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七公主

崔太后准许灵犀习字,可灵犀毕竟不是刚入宫的小宫女身上没有差事,所以平日里便跟着安嬷嬷学些,安嬷嬷不得空时,崔太后特准她到清乐宫中请教梅贵嫔。

用崔太后的话来说,“梅贵嫔的小篆写得是真真儿的好,你又对她的脾气,便跟着她学一学吧。”

崔太后心中不喜梅贵嫔灵犀是知道的,不然当初她对梅贵妃生出恻隐之心时,崔太后也不会那样的责罚于她。

崔太后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灵犀猜不出来。上位者的思想,哪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揣度出来的。

不过自此后,她来看幽梦到是方便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在无名公主的威逼下把净白如藕的手臂露出来。

当看到幽梦拿起沾着各种颜料的毛笔时,灵犀真是哭笑不得了。

幽梦居然突发其想,想在人体上画花。

见灵犀一脸的的苦笑,幽梦绝色的小脸上扯出一丝鄙视,刻薄的道,“看你那一脸纠结的样儿!我都说了在衣服下看不到。”

灵犀无奈,看着幽梦拿着笔在自己的胳膊上绘下一朵花瓣层次分明的小花,问道“这不难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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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梦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当然好洗,特别好洗。”

灵犀狐疑,伸出手撸起了幽梦左臂上的袖子。只见胖嘟嘟,粉嫩嫩的手臂上,全是失败的绘画作品。有的颜色已经模糊,一看便知是用水洗了几次没洗干净的。

幽梦把手臂抽回来,眯着水灵灵的大眼奉送给灵犀一个倾城的笑容,“一次洗不掉,多洗两次就成了。”

灵犀一叹,画都画上了,还能说什么?再说,用胳膊上一朵还不算太难看的小花,换幽梦一朵如娇阳一样倾城的微笑,总得来说还是值得的。

幽梦知灵犀常在崔太后前面走动,故只画了一朵便不在画了。等着颜料风干的时候和灵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她在古代醒的时间越久,在现代社会中睡的时间便越长。虽说平日里她瞎折腾,可心里却越来越害怕,她怕自己在这里回不去。

可是这些她不敢说出口,怕一说出来,便真的回不去了。

灵犀在依竹殿多待了会子,到梅贵嫔的书房里去时已经是巳时一刻。

梅贵嫔拿出一本三字经教灵犀识音后,便让灵犀在自己在那里拓字,她自己则坐在太师椅上,眼睛毫无焦距的发呆。

自打十四皇子殁后,她与灵犀便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亲昵了,也不会再拉着灵犀轻声细语。

她不怪灵犀送来玉如意,心中也对灵犀没有什么芥蒂,她只怪自己,怪自己当初的选择。

到现在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她还能想起来她怀孕后第一次走进永寿宫中时的情况。

长乐殿,还是当初她经常出入的长乐殿,弥漫着淡淡的,天然的花香;崔太后,还是她曾经细心侍候的崔太后,身穿凤袍坐在长乐殿中的主位之上。

可她,却再也不是原来的绿玉了。自打她为了报复而去魅惑永和帝时,便再也不是了。

长乐殿中,她跪在崔太后的脚下,对崔太后道,“太后娘娘,绿玉已不再是绿玉,枉费您多年的疼爱。可即以踏入这是非中来,奴婢便不想再为人下人,看人的脸色而活。”

崔太后坐在凤座之上沉吟许久,最后冷冷得看着她道,“有舍才有得,为了当人上人,你愿意负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时的她脸色苍白,本应红嫩的樱唇无一丝血意。听完崔太后的话后,凄凉的一笑,“要么自尊的活着,要么永远被人践踏着。太后娘娘,奴婢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那,哀家便要你腹中的孩子。”

那,哀家便要你腹中的孩子。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决定了她腹中孩儿的生死。

每当稳婆端给她又酸又苦的汤药,她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碗中是抑制她腹中孩儿生长的毒药,可她却不能不尽数吞下。

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为了能昂着头活着,为了不再任人践踏,为了能在这吃人的后宫之中立有一席之地,她甘愿舍弃一腹中弱小的生命,去做扳倒王皇后的棋子。

