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相当不快,但是陈维茵还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以一副礼貌的态度,跟着罗赵冰见识应邀而来的客人。
“这位是大律师罗斐寿。”罗赵冰继续为陈维茵介绍。
罗斐寿显得彬彬有礼,向她问好:“陈博士,幸会。”
不像老态龙钟却还要表现出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罗士琳,外表英俊、态度诚恳的罗斐寿舒缓了陈维茵心里的不快。
“您好,罗律师,很高兴认识您。”陈维茵说完就与对方握手。
“我也很高兴。”罗斐寿微笑着说,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对方右手的手指部分。
罗赵冰接着以郑重口气向陈维茵介绍下一位客人:“这位女士,你可能更感兴趣。联邦科学院院士,黄河综合大学教授委员会主任,方崔清涟夫人。”
早在学生时代,陈维茵就听闻此人的学术成就,现在能亲眼见上一面,赶紧热情地问候:“您好,方夫人。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说完她便向崔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太客气了,陈博士。”方崔清涟微笑着说,“我读过你的论文,对你在天体物理方面的研究态度非常欣赏。”
“您过奖了。”陈维茵谦虚地回应。
罗赵冰对陈维茵说:“陈博士,黄河综合大学目前正在招募新的天文学教师,我认为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
“陈博士在资质上是完全可以胜任的。”方崔清涟说道,“我们欢迎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有这个意愿的话,你随时可以来我校找我。”
“当然,你必须先得到一位享有足够社会地位的联邦公民的政治担保,才能成为一名教师。”罗赵冰对陈维茵强调道。
陈维茵更进一步明白了罗赵冰用意,对方想通过帮她介绍工作而笼络她的心。
“陈博士,你完全可以考虑一下。”方崔清涟继续说道,“我们大学是私立学校,主要是从事基础学科和民用科学研究,与军队、政府没什么关系。”
这话更让陈维茵确定自己的认识,显然崔教授连自己拒绝与联邦政府合作的事都知道了。罗赵冰之前肯定跟这些人都串通好了。但她只好礼貌地回应道:“好的,崔教授,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的。”
接下来罗赵冰带着陈维茵认识了其他人。这些人中有的是工商业界的巨头,有的是文化界的翘楚,也有的是达官贵人。不过,陈维茵并不知道,还有两个原本属于被邀请行列的华人名流却没有得到邀请,参议员宋庭荣和*****主任戴雨农。
宴会开始后,陈维茵被安排在罗赵冰的右边,罗博则坐在母亲的左边。给人第一感觉便是,三个人是典型的一家子两代人。
晚宴结束后,众人有的在客厅喝茶小叙,有的则在庭园中赏花。
陈维茵却把罗博拉到一个角落里,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罗博看出她对于自家热情款待抱有很强的戒心,泛起得意的笑容,说:“我本来只是想请我妈为你作担保,让你也好在这里安心生活下去。也算是我对你的陪罪吧。可是我没想到我妈会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招待你,我想她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想跟你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陈维茵满腹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她的动机很有问题。”
“不要这样猜度我妈的心胸。”罗博立即说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会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的母亲可是一个好人,特别是对待华人同胞,她非常热心。”
“可我总觉得你们很有问题。”陈维茵还是表现出明显的戒心和抵抗心理。
“有什么问题?”罗博不满地反问,“你说我们想干什么?找你当媳妇?我妈已经给我介绍一位未来老婆了,人家比你漂亮,比你年轻呢!再说了,我们家这样子,招个媳妇用得着这么挖空心思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一连窜的诘问后,罗博没好气地看了看对方,接着说:“我妈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她的好心。其他新罗马的科学家都明智地选择跟联邦政府合作,就你最要强,在‘易’行星的考察一个字也不说。说得好听呢,那叫忠贞爱国。可结果呢,你的生活从头到尾都被人监视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完全被孤立了。我们只想帮你一下,你却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博儿说的虽不全对,但也有些道理。”这时,旁边传来了罗赵冰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悄然来到了。“陈博士,我们只是出于善意,希望你不要误会。虽然我没有你这种经历,可是我也遭遇过生活发生重大变故,那时环顾周围亲友避退,人人噤若寒蝉,我甚至感到四面楚歌。但你比我幸运多了,只是置身于一个异乡,人们至少不会直接把你当成敌人,而且至少,你还有我们母子愿意帮你。”
罗赵冰富有感触的话还是说动了陈维茵,但她并没有产生感激之情,而是问道:“你们就不怕因为我受到牵连吗?”
罗赵冰微微一笑,说:“既然有心帮你,还有必要去担心这些没有必要的事情吗?”
