才松开她的手,起身缓步出了内殿。
吩咐一众妃嫔都各自跪安,嘉元帝看着皇后道:“后/宫众人,也唯有你能和灵儿说上几句话,改日你宣她进宫,问问她有什么想法。”
“是,臣妾知道了。”
软语应下,皇后起身跟着嘉元帝出了寿康宫。
天边的阴霾,渐渐的散了开来。
嘉元帝走后没多久,太后便醒了,虽脸色仍旧苍白,可她的眼中已经有了几分神采。
起身靠在软枕上,太后问路嬷嬷,“可都准备妥当了?”
路嬷嬷点了点头,从袖笼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册子,“太后,这是奴婢从内务府那儿摘抄来的,京城里,所有丧妻无子的人选,都在这里了。”
接过来翻看了几眼,太后一脸回忆的思索了半天,有些犹疑的问道:“哀家记得,周国公世子有个胞弟,如今三十多岁了吧?”
路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这些关系自然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听见太后问询,她点头回道:“是,那位周大人如今三十八岁,领着兵马营的指挥使。不过,他的正妻虽早亡,可府内妾侍众多,而且,嫡长子都已经十几岁了,庶子,听说也有好几个了。”
太后慈祥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还未续弦,可见他是重情之人,匹配倾城,倒也算是合适了。至于子嗣,周国公家的爵位,终归都轮不到他头上去,倾城嫁过去,就算再诞下孩子,只有一个嫡长兄,等她的孩子成年,那个孩子都加官进爵了,兄弟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争抢的。”
眼见太后有了好人选,路嬷嬷点头应着,将那个小册子复又揣在了怀里。
第二日,倾城公主再进宫侍疾,便被早早候着的宫婢请去了宁华宫。
从宁华宫出来,倾城公主虽面色平静,可眼眸中,却是挥散不去的寒烟。
“公主,可还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见倾城公主前往的方向并不是寿康宫,跟在身后的赤骥问了起来。
倾城公主不做声,可脚下的步伐却愈发急促。
快到泰和殿时,倾城公主倏地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着赤骥,她沉声吩咐道:“你自行出宫先回府吧,一会儿本宫自会回去。”
“是。”
利落的应下,赤骥转身走了。
倾城公主回头看着泰和殿殿门上那金光闪耀的赤金大字,抬脚迈了进去。
殿内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可那日,碎了一整套描金茶碗,却是泰和殿上下有目共睹的,一时间,众人说话走路越发细微,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被迁怒。
傍晚时分,太后便知道了泰和殿发生的事。
唇角露着讥讽的笑容,太后冷声说道:“扬言出家当姑子也不嫁人?好啊,我大宋许久没出过这样有志气的公主了,她只要敢做,哀家立刻命内务府在城外给她修一座皇家庵堂,让她这一生衣食无忧,潜心向佛。”
东宫添丁的喜意,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就被太后和倾城公主之间的暗流涌动给打破了,一时间,整个后/宫人人自危,原本对倾城公主巴结讨好的妃嫔,顿时如避蛇蝎,而其中最为难的,莫过于嘉元帝和皇后。
那日过后,倾城公主再未进宫请安,太后的病情,却日趋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