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到家,姚织锦就在饭桌上将郑远通要开厨师学堂,请她去坐馆的事跟谷韶言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要去当教书先生?”谷韶言一口饭险的喷出来,“怎么,一间珍味楼,一间鲜味馆,还有那即将开业的玉馔斋,三间店面都不够你折腾的?还琢磨起要去给人坐馆的事了?你现在这样,如何忙得过来?”
“我这不是回来跟你商量吗?”姚织锦忙递了杯茶给他,“我也不知道那郑远通开这厨子学堂,究竟是安的什么心。他要是从中牟取暴利的,我绝对不掺合,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想培养出一批好厨子呢?你也知道,我在润州城开饭馆,无论是珍味楼还是鲜味馆,招厨子的时候,总要费一番功夫,如今的玉馔斋,若不是我把卢盛从桐安弄来了,也够让人头疼的。当初珍味楼重新开张,我找不到厨子,还多亏了你让洪老头来帮我的忙,否则,珍味楼的生意只怕是也难做呢!”
谷韶言闻言就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嗯。”姚织锦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他的手,“洪老头和周管事没有闹翻,是你想出这个法子,让他假意从珍味楼外偶然经过,最终进了厨房里帮忙掌勺,对不对?这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洪老头跟周管事有说有笑地站在门外头聊天,被我给听见了。”
谷韶言勾起嘴唇来笑了笑道:“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太好看,令得你愈发不能自持,深陷其中,结果,还是为了这些小恩小惠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姚织锦睨他一眼。一字一句十分恳切地道,“润州城里原本饮食业就极红火,人人都好一口美食,然真正能做出合人心意食物的厨子,却并不多。如果这厨子学堂真能培养出几个像样的人才来,就解了咱润州城厨子稀缺的燃眉之急。令那些个酒楼食肆不至于在招人时抓破了脑袋;退一步说。就算是老百姓有兴趣,也能来学学手艺,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于人于己。都是美事一桩啊!”
谷韶言蹙了一下眉头:“若真个如此,倒当真不失为做了好事,但你想过没有。你在润州城饮食界的名头如此响亮,那郑远通多半是想借你的名声,来做他那厨子学堂的活招牌。另一方面,外人看着他和珍味楼关系紧密,也会对他的琴光楼青眼有加。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亮呢!再说,这润州城里厨子一多,只怕是饭馆食肆也愈加多了起来,到那时。不生生抢了你的生意?玉馔斋尚未开张,这些事情。你都得好好考虑才是。”
“我不怕那些个,我玉馔斋做生意凭的是真材实料,有人竞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姚织锦想也没想,一口答道。
“口气还挺大!”谷韶言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那郑远通可有说,你一个月须得到那厨子学堂里坐几天馆?”
姚织锦被他拧得脸一阵发疼,连忙打开他的手,撅了撅嘴道:“我还未曾和他说到这些呢!不先回来跟你商量好,我哪敢贸贸然就应承下来?”
“既如此,明天我便和你一同去见他一面。”谷韶言满意地点点头,“先说好了,万事要量力而行,若是太累伤到你腹中孩儿,我可是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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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谷韶言和姚织锦便再次来到了文会巷。
郑远通是早早便那里候着了,见二人一同前来,连忙将他们招呼进一间茶馆之内,唤来小二要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满面笑意地道:“没成想今天谷三少爷也陪同姚姑娘一起来了,你们夫妻伉俪情深,着实让人艳羡呢!”
他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红流云纹的锦衫,料子十分精雅细致,手中照例握着一把折扇。不待谷韶言开口,姚织锦便抢着道:“郑公子,你身上这件衫子是哪个绸缎庄做的,真真儿好看啊!”
“哎呀,姚姑娘你果然好品味!”郑远通一听这话,立时就兴奋起来,“这不就是城西‘福瑞’绸缎庄的吗?他家的料子精巧,手工也好,虽是贵了些,可架不住做出来的衣裳合人心意不是?我家常的衣服,全是在那儿做的呢!”
“唔,真的?”姚织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赶明儿个我也上那儿瞧瞧去。福瑞绸缎庄我听人说起来好几次,因为他家太贵,还从未去逛过呢!”
