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都是准备好的?何考进厨房一看,材料确实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没做而已,就等着他来动手呢。
再仔细一看,好几种菜他都不认识,应该是洞天中的特产,要麽就是药田里种的,反正全国各地的菜市场都没见过。
他不得不问了一句:「这些菜都怎麽做啊?」
谷椿答道:「当年神农,也不是生下来就认识百草。」
何考:「那我随便做,你们随便尝?」
李修远:「这种事怎麽能随便呢?你当根据物性特点采用烹制方法,以求效用丶口感俱佳。」
说看话还发来一道神念,介绍了各种灵植丶常见的药材及食材的特性,
还有它们在不同情况下的加工方法。
何考:「您教我的这些,不是要药方就是丹方,它也不是菜谱啊!」
李修远嘿嘿笑道:「可以参考借鉴。」
江道祯:「老李,你也不擅长采药炼丹,怎麽还教人这些?」
李修远:「只是术门传承而已,我不擅长没关系,小考可以擅长。」
李修远方才给的何考是采药炼丹传承,主要来自丹鼎门与观身门。何考原本还打算找机会向林青霜请教怎样炼制醒神香,如今倒是不必了。
这里没通天然气,炉子很特别,用的是一种叫丹石的燃料,看上去就是黑色的卵石,每一枚都是鸽子蛋大小,质地光滑如玉。
用法力激发,它会喷出火焰,并以神识控制火候,对一位高阶术士而言,用它炒菜可比燃气灶方便多了。
此物也算一种准法宝,以炼器手法加工而成。这麽做饭有些奢侈了,但显得高端大气有档次丶无碳环保上价值。
弄好了一桌饭菜,一张八仙桌坐四个人,何考陪着三位长老吃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这一大早就喝酒吗?」
谷椿:「谁叫你一大早就做了这麽一桌菜?我平常都是风餐露宿———」
江道祯:「我平常也是粗茶淡饭为主。」
李修远:「江老鬼,七阶修为已可辟谷不食。」
江道祯:「可以倒是可以,但没那那个必要。」
李修远继续拆台道:「明明已可辟谷不食,粗茶淡饭啥就更没必要了吧?自以为示人以节俭,其实就是浪费粮食!」
江道祯:「这是我多年的习惯,提醒我不忘本来。」
何考也不想听几位长辈总是拌嘴,赶紧起身敬了一杯酒,然后说道:「诸位师尊,我今天凌晨在萨哇国有一番奇遇,有些事情正想请教呢。」
江道祯:「你怎麽大半夜跑那儿去了?快说来听听!」
何考介绍了偶遇常安居「行凶」的经过,他出手救人却搞错了状况,最后弄得有些尴尬。所以想请教几位长老,这事做得对还是不对,今后再遇到这种状况,他怎麽办才是最好?
谷椿闻言摇头道:「仇怨既在,无论怎麽做都不可能完美,随缘遇事而已。至于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这句话本身就不对!
凡猝然遭遇,你本就不知是什麽状况,先把人救下来并没有错。
你并未错手杀了常安居,也没有因此放走了坏人,处置得很不错了。我年轻的时候,可能还没有你这麽妥当。」
江道祯笑道:「你当然没有小考这麽妥当,因为你也没他那麽大本事。
他当时就能去核实真相,而你却很难做到。」
谷椿:「我非隐蛾,但还可以用其他办法。」
江道祯:「那是现在的你,刚刚说的不是年轻时候的你吗?」
谷椿:「那也能用其他的办法——」
李修远则问何考道:「你若无隐蛾之能,能当场核实真相吗?」
何考:「当场查明真相不敢说,但发现破绽却不难,我正因为发现了破绽,才会去调查核实-—----只是我最后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不知这样对还是不对?」
李修远又摇头道:「你这不叫眼不见为净,分明已经看见了丶也插手了,只是查明真相之后,决定不再阻止那常安居复仇------换成我也会这麽做。
你所困惑的不仅是自己的决定,也是那个常安居的决定,你说眼不见为净,因为你也不知道还有什麽更好处置办法。
但常安居的弟弟丶父亲都因那个叫锺靓慧的女人而死,若换成是你,你会放过她吗?
