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逸雪和野天抵达小院大门的时候,元慕正好领着几个捕快从院内出来。
“辰郎君来了!”元慕黝黑沉肃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融融眩光,鹰钩鼻笔挺,一笑,两侧的法令纹便越发深邃了。
辰逸雪微微颔首,俊脸淡然的走过去,问道:“听说元捕头找到了几个符合年龄的孩子?”
“是,都是这月朗山上农户家的孩子,统共有五个,年龄分别在十岁至十四岁之间。只不过现在他们家的亲眷都将孩子护了起来,不肯将孩子交出来让我们查问,说担心吓到孩子!”元慕有些无奈的说道。
辰逸雪能理解,月朗山上的农户多半没见过什么世面,陡然看到那么多捕快上山,又出了人命案子,害怕吓到自家孩子,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从垃圾堆填区找回里的金条在哪儿?”辰逸雪不提那两卷明黄色的物事,心中有少许担忧,语调却是出奇的平稳淡漠。
“找了个匣子装着呢!”元慕笑了笑,摆手让一旁的老妖将东西送过来。
野天凑上前,接过匣子,在辰逸雪的示意下打开。
匣子里用白色的帕子裹着几条金条,金条上镂刻着花纹和小篆字体,辰逸雪清澈而锐利的眼眸在上面飞快的扫过。那两个字便清晰的映入眼帘。
御赐!
这是宪宗朝时期,上皇御赐给通伯的黄金。
通伯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了。
辰逸雪面沉如水,敛眸看了元慕一眼。元慕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关心除了案子以外的东西。
“辰郎君放心。这个匣子里的东西,除了某和老妖,无人看过!”
这是向辰逸雪表明了立场和态度!
辰逸雪站在原地,目光依然是倨傲而淡漠的。
元慕是个聪明人,他晓得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装聋作哑。将自己本分内的事情完成好,不该卷入的就置身事外,是聪明人的选择。
就如同他自己,若让他选择,他宁愿永远不知道通伯的真实身份,当掩埋已久的秘密被揭开,则昭示着会有不可预料的事情要发生。
辰逸雪不知道通伯与其他宪宗旧部究竟要做什么,是准备筹谋复辟么?
这是个成王败寇的时代,若是宪宗上皇动了心思,胜了还好。败了,就是万劫不复。通伯的过往被掀开来的话,辰庄上上下下逃不开被追究窝藏叛党的命运。
辰逸雪他看了一眼金条上的血指印。随后将匣子盖上,问道:“金条上的手指印元捕头你可曾比对过?”
“比对过了,与落地柜上的指印基本一致。”元慕恭敬回道。
这个时期,人们已经明白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第一无二无可复制的了,但比对指纹这样高超的技术还没有得到完善和提高。元慕所说的比对,不过是那两个指头纹凑在一起细细对照,在没有仪器设备的情况下,这样的比对,达不到百分百的精准。
辰逸雪一面听着元慕讲。一面迈步走进小院,一路上。他脑海中都在细细回放着昨天下午看到的案发现场的情况。
跨入西厢内,血腥的气息已经淡去。阳光透过高丽纸窗棂照进来,光柱里浮尘飞舞,榻上、墙壁上斑驳的血痕已经干涸氧化,呈现出一片狰狞的深褐色。
辰逸雪站在榻边沉吟了一息,忽而问道:“五个孩子中,可有左撇子?”
元慕微微一怔,旋即看向身后的老妖。
老妖忙低头,翻了翻早上做了调查记录的手册,点头道:“有一个,那孩子叫季晓聪,两个月前刚满十二岁。是个相当懂事的孩子,父亲承包了两亩茶园,母亲瘫痪在床,干农活、家务、做饭、喂养鸡鸭,照顾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忙里忙外的。赵氏也很喜欢他的敦厚肯吃苦,家里做好了饭菜,也常让他过来吃,邻居们对他都是交口称赞的!”
辰逸雪俊秀的眉眼间透出几分笑意,沉声道:“就带他过来,重新按一个指纹,再进行比对!”
老妖有些吃惊的看着元慕又看了看辰逸雪,疑惑道:“辰郎君,在下觉得这么乖巧的孩子,是这几个中最不像凶手的啊!”
元慕对辰逸雪有这百分之一百的崇拜和信任,他心里是信服辰逸雪的话的,可他也觉得老妖说得在理,便笑着问了一句:“辰郎君能解释一下么,这样某让人过去拿人,也有了底气!”