郑远通愈加开心,手舞足蹈道:“姚姑娘你原本年轻,又生得花容月貌,本就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你去了那福瑞绸缎庄,报我的名儿,能打八折呢!你……”
他只管絮絮叨叨眉飞色舞地说着,冷不丁一回头,见谷韶言在旁忍笑,面皮就微微有些发红,连忙截住话头道:“看我,谷少爷和姚姑娘贵人事忙,我还净跟你们絮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都是我不好。咱还是说正经的吧,姚姑娘,昨日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姚织锦看了谷韶言一眼,后者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好容易将即将从嗓子眼里喷薄而出的笑憋了回去,正了正脸色,朗声道:“内人昨日回来,已将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了一遍。开厨子学堂,若能培养出个把出类拔萃的人才,咱们自然求之不得。但是,郑公子想必也知道,内人如今身怀六甲,多有不便,她整天在珍味楼忙活,我尚且忧心她磕着碰着,若是再去你的学堂坐馆,我怕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有两句不好听的话,我也顾不得许多,得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唔?”郑远通微微一怔,道,“谷三少有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见教不敢当,不过是我的一点担忧罢了。”谷韶言和姚织锦对视一眼,缓缓道,“你的琴光楼在润州城风生水起,生意做得十分红火,但恕我直言,你我都很清楚,这样火爆的生意是怎么来的。你在酒楼之中安排女伙计,给客人斟酒,陪客人吃饭,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楼上的雅间,更是各种旖旎情状。在外人看来,与那烟花之地,却也没什么区别。我内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若是与你扯上了干系,外人该如何看她?”
这话,昨天晚上他并没有对姚织锦说,这会子忽然当着郑远通的面,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姚织锦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
她得承认,这一点,自己好似从来也没有想过,谷韶言的担忧不是毫无道理的。她和开春艳居的屠艳娘过从甚密,那是因为屠艳娘是她师父,于情于理,都不能弃于不顾;但郑远通原本就和她毫无干系,他惯常又不是个老实做生意的,若是和他来往太多,便保不齐城里的百姓们不会说三道四。
只是,当着矮人不说短话,谷韶言大大咧咧地就在郑远通面前将这些话说出来,郑远通脸上肯定是挂不住的,又何必弄得他恼羞成怒,大家不欢而散呢?
郑远通脸色愈加红得厉害,一只手在桌面上不住地磕打,吭吭哧哧地道:“谷……谷三少,我知道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个营生是不地道的,你心里有忧虑,我能理解。我那不也是没办法吗?一时兴起开了酒楼,厨子做出来的菜味道又不行,我总得想点法子吧?我自知那些个伎俩入不了你的法眼,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暂且让琴光楼歇业,等厨子学堂这边的学生们有所成,我再让他们到我的酒楼里掌勺,那时候,我把那些个歪门邪道的东西全都撤了,踏踏实实做生意,你说咋样?”
郑远通不但没有生气,还将谷韶言的话照单全收,难不成,他是真个铁了心要好好经营厨子学堂?
姚织锦想了一下,道:“郑公子,你如此执念于厨子学堂的事,究竟是为何?”
郑远通长叹一口气道:“不瞒姑娘说,家父前两年病逝,临去之前,心心念念只牵挂着想吃上一口我家厨子做的如意糕。可……那时候我家厨子早就告老还乡了啊!我是他儿子,一直无所事事,连这点子要求也办不成,心里着实有些难受,打从那时起,我就对开酒楼饭馆的事上了心。后来眼见着珍味楼生意红火,这才有样学样地开了琴光楼。人在世上活一辈子,口腹之欲永远是无法磨灭的,临了临了,连口喜欢的点心都吃不上,你说还有啥意思?”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起来倒不像是假的,姚织锦和谷韶言不约而同的,心中都有些黯然。
“我知道姚姑娘一人要打理两三间酒楼饭馆,她本就贵人事忙,如今身子又格外需要小心照应着,我万万不会给她找太多麻烦的!”郑远通的语调开始变得急切,“等厨子学堂招了学生正式授课,姚姑娘每个月来个三四回就行,另外,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那位卢兄弟也能来给帮帮忙,捧个场。总之,绝不会让姚姑娘累着的!”
“这样……倒也未尝不可。”谷韶言低头琢磨着道,“她喜欢做厨,我也不好拦着,只是你得保证她的安全才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郑远通点头不迭,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小笺,赔笑道,“姚姑娘,你看,昨儿个你我告别之后,我立刻就去了寒水寺,央那里的老和尚给算了个吉日。三月十八,对于从商者而言,这是前三年后三年都难见的好日子,你的玉馔斋选在那天开张,实是最合适不过了!”
姚织锦一挑眉:“三月十八,那也就是十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