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横行肆掠，他才到这里两日的光景，已经见到了无数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他将满腔的爱国与愤怒之情都发泄在战场上，奋力杀敌，所向披靡。
漠漠黄烟，草木枯败。
一日与纪尧从军营出来，他望着落日轻轻一笑，“这么近，仿佛伸手可触。这是大晋的山河，百姓应该享受安平盛世。”
纪尧拍他的肩，“不如我们去山头坐坐。”
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迈去山头，纪尧命小兵送来几坛酒，他们坐在山头，远眺落日。
夕阳无限好，只是塞外凄风寒苦。
第一次出征，他热血沸腾，渴望打好这一仗，还百姓一个安乐的国度。
然而，临行元城，皇帝召他入宫，那一番密谈……
他想起那个女子来，也是这样的落日，也是这样静好的夕阳。她立在桥上，朝他浅笑。
……已经不能拥有了，何必再去想呢。
纪尧饮下大口烈酒，问他：“你这样的眼神，是否是在想念心上之人？”
“我想家国。”
纪尧笑了一声，“不必隐瞒我了，你这样的眼神，目光深处全是思念，我虽难以道明这样的目光，却知道这只是属于对心爱之人的眼神。”
心爱之人，他能将她当做心爱之人么？
他也不知，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能拥有，因为他们的身份注定永远隔着一道沟壑。
可是被人说中心事，他竟然有种轻松的感觉。望着纪尧，他说：“将军也有心爱之人么？”
“待我征战回京之日，我或许可以迎娶她，只是……”纪尧毫不隐晦，远望山峦，声音泛着无尽的悠远，却戛然而止。
他心中却清楚，这“只是”的原因。皇帝的秘密宣召，让他突然有些慌乱犹豫。
皇帝的旨意，让纪尧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或许纪尧也是知道的，所以会时常邀他来山头闲谈。
他们谈山河天下，可是谈得最多的就是各自的家庭，纪尧说到她时，目光中尽是
宠溺与爱护，“我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却经历许多事情，可是她真是坚强，很少会哭闹。我知道她心里的苦，可是为了不让我担心，稍微懂事些后，她便从不在我面前哭。我又哪里不知道呢，她虽不在我面前哭，却时常在深夜独自流泪。”
每每这时，他总是听得最入神的，“我在宫中只见过皇后寥寥几面，我总觉得她不快乐。”
“嫁给一场根本没有爱的婚姻，她会快乐吗。我只是无力再争什么，我这个哥哥也帮不得她……”
“将军不必自责，或许这便是命了。”也是他的命，永远拥有不了她。
纪尧似乎陷在回忆里，仍在说，“我这个妹妹，让我心疼，也让我骄傲……”
他们在元城相处了许久，可每每想到皇帝的命令，他总觉得有愧于纪尧，有愧于她。可是，他要怎么做才好？
倭寇败落，狼狈撤离元城那一日，他与纪尧在帐中举杯欢庆。
纪尧欣喜地感叹，“终于可以回京了。”
是啊，终于可以回京了！
临走前一天，他心中对这元城有着许多的不舍。虽然塞外凄苦，草木衰败，可是他总觉得这一年是他过得最自在的一年。
在这里，他可以每日听到纪尧提起她。然后回到自己的营帐，他会躺在榻上想她，原来她也有这样淘气的一面，原来她也爱漂亮的衣物首饰，原来她受过这么多的苦……
在元城，他可以思念她，尽情去思念她，不用管他人的眼光。
可是即将要离开了，他心中真的舍不得。
夜里风寒，他披了外衣，一个人踏去山头。
月光如潋滟流水，将这硝烟弥漫的地方镀上了一层柔光。
他立于山顶，俯瞰阡陌山河，远眺灯火营帐，袅袅青烟。
他突然瞧见石壁上一朵开得灿烂的白花，他觉得那花就像她——他心中，她就是一朵干净的白莲。
他俯身伸手去折，手臂却擦到尖利的山岩，划破肌肤，传来阵阵灼热的疼。
那朵白花离他还
差一厘之距，他挪动身体，努力去够那朵白花。
清幽的香气飘入鼻端，他心中更加想念她。
她不得宠，她只是被关在金丝牢笼里的可怜金雀，他要如何才能救她出这水火，才能帮助她……
第二日，纪尧已经早早地清点好兵马，收拾好行装。
马蹄哒哒驶出了元城，他坐在马背上，回首望了一眼这待了一年多的地方，不舍之余，更期盼回京能见到她。
哪怕远远一眼就好。
驶出元城，他的心却更加沉重，因为记着皇帝的命令。
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想到她，他真的无能为力。
前处山头突然滚下巨大山石，蜿蜒的绵长队伍霎时慌作一团。倭寇的身影从各处飞奔而下，他们手持弓箭与利刃，拼了命地开始厮杀搏斗。
纪尧徒然厉喝，“你带兵马先走，我解决他们！”
纪尧当下调转了马头，策马而去。他怔怔坐在马上，远望着纪尧与敌军余孽厮杀，出神好久。
他终于举起长弓，上箭，拉弓——利箭划破烈风，朝纪尧飞去，稳稳刺入纪尧的身体里。
他怔怔坐在马上，眼睁睁看着纪尧落入山崖，心中有股疼痛无限地蔓延，扼住他的喉咙，让他难以呼吸。
怀中掉出一个纸包，那是出征前皇帝给他的，里面包着剧毒，只要将它涂在箭头上，纪尧必死无疑。
可是他没有用，他没有涂上去。
因为，那是她的哥哥。
纪尧没有了，他赢了功，皇帝重赏了他。可是他心中一点不痛快，因为她是难过的。
他不想看到她这样难过，他见着她手背大片的水泡，他的心就拧作一团。她无力倒在他怀里哭，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全是难受。可是他没有办法让她不难过，他回忆起与纪尧在山头的场景，他开始有些后悔，如果他偷偷将纪尧送去远方，纪尧就不会死，或许她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就像这一生，他也不能拥有她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