可是她却低估了那条生命给她带来的喜悦,她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快乐。所以,她后悔了,她把王皇后安插在她宫中的人尽数赶了出去。不讲理,暴躁,如当初的崔贵妃一样……

和崔贵妃不一样的是,十公主本来可以活,而十四皇子却注定要去死,要为崔贵妃的回宫铺路。

如意,如意,如你心意。

那镶金的如意,承载的是她梅嫔似锦的前程,亦是十四皇子的一道催命符……

梅贵嫔躺在太师椅上,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下,流进嘴里,苦苦的,涩涩的,如她亲手给十四皇子喂下的梦竹花粉一样……

她的皇儿,定是做着美梦走的吧……

永和二十三年春,风扶杨柳,细雨棉棉。

年十四岁的灵犀身穿桃粉色对襟绣柳叶的宫装,头挽宫女发髻,耳戴一对翠玉石坐成的坠子,手持一把瑞雪点墨的油纸伞。身后跟身身材越发健壮的周安和抱着一个食盒子的知雪。

周安边跟在灵犀身后小跑边道,“灵儿姑娘,你去清乐宫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七公主便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带了些新奇的玩意,太后娘娘很高兴,可谁知道才说了一会子话,太后娘娘便称累把让七公主离开了。七公主走后,太后娘娘便闷闷的不说话,安嬷嬷打发我来叫你。”

知雪也回道,“我离开的时候见太后还高高兴兴的,嚷着要吃杏仁酥呢。”

灵犀嘴角含笑,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德贵嫔娘娘可有与七公主同来?”

周安沉吟一会,小声回道,“德贵嫔娘娘一早便去了董贵妃的永乐宫,片刻的功夫又去了崔贵妃的倾云宫,并未到永寿宫中来请安。”

“七公主来时,是谁在里侍候的?”

“知秋姐姐在里面奉了茶,那会子还高兴着呢。后来太后娘娘便把知秋姐姐打发了出来,等再唤知秋姐姐进去,太后娘娘的神色便已经不对了。”

灵犀微微颔首,心中有了计量。

永和二十二年秋起,大顺朝与雪国边境便接连冲突不断。消息一传回大顺王朝,除了外朝的大臣们出计献计外,后宫之中更是乱做一团,以至于养在董贵妃膝下的六公主赐婚之后便匆匆出嫁。(武贵嫔于永和二十年殁,董贵妃见六公主年幼,便把六公主带回永乐宫中抚养。)

三公主,四公主早已于永和二十年,十二年出嫁。八公主虽然比七公主只小两个月,愉嫔却在八公主十岁的时候便求永和帝早早赐了婚,只等即笄后便嫁与其娘家堂兄的嫡长子。

再入下看,便是九岁的九公主,九公主尚且年幼,不足谈及婚价的年龄。

在这样的情况下,德贵嫔怎能不急?

三人越过白玉石的拱桥,永寿宫便出现在了眼前。进了宫门,灵犀直奔了长乐殿的偏间,把伞交于小宫女后,便开始准备沏茶的用具。须臾间,洁白的手腕一翻,便沏了一杯香气四溢的普洱茶。

普洱养生,相比花茶来说对年迈的崔太后更合适。这几年在灵犀的努力下,崔太后已不再饮花茶,而是日日饮这益处多多的熟普洱。

崔太后已年过六十岁,脸上的皮肤依旧松弛的厉害,身材也比四年前更显富态。此刻身穿褐红色上绣暗色牡丹的罗裙,正歪在矮炕之上。已尽全白的长发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头上已不见新鲜的花卉,只用两根成色上好的墨绿色镶金碧玉簪子固定,另簪了朵黄金做成的珠花。右手腕上戴了一只翡翠镯子,不再白皙的右手在炕上没有节奏的敲着。因炕上垫着棉垫子,固而没有发生声响。

灵犀一看崔太后的脸色,便知崔太后气得不轻。

安嬷嬷已然年迈,再也站不动了。见灵犀进来和灵犀轻语了几句,便先告退了。

灵犀把茶放在崔太后身边的梨木矮桌上,自己屁股只挨一个沿的坐在了很矮炕上,把崔太后一直在炕上敲节奏的手拉到自己的膝上,嫩得如葱白一般的小手轻轻给崔太后捏手臂上的肌肉,巧声笑道,“谁惹太后娘娘生气了?是知秋还是知月?奴婢这就去罚她们。”

