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吧,罗夫人。”米尔豪斯恭敬地发出请求,做出一副准备聆听的样子。
罗赵冰注视着总统,缓缓地说:“联邦政府和国防军总共关押着十一万帝国军战俘,而新马罗马帝国方面则关押着我们九万名子弟兵。以往的战俘交换都是按照一换一的原则进行,并且总是纠缠着数不清的政治斗争,结果规模和数量都非常有限。如果您能够一次性把九万名军人都救回来,不仅能够让我们的子弟都回到自己亲友的身边,还可以赢得他们和他们的亲友的支持。”
理查德•米尔豪斯没有马上做出回应,他显得很是犹豫。这个主意在他的执政团队中也有人提到过,但是效果在理论上似乎不会太大。在米尔豪斯眼里,九万名军人的回归带来的票数有限,而且时间上可能也存在问题,毕竟还要与帝国方面进行艰苦的谈判。所以他认为这样做并不能对大选带来决定性的影响,反而弄不好的话,会给竞争对手落下有利的攻击把柄。毕竟用十一万换九万,单从数量上看就不划算。
罗赵冰似乎能够明白米尔豪斯的心理,她继续说道:“表面上看起效果不会太明显,可是您应该很清楚,这些军人的家人、亲朋好友可是分布在各个行星选区。一旦他们对您的政策抱有好感,那么要争取他们的选票就变得更容易了。请恕我直言,当前的形势下,能够争取到的一张选票都是极其宝贵的。”
说到这里,她便故意停了下来,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以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待放下茶杯之后,她才接着说:“当然,这样做并不能保证打赢这一次选战。可是考虑到明年十月份参众两院三分之一席换届,那么这个政策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您要到明年四月底才卸任,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完成这一次战俘交换工作,为你和自由与民主联盟赢得更多的民意支持。明年国会换届的席位现在可都是由星际统一阵线把持着,一旦贵党能够夺取半数的席位,就可以在国会里与对方均分权力了。”
米尔豪斯这才意识到罗赵冰的高明之处,但他也心存疑虑,说道:“用十一万帝国军人换回九万国防军将士,在技术操作上并不会有太大的难题,我想帝国方面也希望他们的人能够如数回归。可是在我们的国民看来,这会与懦弱和无能联系起来,星际统一阵线必定也会借题发挥,误导民众。”
“理查德,您是军人出身,军人家庭的选票在上次选举起了重大作用。现在,危机又再次来临,您没有理由拒绝向他们求救。‘易’星域的惨败是出乎意料的,并非完全因为您和您的政党在施政上有问题。当初你就不应该隐瞒事实真相,让国民误认为联邦国防军真的是被新罗马帝国军打败。这样一来使他们都会认为您和您的政府出了问题。允许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悲观地说,这一次的总统大选您和贵党希望渺茫。”
罗赵冰的口气和用词已经不再谦恭,而是像一个老师在教导学生那样充满自信与威严。
“当下之计,能挽回多少票是多少票。工商业界的寡头一向是倒向星际统一阵线的,中产阶级也因为你近年来的扩军政策压缩社会福利和公共投入而对你失去信心,只有军人和他们的家庭会支持你。那么你只能在这里寻求突破口。让那些充满提忧的家人能与他们的亲人团聚,让忧心如焚的母亲见到远去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才是罗赵冰的根本动机。米尔豪斯很清楚,罗赵冰是出于救回自己儿子才不惜破例登门到访的。不过他对罗赵冰的话并不反感,而是有了深切的认同感。于是,他说道:“夫人,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希望您不要过份担心。”
“我是很担心,理查德。既然能够救出我的儿子,同时又帮助你,我就更加义不容辞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和努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加入你的竞选团队,公开为你做竞选宣传。”
米尔豪斯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欣喜地说:“这太好了,夫人。”
然而,这种欣喜却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罗赵冰一直以来的身份和政治立场。
罗赵冰嫁给罗本后,便一改以往还是粟瑜将军的夫人时远离政治舞台的态度,与新夫君罗本热情地投入到对星际统一阵线的支持活动中。十六年来,罗赵冰在无数的政治活动场合中赢得广泛的公众知名度,而他对慈善事业的大支持更使得许多中间选民对她抱强烈的好感。凭借其前夫粟瑜将军的巨大影响力和罗氏家族大权在握,虽然属于无党派人士的罗赵冰却一直被以宋庭荣为首的星际统一阵线视为一张选举王牌。
现在,罗赵冰如果突然倒戈,投奔到米尔豪斯的自由与民主联盟旗下,必然会令星际统一阵线措手不及,并且把许多中间选民带到米尔豪斯身上。当然,带给米尔豪斯好处的同时,罗赵冰必然也会背负上“叛徒”的骂名。罗本还在世时,虽然也是无党派人士,但却是铁杆的星际统一阵线支持者和最大的资助者。罗赵冰的这样的行为就等于违背了先夫的意愿,同时也会造成庞大的罗氏家族的分裂,至少,她和忠于父亲的现任家长罗士琳的关系一定会闹僵。
