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舜时水患被大禹整治干净之后,天地便一派清明,从此就有了“清明”之说,清明时节也应运而生,丹阳地处江水以南,一到清明便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也是白桐花绽放、云霓现世的奇妙之期。
在江水一带,直至梅雨季前后,雨水仍是偏多,但一至清明,晴日也逐渐增多,春的气息举目千里,天空一旦放晴,春光便倾巢而出,一瞬间溢满山河大地,如火如荼而来,而在一派盎然的春意之中,只让人赞叹眼前美景并无华,却偏又如诗如画,妙不可言。
连那位于王宫西北角的天锁重楼也早已被满园的春-色所包围,尽管那里的庭园从无人打理,不过看上去一年四季景色也是各异,只有小楼依然故我,老神在在地矗立在长廊最尽头,看起来一成不变。
这日观言踏着明媚的春光前来拜访,就见应皇天正在廊屋外一处空旷之地切鱼。
那条鱼相当大,有观言一半大小,此时已去掉鳞片,洗得干干净净放置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之上。
“你来得正好,禁火之日寒食就属它最佳。”见到他,应皇天便道。
除了鱼之外,还有两碟佐料,两双筷子,两只空盘,一壶美酒,和两只酒杯,似是早已布置好放在石桌之上。
所谓禁火,是因换季导致钻火的树木也必须要更换,新木未至,便不宜生火,无法生火的日子,吃的食物便称之为寒食。
“你又知道我要来?”因见东西都是双份,观言虽见怪不怪,但仍是不免要问上一句。
应皇天笑而不答,将鱼肉切成薄片,端上桌,才道,“尝尝看。”
观言最清楚应皇天的脾性,他偶尔自己动手的时候,要么是实验某种食物的好吃与否,要么就是挑剔的毛病又发作了,观言还记得最初认识他那会儿曾尝过他烤焦的鱼肉,看起来黑乎乎一团,吃起来却出乎意料的美味,可轮到自己动手时,却很难得才烤出那种味道来,然而一旦他学会了怎么做,这个人就再也懒得动一根手指头,宁愿懒在那儿挑剔这个挑剔那个,要么索性吃一口就丢下,总之是不用指望他再亲自动手了。
观言夹起一块,因整条鱼放在冰块上切,是以鱼肉还带着些许冰凉之意,而肉质鲜醇至美,滑而不腻,厚而不肥,又有刀锋工整,厚薄恰到好处,佐着调料一并入口,吃起来让人欲罢不能。
应皇天并不等观言回答,自己也夹起一块慢慢品尝起来。
他的味觉细致而挑剔,似是天生的吃客,每次观言来到重楼,所品尝到的好像都是前所未有的美味或美酒,此时鱼肉入口,几番品味,吞入肚中,他不禁赞不绝口地问道,“好吃,这是什么鱼?”
应皇天似也极满意这条鱼的味道,表情里并无半分挑剔之意,随即回答道,“是我刚从一个特别的地方钓到的。”
“特别的地方?”观言一怔问。
“你又是为何而来?”应皇天不答反问。
“啊?”观言险些忘记正事,只因每次来到重楼,应皇天总有办法让他忘却烦恼,就像此刻,在温度如此适宜的天气里,碧蓝的晴空之下,又有悠然的春意相伴,微风徐徐,鼻尖是花草清新的香气,还有佳肴送到自己面前,美酒随时能饮,这种悠闲的气氛,让观言很快就沉溺下去,这时应皇天问起,他又仿佛从舒坦的云端冷不丁坠到地面上一般,被无情地推回到现实之中。
想起手上的怪事,观言的眉头就深深拧起来,倒不是说它有多严重,而是这件事令他束手无策,压根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怎么?很棘手?”
应皇天就不一样了,似乎闲得发慌,又是钓鱼又是切鱼的,观言倒也不是羡慕,只不过相较之下,他的烦恼就显得更加突出了。
“所以我才前来重楼,欲拜托应公子一事。”观言道。
“哦,何事?”