崔太后冷哼一声,如小孩子制气一般的把手抽回去,把脸转了个方向不看灵犀。

灵犀见崔太后把手抽回去,便给崔太后轻轻的揉腿,“那定是太后娘娘腿疾发作了,奴婢给您揉揉。”

灵犀揉了会子,见崔太后还是嘟着脸,便把矮几上凉了会子的茶盏端到崔太后的面前,道,“太后娘娘这么坐着可有一会子了,还请太后娘娘喝口子茶润润嗓子,喝完后再接着这么坐着,奴婢定不烦您了。”

崔太后瞪灵犀一眼,右手接过茶盏喝了口,接给灵犀便又不说话。

灵犀把茶盏放下后又端起放着杏仁酥的白玉盘子,嘻嘻笑道,“太后娘娘,茶水都喝了,那便再吃块子杏仁酥,嗓子润了,总要让肚子再饱上一饱,不能厚此薄彼嘛!”

崔太后终是受不住灵犀这样没脸没皮的韧劲,抬起带着蓝宝石戒指的指头戳在灵犀的额头上,“真真儿的把你惯坏了,见殿里无人便欺负哀家。”

灵犀见崔太后说话了心中高兴,连忙把崔太后歪着的身子扶正,在后面垫了个炕枕后道,“奴婢哪里敢,奴婢是心疼娘娘。”

崔太后坐直后,长长叹出了口气,“你定听说了吧。”

灵犀点点头,坐在炕边上,边给崔太后捏腿边道,“七公主今年便及笄了,心中定烦乱最近雪国的事。德贵嫔娘娘今儿早顶着小雨先去了董贵妃的永乐宫,后又去了崔贵妃的倾云宫。眼下宫中之事全是两位贵妃娘娘做主,她们不放话,七公主定会来求您。”

王皇后被赐死后,永和帝一直未立新后,后宫之中的事全是董贵妃和崔贵携手打理。

“求哀家有什么用?”崔太后皱着眉毛,一脸的不快,“真真儿没有她母妃的灵慧劲儿,若不提思然公主,哀家也不在心里对她恼了!”

灵犀手下的动作没停,心中却顿了下。

思然公主嫁与大月国为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大月国便又立新皇。按大月国的祖制,思然公主自是嫁与新皇为后,其与前皇生下的皇子,已被新皇当着她的面摔死。

思然公主的事,可算大顺朝的奇耻大辱。永和帝气急,斥责良妃教女无方,思然公主就应该和朝然公主一般自行了断,而不是苟延残喘于世。当时又值襄王浪荡,在京城之内强抢良女一十一人进府供他淫乐。永和帝大怒之下夺了襄王的王位,亦将良妃打入冷宫。良妃被打入冷宫不到一年,便殁了,再也无人提及。

七公主在崔太后面前提思然公主,那不是把良妃母子三人的事都在崔太后面前过一遍吗?崔太后能高兴才怪!

灵犀不好接话,便专心给崔太后揉腿。

崔太后用右手揉揉自己的额头,紧闭着双眼道,“哀家倒真真儿的希望德贵嫔如那个罪妃一样是个有主意的,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哀家去求皇帝给她封妃!也比整日里让七公主到这里来气哀家强!”

“奴婢僭越,”灵犀思量了一会后,谨慎的道,“奴婢听闻那雪国和大月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俗,也许七公主嫁过去并不是坏事!”

崔太后点头道,“那是自然,虽然大顺朝并无把公主嫁与雪国的先例,可在先帝时,宫中却有一位来自雪国的公主。据她说那里和咱们这里没什么两样儿,就是冬天长了一点子,多下了几场雪而已!”

灵犀迎合道,“太后娘娘都说好的地儿,定是极好的。可见这是天赐与七公主的好姻缘,若不这样,怎么会只有她一位年纪适宜的公主呢。”

灵犀心中的一口气松出来了。崔太后早就在七公主提及思然公主时便给七公主的未来做了决定,只不过是借她的嘴说出来罢了。

崔太后眯着眼睛,脸上露出笑意,“还是你懂哀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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