“你放心吧,没有足够的把握,我妈也不会随便给一个来自新罗马的人作出政治担保的。”罗博补充说。
“我还没答应接受你们的担保呢。”陈维茵强调道,显得很不领情。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罗赵冰微笑着对陈维茵说。
陈维茵觉得没必要再呆下去了,就说:“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告辞了。谢谢赵阿姨的款待,我很高兴。”
“也好,我也不挽留你了。”罗赵冰始终保持着和蔼可亲的表情,“来,我送你一程。”
说完她便又拉起陈维茵的手,带着罗博去跟众人道别,然后一直将她到门口,派管家和自己的轿车把她送回公寓。
望着夜色中远去的轿车,罗博对母亲说:“妈,她好像对您的好意并不太领情。”
“这很正常。在一个敌对国家的环境里,谁都会有戒心。”罗赵冰平静地说。
“我觉得您没有必要这样对她,还请了那么多人来。”罗博不解地说,“虽然我是有点喜欢她,可是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别忘了,陈博士为什么会沦落异国他乡,是谁的责任?”罗赵冰提醒自己的儿子,“虽然军队认为你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可是你无意中改变了陈博士和其他科学家的人生。好在其他们都顺应潮流,选择与联邦合作,只有陈博士一个人坚持她的原则。这令她遭受很多困难,可是归根到底,她遭遇的一切正是你带给她的。”
“所以您觉得我们亏欠她了?”
“其实我的良心是过不去的,所以我才有这样的安排,真心希望弥补一些你造成的过错。”罗赵冰显得有些愧疚。
“可这也不能全怨我吧。”罗博仍然显得很不明白。
“试想,你当初不脱离舰队,前去‘易’行星偷袭科考队,陈博士就不一定会被迫来到我们这里了。当然,那样的话,很有可能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我听到十三舰队损失了一半以上的战舰,就心里非常担心。”罗赵冰心有余悸地说,“布隆伯格将军通知我你还活着之前,我一直守在佛祖面前颂经。”
“妈,照您这么说,我以后不要去打仗了,那样我们都会亏欠死在我手下的敌人的。我还怎么实现我的目标?”
“良心和野心很多时候有冲突,但并不意味它们之间就是对立的。你只有怀着一颗良心,才会让自己野心尽可能地与人民的利益达成一致,才不会变成战争狂人和践踏道德的野心家。”罗赵冰语重深长地教导儿子,“当你还无力左右所有人的命运时,只能毫不手软地歼灭敌人,但必须意识到自己对这些毁灭的生命是负有责任的,必须对他们的死产生愧疚感。也只有这样,当你控制了所有人的生命时,你才不会漠视生命,才不会继续滥杀无辜,才不会挑起战争。”
罗博若有所悟,问道:“难道这是父亲的思想吗?”
“是的。”罗赵冰叹了一口气,说:“他差一点就掌握了所有人的命运。可他忽略了一点,不是所有人都是无辜的,的确有些人是该千刀万剐!”
“妈,我明白了。对于真正的敌人,我决不会手软的。”被母亲点醒的罗博信誓旦旦。
“你说过你跟陈博士有些误会。”罗赵冰把话题引回陈维茵身上,“我不在乎是什么样的误会,但是你必须清楚,她目前的困境是你害的。而她又不是新罗马的军人,也不是敌人的间谍,却要承受战争带来的不幸。既然我们有条件和能力帮助她,我们就不应吝啬。况且,她让我想起十六年前的自己。”罗赵冰深有感触地说,“不过她并不像我,她不懂得从容应对送到面前的有利条件。我们还回去招待客人吧。”
回到客厅后,罗士琳就走上来,说:“赵姨,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谈谈。”
罗赵冰只好让罗博代为招待酒足饭饱的客人,自己带领继子走到书房。这间房间有性能优良的隔音设备,曾经是罗士琳的父亲罗本平时读书工作的场所,也是与政治伙伴密谋的“司令部”。现在,罗赵冰继承先夫的这座宅院,也继续发挥这间书房的特殊功能。
罗士琳对这间书房自然是十分熟悉,当他二十五岁拿到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后,便一直在这间书房协助父亲管理庞大的金铜锣实业帝国,同时也见证父亲在这里与联邦政要的所有阴谋诡计,包括十六年前一件惊天大阴谋。所以他对这房间的感情甚至比继母更为浓烈。
好在书房的新主人保留了原来的一切陈设,包括墙上的毛**画像和恩人刘长春的灵位。
罗士琳进门后,便像以前一样,先给刘长春灵位上一香。然后就着急地问:“赵姨,您不是故意撇下宋庭荣参议员的吧?”
