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春莲以为佟凤来是瞎掰扯,哄她高兴。
佟凤来道:“是别人打门缝里瞅见的。当时那人猜老六爱追时髦,闻的定是上好鼻烟或什么新奇玩意,就趁他不在时偷偷打开抽屉一瞅,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佟凤来边说边笑,笑得满脸深深浅浅的褶子挤成一堆。
“外表还真瞅不出来。”春莲没想到何老六骨子里这样下作。
佟凤来道:“据我所知,何老六早有收藏莲鞋嗜好,不仅灭菱协会会所里藏有莲鞋,家里也有,且堆得满满的,各式各样,不比你黄家莲鞋少。”
“既然离不开莲鞋,还四处嚷嚷反小脚,看来真是个怪人。”春莲问佟凤来道:“何老六行事应该算天下奇闻吧?”
“应该算是。”佟凤来道:“我听说何老六的灭菱协会被灭后,他搜集来的莲鞋全不见了,不知是被扔了还是被人拿走了,反正一双也没留下。”
“唉!”春莲春莲轻叹一声,吐出一口浓浓浊气,道:“真可惜。”
“品相好的莲鞋眼瞅着失传,这时若能弄几双收藏,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佟凤来说着,眼神直勾勾钉到春莲脚上。
佟凤来本是好事的人,好事的人嘴上都爱卖弄,但随着岁数不同,常常心里想着,嘴上却懒了。
春莲兰质蕙心,聪明过人,自然听出佟凤来话中所想表达的意思,也知他甚广,是场面上人物,常在外面走动,消息颇为灵通,心里不免升出一丝想法,试探地对佟凤来道:“居士;我这有件事想拜托您,不知成不成?”
“二少奶奶你甭客气,有话请讲。”
“能不能帮忙打听如果下落?”
“这个没问题。”
几天后;佟凤来差人送信,让春莲别再找了,如果已加入放足会。
春莲一听,心咯噔往下一沉,眉头紧锁,心里暗说道:“这个家往后的日子恐不会再安静了。”
春莲心里有事,对谁也不愿吐露,即使梨花也闭口不谈。她整宿整宿睡不着,饭不爱往嘴里送,天天梳头,天天梳下小半把头发,精神头也愈来愈差,不出半年,脑门显宽,眉头拧出三道沟,嘴角往下耷拉,脸色苍白没血色,眼角褶子如沟壑一样深一道浅一道,眼皮松弛得耷拉下来遮住半个眼睛。任谁瞅见都说她半年里老了十多岁,只有梨花心里明白,是因如果加入了放足会。
西北风夹杂雪花呼呼地吹着,被刮掉叶子的树枝受不住寒风侵袭,宛如一条条狂舞的鞭子,在空中猛劲抽打。街面上的人极少,梨花披着斗篷,脚上加劲倒腾。她在街上转悠一圈,买些常用的绣花线绣花针,和胭脂水粉,拎着东西赶紧往家走,这天起冷得忒邪乎,几乎要把人冻透。
梨花
眼瞅着快到家门口,看见墙上粘贴着花花绿绿的纸。她凑上前看见纸上写道:“逼女子缠足的爹娘心比毒蛇还狠”。“谁娶小脚女人,谁就断子绝孙”。“扔掉裹脚布,堂堂正正做女人”。这些标语署名有放足会,有天足会。梨花闹不清天足会和放足会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反正街面又不太平,横七竖八地四处张贴标语。梨花还看见有闲人不怕冷,双手对插进袖口里,缩着脖子,扎堆议论是非。
梨花有意放慢脚步,凑过去听闲人道:“昨天我家隔壁邻居去洋租界看大戏,看见一个踩着大脚丫子的婆子逼着裹小脚的女子拿大顶翻跟头,还逼她跟洋鬼子睡觉,让洋鬼子玩小脚。”
“唉!”有人叹道:“礼义廉耻孝悌忠信都抛到脑后,我看离亡国不远了。”
“自从倭寇1900年进了咱东北,有十多年了,俺们不已经是亡国奴了嘛。”有人叹息,有人却不知廉耻地道:“依我说若想打走倭寇,就让裹小脚的女人去对付,保管那些倭寇乖乖趴在小脚下。”
“呸。”梨花实在听不下去了,在心里狠狠骂道:“混账东西,也配做人。”
梨花知有些话听多了会脏耳朵,加劲倒腾步子往家走,刚走到黄家大门口就看见白凤娇仰着头读墙上标语。梨花故意“咳咳”咳嗽两声。
白凤娇听见咳嗽声,扭头瞅见是梨花,扭头进院去。
梨花没言语,走到墙根伸手将标语撕下来,拿给春莲看。春莲瞅着标语,眉头紧锁,老半天才对梨花道:“这事我知道了。”就没在言语。