米尔豪斯虽然政治智慧不是太高明,但是作为粟瑜生前的部属兼好友,同时也是罗赵冰的好友,他还是非常清楚罗赵冰这种行为给其自身带来的不利影响。
高兴过后,他又赶紧担忧地对罗赵冰说:“我很高兴您能认同并支持为我党的政治理想。可是,夫人,如果您公开支持我们的话,星际统一阵线一定会对您非常不满,罗氏家族恐怕也会反对您的行动,并对您造成不利。”
罗赵冰早就估计到这种临阵的政治倒戈会给她自身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神色严峻,但口气却十分坚定,说道:“理查德,关于对我自身的影响,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星际统一阵线的党员,甚至连政治盟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名有影响力的支持者,所以在我看来,这算不上什么背叛。至于罗氏家族,作为他们的母亲,我有自己独立的政治权力。”
实际上,为了儿子罗博,罗赵冰这一次可谓不惜一切代价了。她很清楚,米尔豪斯出于对粟瑜的敬仰和对朋友的情谊,多少会为罗博的事想一些办法的。但仅此而已是不够的,特别是在当下大选活动已经展开,选情形势日趋严峻的情况下,为了岌岌可危的权力而绞尽脑汁的米尔豪斯,绝不可能为一个已经被关在敌国军营里的死人之子全力以赴的。所以,她必须让米尔豪斯看到希望,换够话说,她不得不与米尔豪斯做一笔交易,用政治上的支持来换取米尔豪斯全力营救罗博。
当然,这笔交易的代价很可能会是极为巨大的。罗赵冰将被迫与星际统一阵线乃至自己的罗氏家族彻决裂,无论是宋庭荣还是罗士琳,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她这个身份特殊的女人成为他们的政治障碍。
理查德•米尔豪斯站了起来,沉重地踱起步来。
罗赵冰坐在华贵的沙发上,一语不发。
会客厅的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和令人烦闷的气氛。
良久,米尔豪斯转身站到罗赵冰面前,庄重地说:“夫人,我们这一次谈话是有录音的。虽然谈话内容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至少五十年,但它完全具有法律效力。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将就此达成口头上的政治协议,您将公开支持我代表自由与民主联盟竞选联邦总统一职,而我则承诺在本届总统到任前,将令郎和九万名联邦军人从新罗马帝国战俘营里营救回来。我必须向您声明,我们的协议内容并不会构成对联邦宪法与自由民主原则的损害,同时我们根据这份协议付诸的行动必须严格遵循宪法与联邦法律。”
罗赵冰也站了起来,说:“我愿议与你达成这样的协议。我将公开并且全力支持你的连任竞选,以换取你对我儿罗博和九万名联邦人民子弟兵的全力救助。”
“很好,夫人,祝我们成功。”米尔豪斯满意地伸出手,庆祝又一笑政治交易达成。
离开总统府时,已经是傍晚。但是罗赵冰也顾不上吃饭,就吩咐磁悬浮车直接开往罗士琳的住所。可是车到了名义上的儿子家门前,罗赵冰却又折回自己的寓所。她转念一想,就这样直接去找罗士琳,会让对方感受到自己为了儿子而卑躬屈膝。所以她回到“清平居”后,让管家打电话给罗士琳上门商讨要事。
罗士琳对罗博被俘一事并非漠不关心,他也想尽快营救兄弟回来。但他的想法却与继母不同,他希望通过关系密切的宋庭荣等人在国会对总统施压来达成目的。
可是宋庭荣却完全不急不躁,未来女婿沦落帝国战俘营,他这个岳仗却并不着急营救。因为现行的战俘政策一直以来都受到联邦上下一致认可,毕竟联邦关押的战俘多于帝国方面,占了便宜。所以借战俘问题向总统施压这个借口是不讨好的,如果单就罗博的身份公开要求政府营救的话,那更会引起公众的反感,不利于星际统一阵线的总统选情。
宋庭荣的算盘也打得很清楚,反正这一次总统大选,星际统一阵线已经势在必得。新总统明年甫一上台,自然就能全力解决这个问题。到时他可是名利双收,既成了罗博的救命恩人,又可以巩固星际统一阵线和新总统的民心基础。现在逼着米尔豪斯去救人,反而是催他去做好事,自己反过来倒是吃力不讨好。所以,身为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参议员,又是星际统一阵线党魁的宋庭荣也就此打定主意,让未来女婿在新罗马帝国的战俘营里多养些日子。
也是基于这种考虑,罗赵冰才不愿向宋庭荣发出哪怕半个字的求助,而是直接找上了总统米尔豪斯。
还在罗本生前工作学习的书房里,罗赵冰与继子罗士琳做了礼节性的寒喧后,便向他说明了与米尔豪斯总统达成的政治协议的内容。
“这……”罗士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继母事先并没有与自己商量,使他大感意外。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罗赵冰冷冷地说。