罗赵冰却没有马上回答,坐到沙发上后,才慢斯条理地说:“我本来是想到邀请他们一家人的。后来,我发觉借这个机会给他一个信号,比让他前来更有利。”
“给他什么信号?”罗士琳并不了解继母的用意,一边询问,一边主动给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继母倒水,并恭敬地端上。
面对比自己大上几十岁的罗士琳的谦恭态度,罗赵冰却理所当然地接过水杯,淡淡地说:“坐下说吧。”
听到对方的指示后,罗士琳才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毕竟论辈份,对方还是他的继母。
喝了一口水后,罗赵冰才解释道:
“我本来也想邀请宋庭荣一家的,也好让陈博士多认识一些人,至少在政治上会有好处。可后来我细想一下,罗博在这次‘易’星域会战中,已经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可是他宋家也不主动联系,一点表示也没有,那个宋晓瑜也还没来找过罗博。他们显然已经另有打算了。所以,我就想借这个机会,向宋庭荣表明,咱们罗家和罗博不会愚蠢地吊死在他们宋家小姐一棵娇贵的小树上。”
罗士琳有所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略带担忧地说:“可今天晚上您这样做反而会让人误解罗博和陈维茵小姐的关系。”
罗赵冰听后却没有马上回应,笑了笑,说:“士琳,如果罗博和陈小姐结婚,你认为怎么样?”
“看得出陈小姐对罗博很有意见,赵姨,这种假设不太现实吧。”罗士琳分析道,“而且,陈小姐是来自敌国的人员,现在在联邦可是孑然一身啊。”
“人对别人的事总是看得很清楚,对自己的事却总是很模糊。”罗赵冰微笑着发出评价,“你忘了吗?你的夫人,可是来自新罗马的投诚人员,而且当初也是一无所有啊。”
罗士琳立即被继母的话点醒,点头称是,说:“我一时糊涂,都给忘了。”
“我还记得你当然跟我的谈话,说一个是强势的大财阀千金小姐,一个是贤淑的但却一穷二白的流亡人员女儿,代表着两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是。幸亏当时听了您的话,我才能得到先父的信任,才会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罗士琳感激地说。
“那时我还是金铜锣公司的实习生,当你这位大公子约我出去请教这个问题时,我家里人很紧张,还以为你有什么图谋呢。”罗赵冰笑着说。
“赵姨永远是高屋建瓴,深谋远虑,士琳难望项背,岂敢有非份之想。”罗士琳恭敬地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罗博与陈小姐结合,倒是少了很多肘掣。毕竟有时候,亲家关系也会成为某些事业上的障碍。”
“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有刚才的想法。成为宋家的女婿,固然可以借力发挥,直上青云。可是一旦罗博成就宏图霸业,要进行一些触及根本的改革,必然要与宋家利益直接抵触。刚好,陈博士的出现,又获得罗博的好感。我们何不为罗博多创造一个机会呢?顺便还可以让宋庭荣这只老狐狸见识一下,我罗赵冰不是好对付的。”
“可是目前看来,陈博士对罗博并无好感,甚至表现出厌恶。而且,对于您的帮助,她也不甚至领情。想撮合他们两人,让宋晓瑜小姐感到威胁,短时间内恐怕不容易实现。”
“这事想快也快不了。”罗赵冰胸有成竹地说,“但你我也不用着急。你也知道的,联邦政府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以陈博士目前对政府的态度和她的个性,还有其他新罗马科学家已经全面投诚,她很快就会失去价值,被联邦政府彻底抛弃的。到时,我再亲自出面自然会有更大的效果。”
“您何不直接向戴雨农主任和米尔豪斯总统求情?”罗士琳提出一个更直接快捷的方法。
“不,士琳,这样反而起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罗赵冰立刻否定道,“陈博士看不到我向他们求情,不会因此对我们心怀感激的。你放心吧,不出一个月,联邦政府就会把她扫地出门的,没有政治担保,她找不到工作,除了向联邦政府妥协,就只能靠红十字会救济了。可你也看到了,她是个有才华的人,是个倔强的人,不习惯别人的施舍,希望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
“我最后想确认一下,您计划从现在就确立罗博跟陈小姐结婚的目标吗?”
“不,这只是一种预留的方案,而不能成为主要目标。”罗赵冰严肃地说,“最好的结果是两年后,罗博和宋晓瑜结婚,这样一切会变得很顺利。当然,这仅仅是理想状态下的计划。宋庭荣不会如此轻易嫁出宝贝女儿的,宋晓瑜的婚姻可是关系着他们宋家今后的政治财产的继承。”
罗赵冰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接下来这两年里,年底就有总统大选。还有,新罗马方面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地失去星际行星‘易’。新罗马科学家乌尔夫·伯恩斯坦已经向联邦政府招供,在‘易’行星上发现神奇的物质同和不明生物,似乎和传言中‘安特内斯特’有所关系。因此新罗马那边必定会卷土重来,新的战争会很快爆发。今后不确定的因素还很多,形势很可能会变得非常复杂。所以我们只能根据今后的形势调整策略。但是,唯一不变的目标就是一定要让罗博能够登上联邦权力的巅峰,完成他粟瑜将军的遗愿。”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冷酷起来,“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做好不惜一切代价的心理准备。”
“我明白,赵姨。”罗士琳忠诚地点头说道。
罗赵冰看了对方已经混浊不堪的老眼一下,便把目光转向别处。她的心里,还有另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与粟瑜的遗愿没什么关系,但是她认为罗博身为儿子也必须达成,而且不便对继子兼政治同盟罗士琳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