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带来的伤感是有延迟的。
明明中午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到了夜晚凉风一吹,骨头里都渗的凉。
阿糖出门买干粮,望着远处城门缓缓将夕阳关闭,一缕橘黄最终还是被城门掐灭。
很久很久之后,她依然很怀念那些和顾家兄弟并肩作战的日子。
笑是畅快的。
痛也是畅快的。
“阿糖姑娘。”时寒鸷正在醉仙楼靠窗的位置撑着胳膊看书,瞥到街面一颗熟悉的脑袋经过,抬手一撑白衣翩翩飞舞,人已经到了阿糖面前。
衣服上带着的香气扑面而来,阿糖下意识退了一步,上下打量对方愣愣笑了:“欸,您今天的装束和我家公子好像!”
时寒鸷无视路边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迷妹的眼神注目,抬手敲敲阿糖的脑袋:“什么都想着你家公子,你可不知,你家公子心中想的是谁?”
“当然是我!”阿糖说完,瞪了他一眼:“他都——那个——”
说着说着,想起那天的温存,反倒心底莫名升起一种更深的期待和饥迫。
“哪个?”时寒鸷一脸茫然,无辜的凑近阿糖。
四目相对,望着对方眼眸中的自己,阿糖不由自主的躲闪。
半晌她勉强抿抿嘴,狠狠踩了时寒鸷一脚:“关你什么事!”
想来被天下高手忌惮的神秘先生竟然被阿糖袭击,暗处的隐卫不由自主握紧手中刀柄,准备从暗中相助。
时寒鸷手掌在袖口里转了一圈,轻轻朝隐卫藏身处挥了挥。
啪。
一道气陡然冲在隐卫手背,将原本拉开的刀把打了回去。
“阿糖姑娘,你好像从头到尾忘记了一件事。”时寒鸷龇牙咧嘴一瘸一拐跟着阿糖的背影追了过去:“若是公子宇真的在意你,又为何对你的仇人谢芳宁如此贴心爱护?”
说到关键点,阿糖站直身体,转身望着对方仰着下巴眯起眼睛——
“你说。”
“好痛。”时寒鸷胳膊搭在阿糖肩头,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疼啊。”
“你——”阿糖脸颊立刻飞起红晕,瞪了对方一眼。
时寒鸷顺势手掌搭在阿糖的肩膀露出人神共愤的纯真可爱笑脸:“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其实公子宇跟着谢侯回到天下第一关之后,一直被谢侯当儿子看待。”说到这里,时寒鸷眼帘微垂挡住回忆的神采,抬手喝了一口茶笑道:“谢侯最出名的教育方式,就是控制欲望。”
“控制欲望?”这算是什么教育,阿糖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欲望。比如说你中午肚子饿,一碗豆腐脑就可以,偏偏想吃两碗撑到肚子圆。”时寒鸷放下茶杯,抬眼瞥了一眼阿糖:“谢侯对所有的孩子,教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欲望,然后控制欲望。比如你喜欢吃豆腐脑,一碗不够,两碗开心,三碗就算是过年了。谢侯若是知道,他会给你一次买三十碗,让你一顿吃完,吃不完就要受罚。”
“啊?”刚开始还非常开心的阿糖听到后面,苦着脸:“这吃到最后,我听到豆腐脑三个字就想吐。”
“当时谢侯刚刚得了三小姐谢芳宁,公子宇天天练完剑便守在谢夫人的门口,趴着门看小婴儿。”
“我知道了!”阿糖忽然举起食指:“所以谢侯爷让公子宇照顾小婴儿?”
时寒鸷楞了一下,无奈的揉揉阿糖的刘海哭笑不得:“谢夫人是说,既然公子宇这么喜欢谢芳宁,不如以后就将谢芳宁嫁给公子宇做媳妇。”
阿糖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突然站起身,两手撑着桌面皱皱眉头望着对方,开口想说些什么,又回头思量什么。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吐出半晌浊气:“不对呀,你的年纪比我还小,你怎么知道公子宇喜欢谢芳宁,你在天上看见了?”
“怎么说话呢。”时寒鸷也跟着站起来仰着下巴不高兴,抬起手认真解释:“这是当初在谢家做工的人传出来的。一个人遇到的所有事,都源自他最想的欲。比如你可以不顾生死保护天下第一关,是因为对公子宇的爱。而公子宇愿意放下谢芳宁之前的罪孽,是因为他的私欲。”
“那倒是。”上次就是因为受了谢芳宁闲话蛊惑导致阿糖自己情绪崩溃,这次阿糖才不会轻易中招,时刻谨记保持理智不能崩。
“所以阿糖姑娘,”时寒鸷打量着阿糖的表情凑近对方:“若你真的喜欢四处游历,不如和我去北陌国,我们那里有巨大溶洞:明明是往地下在走,洞里却用几百丈的冰瀑,地下河汹涌奔流,声音振聋发聩。若你累了,我带你去城中食肆吃好吃的,那里的厨子是漂洋过海来学习,满汉全席都会做。还有你喜欢——”
“质子,说了别人,那您自己呢?”阿糖嗤笑一声,望着对方:“您不是还在指望从我身上得到我家公子的弱点吧?”