说到有司之法,有一件事必须明白,同样的行为,不同的国家律法规定不同,有的是重罚丶有的是轻判,甚至在有的国家是非法,而在别的国家却是合法。
这只是空间不同,还有时间差异,同一种行为,在历史上某个时期合法,而在另一个时期又会被允许,这可能会令人困惑。
你若寿元长久,又能逍游四海,该怎麽看待世人世事?」
何考尴尬道:「对对对,我其实想过,也不是不可以将那锺靓慧缉拿归案丶送交东国警方法办。可是真那样做,她顶多也只是判几年而已,并不足宽慰常安居。
因为我也想过,若我是常安居,也绝不会饶她性命!若没有那个能力报不了仇,只能是人生留憾,可是若有能力报仇却放过了她,岂不是白白修炼?」
李修远又补充道:「常安居若连锺靓慧都能放过,岂不是枉为人子,也枉修术法?你还指望那种人做什麽,于人何益,于世又何益?」
何考下意识地点头道:「您说的都对,可我还是觉得哪里没想明白。」
谷椿接过话岔道:「李长老方才讲了,有司律法因时空而异。比如行区杀无辜之人,在此或判无期,在彼或判十年,但论其行止,皆是夺无辜者性命。
你所困惑者,不是常安居该不该报仇,而是他该不该擅自取人性命?我不好直接给你答案,但可以对你讲个故事,一件真事。
我有个师弟是你本家,也姓何,早年家贫,其实那时候大家条件都很艰苦,其母病重,其父举债求医。
他父亲在医院的交费窗口,排队的时候有点挤,钱被人给偷了,大约不到两百,嗯,六十多年前的两百。
因耽误救治,其母不久后病故,其父自责不已,也从此落下心病郁郁寡欢,直至去世都未曾原谅自己。
小偷后来也抓住了,那是一个团伙,有人负责挤着排队,有人负责动手偷东西,有人负责得手后立刻转移。
这个团伙盯的盘子就是医院,因为他们知道在那里排队的人兜里都带了钱。这个案子警方破了,人也抓了,该判刑判刑丶该劳改劳改。
那时何师弟十五岁,后来十九岁遇我师尊,二十二岁突破三境,二十八岁那年我师尊见他迟迟无法精进破关,便建议他回乡游历,或在世间寻安身立命再思修行。
你猜猜看,后来发生了什麽?」
何考:「他杀了当初的小偷报仇?」
谷椿摇头道:「当年那个小团伙头目先前已出狱,再犯事又入狱,而后再出狱,恰在他回乡后不久。
同夥为其摆酒接风,席间不知发生了何事,居然内哄动手,当场或死或伤,伤者事后亦不治而亡。」
何考:「是那位师叔乾的吗?」
谷椿摇头道:「我亦不知,也从来没有问过。」
何考挠了挠头道:「那您的师父呢,他老人家又是怎麽说的呢?」
谷椿:「我师父听说此事后叹息,说这孩子心思太重,居然从未提过这段恩怨。他还自责疏忽,既然决定收徒,应该事先查清。」
何考:「术门是如何处理的呢?」
谷椿:「我师父就是当时的心盘门掌门,若换成是你,你会如何处理?」
何考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似是正在思索。谷椿却点头道:「对,对,
对,我师父就是像你这麽处理的。」
何考:「这事真是那位师叔乾的吗?」
谷椿:「我当真不知,且他已不在人世,也没处去问了。我现在只问你,那伙窃贼是否罪不至死?
警察是有答案的,不同时间丶不同地点的警察会有不同的答案,你呢?」
何考思道:「这不是一时起意丶见财迷心,结成团伙专门在那种地方作案,他们很清楚受害者会遭遇什麽,这就是为谋财而害命。
若我是那位何师叔,恐怕也会杀了他们!只是会做得隐蔽些,不给警察添麻烦。」
谷椿:「你若不是我师弟本人呢?
假如你在那个时间丶那个地点,恰好碰上了那伙人丶看见了他们在干什麽事,但你不是去看病的,也不是送家人去看病的,就是路过而已,会杀人吗?」
何考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我不会直接杀人,也不能那麽做,但我会出手阻止他们行窃,拿下他们之后送有司法办。」
谷椿的表情意味深长:「你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嘛。』
谷长老并没有直接给何考答案,而是讲了个故事。何考当然是听明白了,可是总还感觉有什麽地方没想通,仍微皱眉头。
半天没说话的江道祯倒了杯酒道:「古语有云一一侠以武犯禁,小考啊,你是不是困惑其边界在何处?」
何考赶紧点头道:「对对对,还是您老说得清楚,我想的应该就是这个问题。」
何考知道常安居会杀了锺靓慧,但他却选择了不再过问,因为他已经搞清缘由,可是就这麽走了之后,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宗法堂监察与约束天下术士行止,那麽遇到这种事该怎麽管呢?何考今天的行为不代表宗法堂,只代表他自己,最终做出的选择是一一不管!
