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秘密

何父阴魂不散,当晚候在家门口,在何母提着菜进门时一起挤进了家门。何随回家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等待自己的是满满一桌子菜和和颜悦色的父亲。

想起何父在学校说过的话,他已经猜到原因。

“小随啊,没请你同学到家里坐坐?”何父问道。

何随卸下书包,洗了个手回来盛稀饭,装作没听见。

何父罕见的好耐心,又把问题问了一遍。

“什么同学?”何母出声问。

“您没见过,”何随回答母亲的问话,“这学期新转到我们班上的。”

何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没再说话。

“你请他到咱们家吃个饭,爸找朋友借了钱,不会招待不周的,还是你那个同学知道咱们家条件不好,不愿意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何随捏着筷子问。

“你现在年纪小不明白,这人际关系啊比填饱肚子还更重要,你们是同学,每天相处,多么难得的机会,你跟他搞好关系,做好朋友,往后你工作、赚钱甚至考什么大学,哪个不能沾他的光?你以为爸是想赚他什么便宜吗?傻小子,往后赚便宜的是你。爸也是为了你好。”

何随搁下碗筷,已经没了吃饭的胃口,“我跟他做不成朋友,你想多了。”

“那还不算朋友?今天我可是见着了,一见你受欺负,那架势就像要从二楼跳下来弄死我,你跟我说你们不是好朋友?”何父冷笑了一声。

“他对谁都那样,”何随面无表情道,“家里有钱,人也单纯热心。”

“单纯热心好啊,你就跟他说咱们家急用钱,你看他怎么说。你手机呢?我帮你给他拨电话,他叫什么名字?”

“你够了吧?还嫌自己活得不够窝囊恶心是吗?你知道邻居都是怎么看你的吗?他们觉得你无耻可笑、不是个男人,你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赚钱养家,从婚前就不务正业到现在,竟然还想这么下去一辈子。把拿钱的主意打到儿子的同学身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何随情绪激动起来,说话没给何父留情面。

“小畜生!你他妈把我放在眼里了吗?!谁教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啊?!”何父终于克制不住脾气,原形毕露。他差点掀桌而起,起身的时候手带到了一盘菜,盘子一瞬间摔在水泥地上,菜跟汤洒得到处都是。

“我教的。”何母表情平静地扶桌站了起来,她垂着眼没看自己的丈夫,“小随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这么多年我已经受够了,嫁到你们何家我没安心吃过一顿饭,每次不是你发脾气摔东西就是讨债的上门砸东西,我过够了……过去我是为了小随才忍气吞声,现在他长大了,懂事了,我们娘俩没有你会过得更舒坦幸福,你抽个时间,我们去办离婚吧。”

“你还有脸跟我提离婚?”何父一听,矛、头瞬间对准了何母,“你跟这个兔崽子住的可是我何家出钱买的房子,让你每月还个房贷怎么了?!这不也要还完了么?”

“我跟小随这就搬出去住,过去我都不计较了,如果你还算个人,请你能放过我们,别再去找我们。”何母望向何随,“小随,你愿意跟妈妈走吗?”

何随当然愿意,他早就想摆脱这样一个赌鬼父亲。如果没有了父亲纠缠,那么他与郑修然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当朋友,甚至是……

即便不是他想要的关系,能有他陪在身边已经很好了。

何随在何父的咒骂声中跟母亲收拾好了行李,当晚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

何随躺在旅馆的床上,床板很硬,房间里还传来阵阵异味,但他心里却在期待往后的日子,摆脱了何父,母亲会越来越好,他跟郑修然肯定也是。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顺利和简单。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何父在学校门口蹲到了被司机送来上学的郑修然。

何父跟郑修然要了一大笔钱,郑修然说给他可以,但前提是他以后别再出现在何随面前,何父满口答应。

何随原本一无所知,却在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路上被班里几个男生堵在了楼梯角落。

“有什么事?”何随从小到大没少挨打,他见来者不善,却没露出惧色。

其中一个男生讥笑道,“你好意思问我们?你那个捡破烂儿还是干什么的爹又来问郑修然要钱了你知道吗?你平时跟郑修然走得那么近,就是为了今天吧?”