“我能够理解,赵姨。”已经子孙满堂的罗士琳内心自然清楚罗赵冰对儿子的担心和关切,但他还是理智地提醒道:“您这样做不但会严重打乱星际统一阵线的大选部署,还会让咱们罗氏和金铜锣实业在政治上陷入一个尴尬的局面。”
罗赵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罗士琳,严肃地说:“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随我改变阵营,要么你我从此分道扬镳。”
罗士琳沉默了。分道扬镳,对他来说正是期许已久的良机啊。趁这个机会把罗赵冰赶出罗氏家族,自己就不再受这个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后妈的指使和掣肘了,完全掌握了家族的大权。
但他还是装作惊愕的样子,说道:“赵姨,您我一家人,何以说出这种话?政治立场相异的家庭多的是,何况我们这个大家族?况且您也是为了罗博兄弟,合情合理,我尊重您的选择就是了。”
罗赵冰听出了罗士琳的话外音。尊重选择而已,不代表接受她的决定。罗士琳等于是说这件事上各行其是了,完全在罗赵冰的意料之中。于是,她平静地说:“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说,希望博儿能尽快平安归来。”
“会的。他回来后,一切就都能恢复正常了。”罗士琳语重心长,话里话外都暗含玄机,“赵姨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那你慢走。”罗赵冰一如平常地站起来送继子出门。
送走了罗士琳,饥肠辘辘的罗赵冰自己下厨做斋菜,调整了自己的心绪。吃完饭后便沐浴更衣,来到设在自家里的佛龛前念经诵佛,祈祷儿子平安归来。
回到自己住所的罗士琳却开始谋划起来。他先是通知电告宋庭荣罗赵冰“叛变倒戈”,然后又叫来私人秘书,秘密拟定政治宣言,准备一旦需要立即宣布在政治上与继母划清界限。随后,他又请来了英仙星际联邦豫章堂罗氏家族律师团终身首席大律师罗斐寿,探讨“法理驱逐罗赵冰”的可行性。
罗斐寿对本家的想法感到吃惊,连忙摇头说道:“除非赵伯母再婚或者她自愿脱离,否则她一直享有法律赋予的权力,谁也不能把她赶出家族。”
“但是如果她犯了罪,或者违背了伦理道德呢?”罗士琳狡猾地问道。
“那要看是具体的行为。如果有损家族声誉和利益,就有足够的理由。”但罗斐寿却坚定地说,“以赵伯母一贯的为人和言行,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辱没或损害家族的事情。”
大律师的话却让罗士琳得意地笑出了声,苍老的声音充满了奸诈和阴险。
罗斐寿没想到平时一副老实忠厚的罗士琳这时却已经如同小人得志,颇为诧异,可同时他也敏锐地意识到罗士琳应该已经掌握了“致命”的证据。他赶紧问道:“难道赵伯母真的做出了有损家风的事?”
罗士琳并不马上作答,而是问道:“如果要宣布家族与她脱离关系的话,证据是不是要像诉讼那样确凿?”
“确有这个必要,不然难以服众,也无法让社会舆论满意。”罗斐寿尽一个律师的责任回答,“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处理这种事,最好是通过民事诉讼来确认关系的脱离。虽然那样做很可能会带来不良的社会影响,但交由法庭处置,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平台,对大家都有利。”
“民事诉讼?”罗士琳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仿佛找到了更好的办法对付罗赵冰。
罗斐寿并不是很了解罗士琳对对罗赵冰的真实态度。在他眼里,自从罗赵冰嫁入罗家后,罗士琳一直对这个继母敬重有加,现在罗本去世仅半年余,尸骨未寒,却突然准备要将其赶出罗家,这令他相当不解。本着族人的关切,罗斐寿谨慎地问道:“士琳兄,请恕我多言,您向来与赵伯母关系良好,为什么突然之间却要将她赶出家?”
罗士琳没有正面回答,也未告知罗赵冰的政治打算,而是说道:“咱们中国人有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我总算见到她对家族怀有异心,我不得不做这样的准备。”
“怀有异心?”罗斐寿似乎能够明白其中的隐情。
当赵冰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嫁入罗氏豪门时,人们就觉得她心怀不轨。现在看来,这种怀疑很可能已经变为现实了。
“你也不必细究了,赵姨毕竟未能给我罗家留下骨肉,先父已经身故,她怀有异志也在常理之中。”罗士琳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做出正式决定后会马上与你商量的。”
“好吧,士琳兄。但身为同宗兄弟,我还是要多嘴几句。伯父逝世不足八月,赵伯母亲生儿子又沦落敌国,丧夫之痛未消,又添忧心,她一个女人未免会情绪波动,做出些不理智行为。所谓家和万事兴,伯父尸骨未寒,若再生变故,恐有不利,希望士琳兄以大局为重。”
对于本家兄弟的肺腑之言,罗士琳报以感激的微笑,点头谢道:“谢谢斐寿的提醒,我自当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