观言想到那件事又忍不住轻叹,便道,“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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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虽不是突然发生的,但在人们注意到之时,那一整片的沼泽已经出现在了云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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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一地,位于楚国境内,乃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山林原野之地,楚王熊渠擅射,每到狩猎季节,也就是十一月前后,能见结驷千乘,旌旗蔽天,便知是楚王来到云梦游猎了,年年皆是如此。
狩猎时节之后,便是深冬,深冬的云梦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万物皆冻,一直到来年冰雪消融,春的气息悄然降临,慢慢度上此地,云梦之地似才又渐渐苏醒过来。
可今年在云梦却发生了一件怪异之事,不知具体是何时,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云梦的最北边忽然多出来一块沼泽地,等偶然被人们发现之时,它已经出现在那里了,还日渐扩大,至今为止大约吞噬掉了云梦山林下那整块的平地,还有人不慎落入沼泽,幸而被附近知情的人及时救起,才幸免于难。
楚王得知此事,立刻让大宗伯派人详细调查这一块沼泽地的来历,大宗伯将此事交代给了观言,观言去看了之后头疼不已,只因地貌的变化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而他翻遍了所有资料也不见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因此一无所获,不过当他第三次去到那里的时候,却有一名自称是“追虹人”的男子前来搭话,并告知他这片沼泽地的确有所来历。
“我是自镐京一路追随这片沼泽地,沿着汉水南下,才来到楚地的。”“追虹人”如是说。
观言着实一怔,“从镐京而来?它是在镐京出现的?”
“追虹人”回答道,“它最初在哪里出现我并不知晓,我也只是路过,它的出现就如同你们所见到的一样,先前没有的平原之地,忽然间就出现了一大片沼泽,我觉得奇怪,便一直在观察,没想到就这样一路跟随它来到了此地。”
“原来竟是这样……”观言口中虽这么说,但仍然免不了惊叹,他从未听说过沼泽地还会如此长距离移动的,不禁又问,“从镐京到此地,大约花了多久?”
“我是在去年深秋时发现的,冬天的时候它的速度就慢了许多,现在又快了起来,可到达此地,不知为何又慢了下来。”“追虹人”似也颇为不解地道。
观言仍是毫无头绪,呆了片刻,忽地问,“你因何而自称‘追虹人’呢?”
“哦,因为这块沼泽地被阳光照射的时候,会突然现出虹龙来,我一直想查明原因,才会这么自称。”“追虹人”戴着大大的斗笠,斗笠下的那张脸生满虬髯,身形被宽大的斗篷遮着,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刻意地压低,又掩饰自己的名字,显然不想暴露身份,但听他谈吐文雅,并非粗鄙之人,解释听起来又自然得很,虽然显得匪夷所思,但本来这片沼泽出现就已是怪事一桩,因而也没理由说谎。
“虹龙?”观言一怔,“你是说雨后的七彩虹龙?”
“不错。”
“那这里的虹龙又有何不同?”观言又问。
“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唯一的不同是它时隐时现,不是雨后也能看见。”“追虹人”道。
观言闻言不由侧首望去,原本沃野千里的平原,如今变得坑坑洼洼,湿意遍地,虽也有绿色植物覆盖其上,却让人不能近前一步,一眼望去范围极大,他有些难以想象“追虹人”所言的虹龙会怎样出现在这片沼泽地之上,然而一想到整片沼泽地是自己移动而来的,观言就觉得头皮发麻,真不知世间上怎么会有如此奇妙的现象,又偏偏来到楚地再被自己碰上。
“还有一事,我必须告诉你。”“追虹人”又言道。
“什么事?”观言问。
“我仍然觉得这片沼泽来到此地是有目的的,因为自进入楚地伊始,每到夜晚子时附近,只要天不下雨,沼泽地之上便会出现一名奇异的女子,她飘然而现,轻舞一曲之后便消失其中,夜夜如此。”
“啊,居然如此怪异?”观言不禁感到极为纳闷,莫说是在沼泽地上舞一曲,就连踏足其上都不可能,那名女子又是如何办到的?
“公子若不相信,今晚可来此见识一番。”“追虹人”道。
观言半信半疑,不由点头道,“我明白了,今晚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