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黄家上下全部出动,城里城外,小河沿,护城河找个遍,连东陵北陵,瞭望楼也找了,可以说凡是能想起的地,人能去的犄角旮旯全找遍,才知奉天城原来大得没边没沿,靠一双脚走路找人真是累得够呛。尤其黄家女人是小脚,走起路来脚后跟负重,一步三摇很是费力,不仅脚累肿了,脚底血泡也磨出一层又一层,仍不见玲珑的影儿,就差大帅府,衙门,日本人住的地,洋鬼子租界,洋鬼子修的教堂、育婴堂没进去了。
春莲没胆去大帅府,因张作霖在正门处挂一个牌子:“军事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街面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到一天都知道黄家掌柜余春莲的亲闺女不见了。有闲人猜是被黄大仙唬弄走的,有猜是被拍花子拍了去,还有的猜是被教堂里洋尼姑迷了心窍,被掏肺、剜眼睛、割舌头、卸胳膊卸腿做了洋药。总之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说什么的都有,且邪性的话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也越传越邪性。
自打日本人帮清政府打走苏军,就占据奉天城,加上洋鬼子进入奉天城,盖起教堂和育婴堂,街面上的人就时常看见穿着奇怪的洋尼姑从街上捡回无父无母的流浪孩子,没人知道她们捡这些孩子做什么,因此有了各种各样猜测,说得且跟亲眼看到似的,使有孩子人家整天心惶惶,恐自家孩子被拐了去。
春莲不信邪,咬要后牙槽,使绣花针把脚上磨出来的血泡一个一个挑破,放出脓血,抹上滑石粉,缠上软布包着,再用布条子把脚裹得紧绷绷的,一身正气走进洋教堂。她绷着脸,谁也不看,谁也不搭理,踩着步子蹬蹬瞪楼上楼下,包括敲钟的顶楼,仔细寻个遍。
神父瞧着春莲气势不对,也不多问,任由她这间进那间出,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不答。
没寻见玲珑影,春莲失去精神,心彻底落空。这人的心只要一空,强挺的一口硬气也就散去,脚软得似没了跟,晕头晕脑,怎么走出洋教堂的不知道。
站在大街上等春莲的梨花见她一个人走出洋教堂,双腿一软,咕咚一声当街跪下,睁着
哭得水蜜桃一般的红肿眼睛,对春莲道:“该找的地方全找遍,玲珑恐怕是真丢了,我也没心思活下去,您叫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春莲脸上的泪水见湿不见干,发狠地推搡梨花一掌,失去理智地吼道:“你还不去死,赖在这做什么?”
围观看热闹的闲人纷纷替梨花打抱不平,骂春莲不是东西,闺女丢了可以找,为什么非逼着服侍人的丫头去死?不是作孽嘛。
春莲咬着嘴皮没言语,丢下梨花一个人迈着步子顺大道往前走去。
忽杏花慌慌张张跑来,对春莲道:“当家的;您赶快回家,老爷子发烧烧得厉害,不停说胡话。”
“老爷子发烧,你不去找郎中,跑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搭脉瞧病。”春莲的心似被撕成碎片,阵阵发痛,说话语无伦次,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当家的,得拿出十足精神头,不然黄家就真垮了。
一进家门,春莲叮嘱狗剩快去请郎中,自己带着梨花、杏花一头扎进黄安仁炕屋,见躺在炕上的黄安仁面色蜡黄,口燥唇干,双眼紧闭,冷汗不停往外冒,口齿不清,嘟嘟囔囔,细听全是胡说八道的糊涂话。
郎中请来,瞅瞅黄安仁脸色,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使三根手指搭脉多时,才将黄安仁的手放进被窝里,压低声对春莲道:“二少奶奶;老爷子眼神已散,底脉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甚是虚弱。”
“大夫,您说该怎么办?”春莲焦急地问。
郎中道:“早做准备吧!”
“没什么灵验药?”春莲心里着急,眼泪如断线珠子,噼里啪啦往地上落。
郎中道:“有道是天命在时,自当有救,天数若散,神仙也强留不得。”
“难道只能眼睁睁着着老爷子……”春莲说不下去,也不敢想下去。
“二少奶奶;请节哀!”
送走郎中,春莲叫小草端碗米汤来,只要老爷子能把米汤喝下肚,就有希望活转过来。然而;黄安仁牙关咬得铁紧,一口米汤也喂不进去。
春莲眉头紧锁,不住唉声叹气,不知怎么办好
,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心里越发凄苦悲凉。
郑淑芬与春莲轮换着守在黄安仁旁,知他熬过初一,熬不过十五。装老衣服得抓紧时间准备,看着不行就要给穿上,若等落下气才穿就太不吉利。还要备一口上好棺材,毕竟黄家在奉天城是有头有脸,说话有分量的人家,不能寒酸。
斯斯文文的淑芬平日里极少掺合家里的事情,心中却明白春莲年轻,有些事没经历过,于是地对春莲道:“爹眼瞅着不行了,该准备得要抓紧时间准备,千万不能耽搁。”
“嫂子;咱家是家大业空,一大堆的事无论那样都需要钱。可钱从哪来?柜上、染坊眼下歇业没开张,家里处处要花钱,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生孩子不知爹娘累。”春莲愁得眉头扭成麻花。
郑淑芬劝春莲道:“别看我平时不吭声,但知道家里状况。眼下一大家子全靠你一个人撑着,真太难为你。”
淑芬从手腕上撸下佩戴了多年的金镯子,放到春莲手里,道:“我知你已把娘家那点家底搭进黄家,我这当大嫂的也得表表心意。”
“嫂子;你••••••”春莲感动得说不出话。
淑芬浅淡地一笑,道:“这手镯是我出嫁时娘家陪送的,你拿去铺当当了,换些钱给老爷子买棺材,等事办完,家境好转,再赎回来还给我!”
淑芬说得轻松,实际是真心想帮春莲,毕竟一个屋檐下住着,谁也不想看着家败了。
郑淑芬见黄安仁睡沉,用不着两个人守着。她陪春莲说了一阵话,就去下屋找巧娘,商量给黄安仁做装老衣服。哪知一推开下屋的门,昏暗不说,还有一股呛人气味直朝鼻孔里钻,把淑芬呛得倒退几步,赶紧用手捂住口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同时看清楚不大的下屋堆满鞋,一摞一摞,一层一层,密密麻麻,什么样式都有,无论新的旧的,摆放得规规矩矩,味就是从鞋里泛出来的。再一瞅坐在炕头上的巧娘,正在昏暗的灯影中一针一针,专注的缝制装老衣服。
郑淑芬什么话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