方才谷长老说的对,假如他是常安居,肯定也不会放过锺靓慧,
常安居能够找到锺靓慧报仇,历尽千辛万苦,同时也因为他是一名术土,假如换成普通人几乎办不到。
术士尤其是高阶术士,其手段千变万化,假如他们想对付普通人,普通人几乎无法防范也无法反抗,若去谋财害命实在太可怕了。
这就是门规以及宗法堂令存在的意义,但宗法堂只能禁止术士为非作岁,却不可能禁止术士以术法自保。
这种自保,不仅是受到人身伤害时的自我保护,也包括对自身其他正当利益的维护丶对伤害行为的还击,但其行为界限是什麽?
挨一巴掌忍气吞声,自然没这个道理,可是挨一巴掌杀人全家,那就更没道理了。偏偏这还不是开玩笑,他们是真有能力杀人全家。
所谓侠以武犯禁,前提是他们真有犯禁的能力!
江道祯又解释:「其实方才他们两位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术士不是世俗警察也不是法官,若在其能力范围内,行事以因果论,宗法堂也以此断是非。
各人情况不同,像我就不爱管闲事,而谷长老行游天下遇到的事情很多,无事不生非,遇事问因果而已··..·
这番话的意思很清楚,在常安居以及何师叔的遭遇中,锺靓慧以及那伙小偷,假如交给警察处理,应当都判不了死刑。
可是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这些人的行为造成的后果,可是令其家破人亡啊!而且在锺靓慧诈骗时丶小偷团伙行窃时,完全能预见到这个结果,他们就是有意为之。
所以常安居杀锺靓慧,怎麽处理是另一回事,反正宗法堂不会处理。按照术门下门规,做了这种事,他倒是需要向师尊或嫡枝掌脉票明情况。
术门及宗法堂对此的要求:不要伤及无辜,不要超出因果。
何考又问道:「那麽宗法堂令的第一条『莫违事端,先付有司』,又该如何遵照呢?」
「宗法堂令」又称「飘门律」,其权威在各术门之上,如今共有四条莫违事端,先付有司。
莫惹无端,术法身藏。
莫遗祸端,当断则断。
莫挟八端,天下共诛。
谷椿叹了口气:「他没有违背事端,更没有无端惹事。你只困在了「先付有司』这一句,但说有司,先有而后司,你不会认为自古各地,什麽事情都会有人管吧?」
话中带着神念,为何考做了一番讲解常安居要杀锺靓慧,何考最终决定不再阻止,一方面是因为锺靓慧确实该死,另一方面多少也是因为事情发生在萨哇国南部,那个地方不仅很乱而且警察也不会处理。
但此事若发生在东国境内呢?何考就有点犯迷糊了。这也难怪,他就是在东国的太平环境下长大的,从小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可是接触术法之后,他不得已杀了不止一个人,那些人基本都是术士而且是警察不好处理的情况。
俗话说身怀利刃丶杀心自起,常安居不得已亲自动手杀了锺靓慧,此事情有可原,但若形成习惯,遇事则行凶,这肯定也是非常危险的。
这是何考潜意识中困惑,不仅是对长安居也是对自己的遭遇,被江道祯给点出来了。
谷椿则告诉他,修士天然就掌握暴力,也就是破坏秩序的能力,所以需要自我约束。不为非作歹,是一条底线,
这既是修行本身的要求,也是术士与术门的自我保护,更是对世间其他人的保护,也是术门与术士隐于世间的原因之一。
若术士并未为非作歹,却受到了伤害和侵犯,那麽术门当然要维护弟子。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并不需要术门出面,因为术士本人就有能力还击。
付之有司,只是一种方式,能采用这种方式就尽量采用这种方式,其前提是莫违事端。所谓事端,就是朴素的丶清晰的因果。
有司代表了大众认可的秩序,可是谷椿又介绍了另外两种情况,有司失效与有司缺位。在修士眼中,秩序源于因果丶因果先于秩序。
古今各国,并不是所有的律令都是公平合理的,就算某些律令公平合理,也未必一定会得到公正执行。
就比如锺靓慧这件事吧,假如常安居报个警就能解决问题,又何必千辛万苦亲自追凶呢?那麽常安居自己动手,就不能说他不该,还应夸他有志于行。
自古又不是没有昏暗时代,别说术士了,普通人都有迫不得已杀官造反的时候,那往往叫起义!看待这种问题,要有超越一时一地的眼光。
说句过分的话,若术门不义,那术门也不是不可以被推翻。
何考终于离席行礼道:「今日多谢诸位师尊点醒,否则我总还有些迷糊!」
江道祯提着筷子道:「你今日来请教我等,便要想到,来日你也会成为被请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