“死者赵氏死亡时的姿势是:头朝北墙,左手靠东墙仰面躺在榻上,凶手站在赵氏的右手边,赵氏头部一侧有落地柜阻隔,如果凶手是右手持斧头的话,砍出来的创口应该是纵向的或者斜行的。而昨天三娘在检验赵氏尸体,记录尸检情况的时候,就注明创口是水平的,那就只有左手持斧的人才能造成了!”辰逸雪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元慕恍然大悟。
他自己站到榻旁,用左手比划着,恰好验证了辰逸雪的精准无比的解说。
他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某明白了,茉娘背部的创口是凶手骑跨在她的腰部用斧头的一角敲击形成的。创口平行排列,却全部偏向了左边,若是右手执斧,应该要向右边偏斜才对!”
老妖扬长声哦了一声,将册子合上,往腰上的束带一别。拱手对元慕和辰逸雪说道:“属下这就去将那小子抓了来,甭管他红口白牙的狡辩,先抓过来。是与不是,做个试验便一清二楚!”
元慕敛了笑瞪了他一眼。嘱咐他带上萧长空一道过去,别吓着人家。
老妖哈哈应了声是,疾步出了西厢。
房间内便只剩下辰逸雪和元慕了。
辰逸雪站在光影下,高挑的身影就如同一棵笔直的树。匣子里的那些金条和两卷圣旨,属于本案的证物,案子要呈堂的话,证物是要随之上缴的,到时候通伯的身份就会随之曝光。府尹赵传这两年紧抓政绩。就是为了评优,争取回上京城当京官的机会。通伯的身份就是他上升的一个最好踏板,他如何会放过?
到时候整个辰府牵扯其中,帝王之怒,山崩地裂......
就在辰逸雪还在沉吟的当口,元慕看了看左右,低声唤了一句:“辰郎君!”
辰逸雪回头,见元慕深邃幽沉的眸子紧锁着自己。
他侧首吩咐野天出去西厢门外守着。
野天应声退下,辰逸雪这才一脸平静的迎着元慕的眸子,淡淡道:“在下想拜托元捕头一件事!”
“辰郎君客气了。您请讲,只要某能做到的,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元慕态度诚恳。
“在下的这个请求有些僭越无礼,但匣子里的东西呈上去,或许将搅起一场不可预见的腥风血雨。到时候不止是收留了通伯一家的辰府,整个月朗山的百姓亦将无辜受到牵连。”辰逸雪定定望着元慕,“没有这个匣子,凭借三娘的尸检报告以及现场的推理,要将凶手入罪,并不困难!”
元慕静默了一息,他刚看到那些金条和两卷明黄色圣旨的时候。心头也是大为震惊的。
他当时瞟了一眼金条上的落款,竟是宪宗朝时期的朝廷御赐。心更是怦怦跳个不停。通伯家中秘藏这宪宗朝时期的东西,这只能说明通伯曾经是个不凡之人。他不晓得辰家究竟对通伯的身份知不知情。但他不敢将证物曝光,这才匆匆让老妖寻个匣子来,连着两卷不曾打开细看的圣旨,一并放了进去。
瞧辰郎君刚刚的神情,想必是晓得通伯身份的了。
元慕虽然只是个小小捕头,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他本身亦不想牵扯其中,政治上的东西,可不是他能玩得动的,再说这件事情如今只他和辰郎君知道,私下卖个人情给辰郎君,那也未尝不可。
“辰郎君放心吧,某是知道轻重的人!今日,某并不曾看到这个匣子里头的东西!”元慕凛了凛神,严肃道。
辰逸雪淡漠冷冽的眸子里漾开了笑意。
和暖的,感激的笑意。
“多谢元捕头!”辰逸雪颔首致意。
“辰郎君言重了。”元慕忙拱手佝身,随后含笑说了一句:“老妖那只泥猴子们,辰郎君自不必担心,某会亲自跟他说,保管不会透露出什么风声!”
辰逸雪淡然笑了笑,点点头。
西厢门外,野天侧身朝房内禀报道:“元捕头,郎君,老妖大哥将凶犯带回来了!”
房门吱呀被打开,元慕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出来。
辰逸雪解决了一桩事情,心头的沉重渐次散去,面容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缓步走出来,天井里,老妖正扯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对元捕头道:“老大,这次是人赃俱获,我和长空过去的时候,这小子的爹正在柴火间里焚烧血衣,当即就被我拿刀挑了出来。衣裳被烧了大半,可剩下的这一半血衣,也足够当证据呈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