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箭头开始向下跳动,我呆呆地望着那跳得越来越快的数字,感觉那红色在迅速旋转,然后,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布置简单的陌生的房间里。我艰难地转动头,听见一个声音说:“好些了吗?”
是苏问。他那普通却令人舒服的嗓音让我几乎要哭出来。我用被子蒙住头,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呜咽道:“我的人生没有希望了。”
“男人只有在心脏停跳的那一刻,人生的希望才真正终结。”他的声音连一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
“我虽然活着,但我的心脏不跳了,永远不会跳了。”
“心脏的功能从来不止为爱情而跳。”他看到了我的颤抖,“我听服务员说你在楼道里徘徊了一整天,似乎只是为了和一位小姐说几句话。”
我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你见过她?”
“没有。”他把一杯热水递给我。
“你如果见过她,就能理解我的痴狂了。”我绝望地闭上眼。
“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只要看大家谈起她的眼神,也能想象到她的风姿。”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惋惜的回忆中,“其实情人眼里总是最完美,相貌不过是你痴心的借口罢了。”
我低头不语,心如死灰。
苏问拉开窗帘,阳光瀑布般洒进室内。原来,已是早上了。
那背影在窗前显得写意,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年少灰暗的心中有种感动,这个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为我拉开过一室的阳光,无论以后世事怎样变化,我都会报答他。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和我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苏问就像一个神话,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忠于与他的友谊,甘愿报答。
他不再理睬我,拿了一个小铲子去挖窗台上的一棵盆栽。
那是一小盆仙人球,浑身是刺生得十分威风。仙人球旁有一棵稻草,长得也很高了。
“你要除草吗?”我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是啊。”苏问闲闲地说,“除草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拖着沉重的腿走到窗前。
“不知什么时候飘进一粒草种来。仙人球喜旱,我三个星期才浇一次水,这草在干土里竟活了下来。”
他说话的语调明明是平淡的,却让人感觉禅意清灵,“可惜前两天仙人球放在窗外忘了收,整夜暴雨把盆土浸透,稻草开始蹿个儿,两天就比仙人球高出了数倍。”
我观察着那棵稻草,它果然正生长得十分努力。
“以往稻草低矮,无伤大雅,现在喧宾夺主霸占土壤的养分,不再受欢迎。”他的铲子伸了下去,那草立刻连根被铲起。我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涩涩的同命相怜的感觉。
苏问毫不留情地将草扔在垃圾篓里,“在一个巴掌大的花盆里受尽委屈,这棵草只是长错了地方。”
我心弦一扯。
招标的最后一轮,天泰建筑夺得了“千岛湖梦”项目的承建权。爷爷想要寻找苏问道谢时,他早已离开了小岛。
其实,他只说了一句话,“千岛湖上有如此多的小岛,但适合建造游乐休闲区的最佳地方只有一处,选址比建房本身更重要。”
就因为这句话,在其他公司都围绕着建筑本身的设计打转时,天泰公司提出了利用落雁岛的天然地理优势,打造自然和人文景观结合的全套方案。唯有一个地方可以得天独厚地承建这套设计——当日苏问拿着鱼竿,闲适地指给我看的湖对岸。
长对地方,真的是一种智慧。
我生命中的这场暗恋一直没有长大,它在沙漠化的土壤中拼命生长了很久,最后被一个事实连根拔起。
我二十三岁时,报纸上披露的惊天秘密,让我终于知道了乐正云无情的理由——他才是王子,一直是。童年走独木试胆时他挺直的脊背在我眼前反反复复,哪怕那样清绝的容颜迷惑了世人,他内心的骄傲从未妥协过。
那一次,我七年的坚持终于以绝望结束。也许是苏问留给我的仙人球给过我解药,使得我能在这场爱情灾难中幸存下来。
心动,有时未必是福气。爱情的种子发芽了,如果土壤不对,也只能凋谢成一场春风的祭奠。
此后,无论是爱情还是生命中的其他东西,我已经知道,对一颗希望的种子来说,能选择一方适合它的土壤,比拼命生长更重要。
十、问君风华
“‘千岛湖梦’大型生态度假园林建成,首轮开盘全部售罄。”
“长乐集团实业并购重组,五家公司起死回生。”
“长乐集团对外发布消息,在其控股的长乐银行拖欠贷款的企业和个人,银行将依法追究其责任;长乐银行所欠个人储户的债务,将在四个月内逐一偿还……”
“中国银监会发布消息,长乐银行已恢复正常经营能力,预计数月内结束接管……”
不过几个月时间,长乐集团重新成为报纸经济版头条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人们开始只当是老树上萌出新枝,不久就发现,这新绿蔓延成了整个春天。
“夫人,有人求见。”佣人吴嫂传话道。
“谁啊?”闵敏最近心情难得回缓,对下人也比平日客气许多。
“是一位叫姚大海的先生。”
“他?”闵敏脸色大变,“说我不在,赶他出去。”
“他说要将这个交给夫人。”吴嫂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西服纽扣,灰蓝略旧,看得出有些年月了。闵敏却只瞧了一眼,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
“叫他进来吧。”她阴鸷地抬抬手。
一个肥硕的中年人迈进大厅,他脸盘不大,横肉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往外挤,将一只鼻子挤得无处容身,几乎要塌进肉里去,但眼睛偏生得大,活像被人揍了一拳,鼓着眼珠子。此人正是宗亿传媒的姚大海。
“艳琳,你更见年轻了。”姚大海满面春风,将马匹拍得又甜又腻,讨女人欢心的功夫仍是三流。闵艳琳是闵敏在做影星时的名字,自从嫁进了乐正家,她就改名换字,同时也宣布了与以前的生活彻底划清界限。
“请叫我乐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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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何必那样见外。”
闵敏眼神闪烁,显然被激怒,又不便发作。
“乐正夫人,你还在想着那个人吗?”姚大海赔笑道。他不笑还好,一笑,满脸的横肉着实难看,再甜的恭维,也成了臭水沟里的糖。
闵敏厌恶地尖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