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很想把话说得婉转一些,可是话说得再婉转,也没有办法掩盖少年的母亲真的没什么救了的事实。她有些不忍心去看少年那震惊与悲伤地目光,只好微微一叹,转过头去。
少年确实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眼眶发红,却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他强制压抑着自己的悲戚,扭头匆匆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睛的母亲,似乎确认了一下母亲并未醒来,才赶紧低下头去,声音微微低沉了一些:“其实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底,可我还是想要多留母亲几年。只要娘亲还在,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怕。”他说着,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看向玄薇:“求您将方子告诉我,只要能缓解娘亲的痛苦,我愿给您做牛做马!”
玄薇摇了摇头:“别这么绝望,很多时候,想不想治好全凭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我相信,只要你孝顺,你娘心里高兴,病会渐渐好转的。”她说着,走到了破庙的墙边,低头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然后在墙上写起字来。
她一边写着,一边对少年说道:“黄柏,甘草,蒲公英煎水,敷在你母亲红肿的手指和眼皮,还有皮肤红肿的地方上。平时多让你母亲吃些酸果子,海棠果石榴山楂什么的,都行……还有,以后莫要像今日一样,背着你母亲上街了。”玄薇说着,看了少年一眼:“你母亲不能经常晒太阳,越晒越不好,得静养的,知道么?”
少年紧紧盯着玄薇墙上写的字,连连点头。
玄薇写完了方子,将小石子丢在了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她又看了眼依旧没有清醒的那个女人,而后看了眼顾澜。
顾澜收到了玄薇的目光,心下了然。她轻咳两声,趁着少年听着玄薇说话的功夫,悄悄走到了一旁。她从怀里掏出了荷包,双手背到背后,匆匆从荷包里抖出些散碎银子,数也没数便握在手心。而后她小步小步挪到那女人身边,佯装俯身去看,暗中将这些银子塞在了那被子里。
做完这些小动作,顾澜便又回到了玄薇身边,轻轻咳嗽一声。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玄薇扭头看了顾澜一眼,然后说道:“别的我们也帮不上什么,这就先走了。”
少年一听玄薇要走,赶忙说道:“我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请您告诉我您家住何处,等我赚了银子,便给您送去诊金。”
玄薇摆了摆手:“我不过告诉你些你不知道的事情罢了,也没帮上什么忙,诊金……有缘再会的话,你再给我吧。”
说罢,玄薇便与顾澜往破庙外头走去。少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他自己也知道,他连明天母子二人吃饭的钱都没着落,就是想向两人表达谢意,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少年站在破庙门口,看着玄薇和顾澜离开的背影,他暗暗握了握拳,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大声道谢。
似乎因为帮助了别人的原因,玄薇离开破庙之后,心情竟是好了不少。之前因为贺白卿的那一席话而郁结的胸口,如今也舒畅了不少。顾澜也看得出玄薇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于是也放下心来。
“心情好多了?”顾澜笑眯眯地看着玄薇:“你还真是圣母白莲花的性子啊……就帮了个小屁孩,现在就高兴得跟捡了钱一样?”
玄薇也不理会顾澜的挤兑,她也知道顾澜有时候不太看得上她这点儿小心思。不过……她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上辈子的时候,偶尔帮没带伞的老人家打打伞,或者替抱小孩的妇人开个门,她都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心情好上一天。说她圣母白莲花也好,说她矫情也好,她只是觉得这样不仅能解决别人的小麻烦,又能让自己心情愉快……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凡是因着本心去做,且不去打扰到他人,不触及良心道德,便不会是坏事。这么一想,小师兄之前所说的那些“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徐松风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心情一好,玄薇便也放下心来。她与顾澜发挥了十足的女人本性,开始逛街逛了个够本。直至太阳落山,玄薇的双腿好似灌了铅一样沉重得再也走不动时,两人才挪着步子照着记忆里的道路回了客栈。
一众人在川河镇并未停留多久,待休息妥当,歇过一场大雪之后,众人便收拾好行礼,修整好马车,喂饱了马儿,启程上路了。
原本楼兰人送亲的路线里,是要沿着运河一路上京,途中必定要路过永宁。可待他们离开川河时,却被好心的客栈掌事提醒了两句——最近永宁很乱,若是不赶时间,倒不如绕过永宁为好。
楼兰人确实是不赶时间的,如果照他们的想法,这行程越是时间长,他们便越是安全。毕竟公主早跑了,如今马车里供着的那位是个冒牌,虽说这也是无奈之举,可谁能说得准,进了京后他们会不会被拆穿?若进京便要遭难,自然不如路上慢慢走左右还能保着小命。
可玄薇却是急的。
不知为何,她越是离京城近了,心里便越是有些不安。夜里做梦都是乱的,仿佛没找到顾渊之前,她便三魂七魄都不安生。她也知道自己可笑,可冥冥之中似乎有只大手,正以命运为名,煽动她内心匿藏着的那些惶恐。
距离永宁遭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朝中一日紧张过一日,百官谨小慎微,连带着整座京城都颇有些死气沉沉。年三十的晚上,大街上不仅没有张灯结彩,甚至就连作为寻常的街边百姓,都只知道以帽遮面,低着头抿着嘴匆匆自积雪漫足的大街上走过。
“久病卧床闭门不出”的郑中堂府中,今日也是照旧大门紧闭。不要说过年气氛了,若不是大门上没有挂上素白灯笼,周遭百姓差点以为这冷寂的府邸之中死了人。
空旷的大街上,一个素袄男子将自己裹得紧紧地,双手抄起,缩着脖子一路小跑来到了郑府的某个侧门处,他抬手扣了扣这专供府中下人们进出的小门,开口低声对里头说了一句:“马叔开门,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