春莲披上大氅,戴着镶翠狐狸皮帽子,把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坐上马车,沿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包括边门,钟楼,寺庙,教堂,新修的男女洋学堂走了一圈,无论到哪都能看见收集莲鞋的箩筐,包括大道上,胡同口,城墙根。每个箩筐上都贴有黄纸,黄纸上用墨汁写道:“丢掉裹脚布,解放自己脚”。再看看箩筐里,果真有不少丢弃的裹脚布和莲鞋。当然也有人偷拿箩筐里的莲鞋,还有人把莲鞋和裹脚布,连同箩筐一把火烧掉。更有的把莲鞋和裹脚布扔进小河沿,或丢进垃圾堆中,连人常走的大道上也随处可见乱丢乱扔的裹脚布和莲鞋。不过;教堂、洋学堂前的箩筐没人敢动,里面装有大半筐尖的,瘦的,肥的,新的,破的莲鞋。裹脚布也是五花八门,有布的,有绸的,有麻的,真是花的花,素的素。
春莲沉着脸轻叹一声,吐出一口浓浓浊气,思忖:“时代变了,大脚莲扬眉吐气,把地面跺得蹬蹬响,似要把裹小脚的女人往死里踩。”
含心儿也注意到街面变化。但她生性爱美,喜欢追时髦。学洋学堂里裹脚女学生,到长着鹰钩鼻子的洋人鞋铺里定做西洋高跟鞋。鞋铺掌柜纳瑞•纳德拿出样鞋让含心儿试楦型。
含心儿脚踩着前头尖,后跟高,五寸大小的硬底高跟鞋试着走了几步,感觉脚上有股紧绷劲,跟裹脚相差不多,心里很是满意,当即付定金,把鞋定下。
纳瑞•纳德对东方女性裹小脚的习俗充满好奇,极想看看扯掉裹脚布的脚是什么样的,于是用生硬的汉语对含心儿道:“尊敬的女士;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脚?”
“不行。”含心儿将双脚缩进裙摆内,放眼打量皮肤白净,头发自然卷曲的纳瑞•纳德,道:“我们这有个规矩,女人的脚只能自己男人看,旁人不能看。”
“哦?”纳瑞•纳德瞅着高盘发髻,脸长得俊俏,光洁脖子上挂着金镶翠项链的含心儿,打心眼里觉得她是完美的东方艺术品,且毫无瑕疵。
纳瑞•纳德来奉天城之前是休斯顿一家美术馆管理员。自幼喜爱艺术,懂艺术之美,对博大根深的汉文化颇感兴趣,同时也被东方风土人情所吸引,尤其从宋朝传承下来的裹脚习俗,更是让纳瑞•纳德费解。他不明白一双长得好端端的脚,为什么要掰断骨头用裹脚布裹起来。纳瑞•纳德为能深入了解中国文化,辞去管理员工作,不远万里来到奉天城,在租界租下这间门面房,结合本国造鞋技术给中国女人造鞋。他认为中国女人非常有趣,宁愿当着人面把奶子拽出来奶孩子,也不愿把脚露出来,因此想弄明白三寸小脚里面到底有什么奥秘。
纳瑞•纳德担心含心儿听不懂他所讲的话,因此连说带比划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的脚。”
“我说不行就不行。”含心儿瞅着纳瑞•纳德俊美的脸,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含心儿愈看纳瑞•纳德心里愈发喜欢,道:“您若愿意娶我,我就让你看脚,你若不娶我,我就不给你看。”
“你这是条件?”纳瑞•纳德问含心儿。
“嗯”含心儿点点头。
“你先生呢?”
含心儿道:“我男人被人死了,我是寡妇。”
“哦,不幸的人。”纳瑞•纳德对含心儿道:“我还未结婚。你若愿意嫁给我,我就跟律师联系,让律师给你发律师函,然后我们去教堂完成婚礼。”
含心儿含笑道:“教堂那种地方看着就邪性,我不去。你若想娶我,就找媒婆到我家提亲下聘礼,选定日子,用八抬大轿把我抬进你家,咱们拜堂成亲。”
“中式婚礼可以有,但我想你还是先感受一下我们西方婚礼,请牧师为我们作证。”
含心儿点点头,眉眼盈盈道:“行!随你安排。”
一个星期后,含心儿身着穿拖地白纱裙,脚踩大红高跟皮鞋,脸上洋溢幸福的微笑,小鸟依人般挽着纳瑞•纳德手臂去教堂,由牧师作证举行婚礼,风风光光,住进洋租界。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