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垂着眼,不想回答谭子维的问题。
她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谭子维看着她,神色慢慢流露出失望。
四年了,他以为她会慢慢释怀,慢慢忘记,谁知她存了等待的心思,可这等待,分明是遥遥无期的。
忍不住,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似乎是要摇醒她的执迷不悟。
“羚,你醒醒吧,顾少清不可能回来了,他死了,他死了,你明白吗?”谭子维大声说着,语气几乎是气急败坏的。
一个‘死’字,像是机关按钮一般,触发了羚。
她猛地一把推开谭子维,神色覆上一层寒霜,“你胡说,他没死,只是我们没找到他,我会等他,等他一辈子。”
所有的暧昧和掩饰,都皲裂了,在深深的信念中,在漫无边际的思念中,不可遏制地清晰起来。
她就是在等他,她就是没法接受其他男人,眼前的谭子维也好,默默等待的申综昊也好。
谭子维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慢慢流露出失望,倒退着,撞到车身上,神色沉郁地上车,扬长而去。
羚难受地擦了擦眼角,一抬头却看到张嫂站在廊檐下,而默默趴在门板后,露着两双眼,偷偷地看着外面。
“莫莫——”缓步上前,莫莫却一骨碌跑进了大厅,嘴里喊着:“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羚心里既疼,又想笑。
小丫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样子是什么都听见了。或许是从未见过顾少清的原因,她看起来并不难过,只是……只是望着自己时,那懵懂天真的大眼里有着心疼。
可爱的莫莫,你如此善解人意,令妈妈的心都融化了呢。
“莫莫,妈妈带你上楼洗澡好不好?”
莫莫乖巧地牵住了妈妈的手,两人一边玩一边爬楼梯,去卧室洗澡休息。
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张嫂偷偷抹了抹泪,大家原以为羚真的朝秦暮楚,少爷一死她就要改嫁,可是四年过去了,她一点改嫁的动静都没有。
顶多跟隔壁姓谭的出去吃吃饭,一起带莫莫到附近旅游,那姓谭的明显喜欢羚,可羚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耗着,却原来是在等他家少爷。
只是,哎……
姓谭的也说的没错,大家都觉得少爷死了,就连顾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大个澜江,哪怕是个好好儿的大活人跳进去也别想出来,更何况是在爆炸中幸存的人。
羚这辈子都等不到他家少爷了。
可是羚还年轻啊,才二十八岁,风华正盛的大好年纪,偏偏孤零零地等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男人。
这让人多心疼啊。
难怪她很多夜里睡不着,起身在院子里呆呆坐着,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夜,如果不是有莫莫,她的日子不知有多难熬。
想着,忍不住心疼地直叹息。
……
莫莫大了,要自己洗澡,甚至撵羚出去,羚笑着随她,只紧紧守在门外,防止小姑娘有什么需要,她可以立刻就到。
莫莫洗好后,用清水冲去身上的粉红泡泡,拿干毛巾擦干水,拿起准备在一旁的睡衣穿上,虽然做的磕磕绊绊,但她全都完成了。
“好了,妈妈。”她喊了一声。
羚走进浴室一看,地上被她弄的都是水,但小姑娘露着洁白的牙齿,双臂自然下垂,一副等待夸奖的娇俏模样。
哪里还舍得指出不足?
“莫莫真棒。”小心地走到她面前,蹲下亲了亲她软乎乎的小脸蛋。
莫莫搂住她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莫莫长大了,莫莫会懂事,妈妈你别伤心。”
羚心里一痛,强忍着眼眶的酸意,状似开心地揉了揉小丫头湿哒哒的头发,“妈妈不伤心,有莫莫在,妈妈永远不伤心。”
莫莫开心地笑了起来。
把莫莫的头发擦干后,小丫头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羚把她安置到大床上,拉过薄被轻轻盖上,看着她沉睡的香甜小脸,眉眼之间,真的很像顾少清。
情不自禁起身打开衣柜,拿出鸳鸯枕,脸贴着光滑的缎面,似乎已经闻不到他残留下来的气息,心头,窒闷的难受。
眼前不其然浮现今天看到的那双眼睛,很像顾少清,可是又不是他。
“少夫人——”
冷不丁的,张嫂的声音响了起来。
羚愕然转身,看到张嫂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张嫂指了指房门,说她没关门,目光一扫,扫到她怀里抱着的枕头,神色一疼。
羚转过身慌忙把枕头塞进衣柜里,仿佛不想自己的心事暴露人前。
“我来问问,你们还想吃点东西吗?”张嫂悄声问着,看到莫莫睡的香香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羚摇头,却是拿起外套往外走,“麻烦张嫂看着些,我出去一下。”
张嫂立即点了点头,“好的,我就留在这里陪着莫莫。”
羚拿了件小开衫,走出了房门。
半个小时后,澜江边。
九月份的江风,凉爽宜人地扑面而来,澜江如一条白练横卧眼前,亘古不变地沉默,谁也看不见江底,到底掩埋了什么。
羚沿着江边茕然一身地走着,她的身边,时不时走过一对对手牵手的情侣,他们的脸上无不洋溢着恋爱的甜蜜笑容。
目光远眺,忽地顿住。
橘黄的路灯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在她前方十米远处。
那背影,那步伐,分明和顾少清一模一样。
情不自禁,快步飞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少清——少清——”颤抖着,轻轻呢喃他的名字。
她来过澜江无数遍,每一次都会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她坚信他会回来,只要她耐心等待。
一眨眼四年多了,今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小姐,你这是投怀送抱吗?”一道戏谑的男低音随着江风飘进她耳朵里。
羚一愕,男人转过身,却不是她的顾少清,而是白天遇见的,那个漂亮叔叔。
梦境,碎了,醒了。
心,一揪一揪的,似在滴血。
转过身,面朝江面,四季如恒,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我住四季酒店。”男人的声音在她身边扬起,她偏首,控制不住地盯着他的眼睛,真的很像啊。
“四季酒店,902房。”男人再次开口。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傻傻地问:“什么?”