“我——”
“质子,”阿糖无奈的叹了口气,抓着对方的手一脸真诚:“如果你希望用我来威胁我们公子,我会在你这么做之前咬舌自尽。”
“你——”
等到阿糖离开,白衣公子胳膊搭在桌面,低着头重重垂下肩膀。
周身隐藏生人勿进的气势,忽然之间他咬牙蹙眉——
黑发随着白袖挥动而在身后飞舞。
一声巨响,红木桌应声碎裂,零碎的木块飞溅在整个酒楼,吓得小二和客人四下逃散。
只剩时寒鸷坐在木凳握紧拳头,重重垂在膝盖。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
“来人,告诉谢芳宁,开始第二步计划。”
镇守官站在府邸大门口,不断指挥着管家和下人将行李搬上马车。
直到所有的行李准备停当,这才遣人到客厅请众人出发。
“下官准备了三辆马车,另有十五位关外武士会护送三位直到京城才会折返复命,请三皇子殿下审核。”镇守官看看谢芳宁,触及对方一脸邪魅,瞬间转移眼神打量阿糖反应,想起之前阿糖揪着他不放,又重新低下头望着公子宇。
“辛苦了。”公子宇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准备上车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向后看——
不等阿糖抬脚,谢芳宁率先一步上前,拉着公子宇的手温柔笑笑:“感激殿下邀请。我还在想,究竟是会和阿糖姑娘还是和您一路同行呢。”
“——当然是我们三个人一路同行了。”阿糖这次毫不退让,转身直接上车坐下。
只剩下车夫和镇守官面面相觑。
公子宇叹了口气:“两位姑娘同乘一辆,我坐另外一辆车。”
在阿糖和谢芳宁举起双手承诺绝对不吵架不闹事之后,公子宇勉强才共乘。
随着车辆在田野之间颠簸行路,偶尔有雀鸟从车厢上经过,伴着花香扑鼻,阿糖趴在车窗上打量着和边塞越来越不一样的风景,兴奋不已。
“公子,您说住在那座山上的人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看山下游人,还是为晚餐做准备?有没有家人朋友?还有没有什么烦恼?”阿糖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期待住在这个不一样的地方的人们,到底会过着什么不一样的生活。
公子宇还未开口——
“公子,其实我一直想不通,古文常说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谢芳宁坐在一边默默用小刀切了一块水果递给对方,一脸期待的望着对方。
“这个——”说到齐家治国,算是打开了公子宇的话题。
说的都是阿糖不懂的话,她只能安静坐在一边愤愤不平,看着两个人说的很起劲似的。
半晌,在马车的颠簸中,她还睡着了。
耳边依然是马蹄轻落,随着空气转凉,干枯稻草和马粪的味道更重,吵醒了阿糖。
车厢里公子宇靠着车壁闭眼小觑。
另一边谢芳宁也脑袋靠在车壁上昏昏大睡。
她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倒在公子宇的膝盖上睡着,留下一摊口水印。
哎呀。
阿糖随身找手帕,想要擦拭那坨口水印。
突然眼前一道银光闪过——
阿糖下意识一掌飞出,手中一痛——
嘭的一声,小刀擦过公子宇面侧,深入车壁半寸,刀柄轻轻摇晃发出嗡嗡的沉声。
“谢芳宁!”阿糖顾不上手中伤痛,转身便要抓住她——
谢芳宁没有挣扎,而是任由阿糖扯乱自己衣衫哭喊着:“阿糖姑娘,您又在说什么?”
“谢芳宁——”阿糖顾不上多想,直接翻身骑在谢芳宁身上,恨不得掐死对方——
高手过招,拼的是意境。
女人过招,免不了抓头发指甲抠。
公子宇被两人的纠缠吵醒——
“阿糖你去坐另一辆车。”
“殿下——”谢芳宁顾不上凌乱的衣衫抱着膝盖坐在公子宇面前,低头按捺心情后,抬起红肿双眼:“阿糖姑娘一定是误会了,你们一定不要因为我而有间隙。”
公子宇抬起眼瞥了对方一眼,嘴角很快抽动一下:“不会。”
谢芳宁很快蹙眉,又恢复往日的人畜无害:“这就最好了,我只是一方浮萍,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能做什么呢。”
感到肩头一沉,公子宇身子一僵。
谢芳宁靠在对方肩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武斗之后,便是攻心。
没有什么比真诚的握住对方的手,劈头盖脸白莲花经典语句轰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辜,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幸福,你们一定不要估计我一定一定要幸福——”
中此招情侣,不死也半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