何随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你装什么?要不是你告诉你那个爹郑修然是谁,他能来学校找他?都好几次了,你们家没钱怪不到别人头上,讨饭也不能逮着心善的人下手吧?郑修然家是有钱,但没义务接济你们。”

何随猛地推开了围着他的几个男生,飞奔去教室。

见了正埋头做卷子的郑修然,他走去郑修然身边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以为母亲跟那个男人离了婚,他们就能彻底自由了,他愤怒、愧疚、难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没脸面对郑修然。

一片阴影砸下,郑修然转过头看到是何随,仰着头冲他露齿一笑,“何随,你找我?”

“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郑修然看了看四周,教室里人多的确不方便说话,于是点点头,“噢,行吧。”

“他来找你要钱了?”走到宽阔的储物柜区,何随驻足问道。

郑修然见何随背对着自己,绕到他跟前,“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何随缓缓吐出一口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不用给他钱的,就算他是我父亲,你也没义务那么做。更何况他跟我妈马上就要离婚了,你别想从他身上见到回头钱。他找你要了多少?虽然我现在没有钱还你,日后不管多久,我都会还清的。修然,对不起,我……他的事情,我来解决,以后他如果再找上你,直接报警处理。”

换作之前,骄傲的何随可能反而要发一通脾气,更有可能跟他打一架,可现在的何随低下了头,因为一个人渣对他说抱歉,郑修然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这一切与何随无关,他是无辜的,郑修然从同学那里听说了何随那位“父亲”的故事,一想到何随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就很心疼。

“何随,我没想过要任何人还,我们家虽然不缺钱,可我也不是傻子,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找我要钱,要是我不想给,我大可以让司机将人赶走,日后上学带上保镖,”郑修然顿了顿,“我给他钱是因为我想到了你,我想到你在遇到我之前要与这样一位父亲朝夕共处,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我就觉得很对不起你。给他的钱就当是对我没有早些遇到你的补偿,你别把这样的小事记在心上好不好?我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你值得每天的好心情。你高兴了,我才能高兴,你能明白吗?”

何随的心脏忽然砰砰地乱跳起来,他知道这时候不该这么没出息,可听见自己的心事似乎有了回音,他很难按捺住内心的激动。

“我,可是……”他一抬头,望进郑修然盈满真诚、关切的眼睛,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可是,”郑修然道,“我们都年轻,还有很长的未来,如果你一定要将那么点钱放在心上,那我等你有天功成名就,带着满身荣耀回来,请我吃大餐。”

何随挤出一点笑容,语气郑重道,“好,一定会的。”

这天晚上,何随做了一个梦。

不是什么衣锦还乡的美梦。

他听见郑修然说“你高兴了,我才能高兴”,可耳边一直又有吵吵嚷嚷的杂音,他仔细去听,才发现是白天那几位男同学。

“何随啊何随,你爸都来学校找修然要钱了,丢人丢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还有脸站在郑修然身边?”

“你不配跟郑修然做朋友。”

“怪不得一直往修然眼前凑,原来是图人家家里有钱,你要缺钱你说一声啊,我们全班人组织给你捐款好不好?哈哈哈哈。”

从梦中惊醒,何随抬手摸到满头冷汗。

他下了床,坐到桌前打开了台灯。

抽屉中放了一个很旧的日记本,他念高中以后就没记过日记,但当时买回来的时候很喜欢,就一直放在抽屉中珍藏。他翻了翻初中时自己的日记,笔迹稚嫩,整页的豪言壮语,令他自己都哭笑不得。

翻了一会儿,他从书包里掏出笔袋,拿了一只最好用的碳素笔出来。

“20X9年11月1日,阴。

今天zxr说,我高兴他才能高兴。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能跟zxr一辈子都在一起就好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阿姨可是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好了啊。

可我好像真的很……”

很喜欢他。

何随在心里补充,他不忍心写下那几个字,仿佛那样的话就亵渎了他对郑修然满腔喜爱的诚意。他应当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