“我住四季酒店的902套房,小姐要是寂寞,可以来找我。”
他甚至绅士地摸出名片,递到她的面前。
羚生气地瞪着他,“虽然你的回头率百分百,可是我是已婚,我的丈夫长得不比你差,你别太自恋了。”
男人勾唇,一抹肆意撩人的邪魅张扬地飞舞,“你的丈夫是白天那位拿棉花糖的那位?”
羚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谭子维。
“不是。”
漂亮男人讪笑,“我还以为是他呢,他的外貌我就不敢恭维了,简直没法跟我比。”
羚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如此自恃美貌,确实,他真的是颠倒众生,可惜,他不是顾少清,偏偏却长了一双与他神似的凤眼。
贪恋地看着他的眼,明明他一脸自恋的洋洋得意,明明他把她当成了寂寞少妇,可仍然无法自拔,仍然舍不得挪开眼睛。
“要不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送给你?”男人启口,好看的唇角尽是诱惑。
羚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谢谢,不用了。”
她很久都不再开口说话,男人却没有即刻离开,而是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样盯着波澜起伏的江面。
许久之后,她转身离开。
他却忽地扬声,“小姐,902套房,你会来吗?”
他看上去是个外乡人,来到A市,凭借着自己优越的外貌,想要来上一场艳遇,可惜,他找错了人。
除了顾少清,这辈子她谁都不会再爱,也不可能跟其他男人上-床。
……
凌晨时,她回到家,院子里却站着一个人,她起初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谭子维。
推开车门走下去,他迎面走至她身边,低着头,一开口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她有些意外,不懂这句对不起指的是哪件事?
“我刚刚的语气有些冲,你别生气。”看见她脸上有疑惑,谭子维赶紧说清楚,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出口:“你愿意等,我就陪着你。”
“你等一辈子,我陪你一辈子,只求你哪天厌了倦了,能回头看看我,能给我一个机会。”
羚惊住了,四年来,谭子维一直没有把话说透,如今却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语气那么郑重其事,仿佛真的会陪她等一辈子。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子维哥。”她突然开口,谭子维一脸你问什么我都回答的表情,“顾少清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游轮上吗?”
谭子维一愣,显然没想到羚会问起这件事。
静了片刻,淡淡开口:“我在,但我还没等募捐会结束就离开了,之后发生的爆炸,我一点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吗?他早早就离开了?
对于爆炸的事,一无所知?
羚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他的房里为什么会有那个人皮面具?
“羚,莫莫醒了,在找你。”张嫂打开门,急急地站在廊檐下催促羚。
羚看一眼谭子维,匆匆走进了房内,张嫂毫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把谭子维隔绝在外。
“妈妈,你去哪儿了?”卧室里,莫莫委屈地坐在大床上,抹着眼泪。
羚轻轻抱住莫莫,温柔地亲着她的额头,“妈妈没去哪儿,妈妈就在这儿陪着莫莫。”
抱着莫莫躺下去,哼着小曲哄她入睡,不知不觉间,居然把自己也哄睡着了。
夜里做梦,梦见顾少清涉水而来,她幸福的不愿醒来,可是却有一双小手在用力拉她的手臂,反反复复地叫她妈妈,“妈妈快起床,我要迟到了……”
睁开眼,看到莫莫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蓬松着头发,焦急地喊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