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漪一边听着也一边笑,但是脑子里想的却是长兴小街的热闹,她已经开始怀念那猪头肉了。
楚涟漪午睡后,暗香来禀,花侧妃身边的香坠来说,花氏染上了时疾,恐有传给其他人的危险,又想着这才是年头,二月里七爷又要娶亲,怕给他们穿了晦气,自请去京郊出云县的别院暂居。
楚涟漪惊讶地起身,“这事回禀太妃了吗?”
那香坠言道:“还未,夫人让奴婢先来请王妃示下。”
楚涟漪暗道这花侧妃还真是处处守礼之人,“请大夫了么?难道在家里不能养病么?”
“请了。只是没日没夜的咳嗽,大夫说怕患了肺病。”香坠答道。
肺病在这年头可是要人命的病,也是要传染人的。
“大夫可肯定?”
“请了三、四个大夫都拿不准,夫人又怕真是肺病,如果传给他人就不好了,这才自请去别院的。”
如果真是肺病,楚涟漪也是不敢留的,“你同我一起去太妃的上房回话吧。”
香坠应了,跟在楚涟漪的身后去了三秀庭院,彼时太妃正和乔重绣对弈,问了原由,允了花氏之请,只让人好生照看,延医问药不许怠慢。
香坠去后,楚涟漪不好意思拔脚就走,便坐在一旁看太妃和乔重绣对局,看局面,乔重绣的棋力明显不如太妃,步步被蚕食,很快就退缩到了一个角落。
楚涟漪也拿不准乔重绣是真的棋力不济还是故意示好于太妃,只是这样的棋局看着没意思,下着也没意思。
哪知两人正在下棋时,又遇上琪姑娘来向乔重绣讨教如何给山水绣设色排线。
太妃让乔重绣去了,可能是难得找到一个能陪她下棋的且一局未尽,棋瘾正在兴头上,瞧了瞧旁边的楚涟漪道:“你会么?”
楚涟漪点点头。
“那咱们来下一局。”太妃身边的侍棋赶紧收整了棋盘。
太妃让楚涟漪执黑先行,楚涟漪也不谦让,两个人棋力颇为相当,所以胶着得厉害,没走一步都要思索良久,一局棋下来,太阳都落山了。
偶尔想得入神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楚涟漪便能闻得太妃身上透出的冷梅香气,比起唐楼身上的要弄得多,但是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让楚涟漪十分惊讶。
楚涟漪曾十分细心地观察过唐楼的衣饰熏香,从没见过用有梅花香气的香料,可偏偏就是有梅花的傲人香气。
楚涟漪曾研古方,习偏门,就是为了配一副有梅花香气的香丸。因着平日用梅花入香效果十分的不好,如果要有梅香,只能待冬季用成堆的梅花在衣衫里熏,但香气终不持久。
一局棋后,楚涟漪实在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娘身上的梅花香真是好闻,不知道娘平日都用什么香料,我试过许多方法,这梅花的香气都不持久。”
太妃抬头,没想到楚涟漪会问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找着了棋友心里高兴,居然回答了楚涟漪的这个敏感问题。
太妃轻叹了一声,“我没有用香料的习惯,这梅花香还是当初你公公下聘礼时带来的。”
楚涟漪睁大了眼睛,实在想不到这个问题引出了太妃平素最不愿意提的人。
“那是一小枝梅花,名叫仙梅,听说是在极北之山上折的,一路用冰盒装着回来的,一旦离冰就会蔫掉。那梅花吃了后,身上便有这种梅花香了,虽然好闻,但年年日日都是一种味道,有时也未必好。”太妃仿佛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王爷身上好像也有这种味道,他也吃了么?”楚涟漪好奇。
“这种梅花据说是三十年才一开,他怎么吃得到,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太妃笑了笑,仿佛想起了唐楼小时候的模样。
楚涟漪这才明白缘由。
经过近日弈棋后,太妃对楚涟漪倒是和善了些,隔一两日也总让人来唤她下棋,但楚涟漪抄的经书和绣的东西也丝毫不落地催逼她。
出了正月二十,有一日乔重绣忽然到晴岚花韵串门子,看见楚涟漪正在炕桌上垒着一盆山石盆景。
“王妃的兴致真好。”乔重绣走进西次间看见聚精会神丝毫不受打扰的楚涟漪道。
楚涟漪虽听见了乔重绣进来,但也丝毫不敢松懈,屏着呼吸,将一小块太湖石用****黏在一座小山峰之巅,这里最考功夫地便是石头十分小,一要放得稳,二要粘合时不显****,否则便是煞风景。
楚涟漪知道搁好了那山峰,这才回身对乔重绣笑了笑,“实在对不起,怠慢你了,乔妹妹。”
“不不,我是知道的,就像我平日绣东西绣到关键处也是这般的。”乔重绣笑着道。
楚涟漪让了乔重绣到炕上坐。
乔重绣细细地看着炕桌上已经成型的山石盆景,这是一高一矮对望的两座山峰,俨然像是两个人的侧面,山腰处架了一座玲珑小桥,忽然就给山峰添了人的灵气似的,细细看去,那山石堆叠得十分自然随意,毫无造作之感,即使是外行,乔重绣也知道这盆景是叠得极好的。
楚涟漪见乔重绣看得仔细,也来了兴致,“这个还没做完,你看这山顶还有个小池子。”楚涟漪让暗香拿了一钵清水来注入山顶,那水便顺着山顶蜿蜒,流过小桥下分成两股跌落底盘中筑起的小池子里。
“你瞧,在这个桥下,我还打算放一只小鹿,不过那小鹿还没做成,等做成了,肯定更好看。”楚涟漪兴奋地道。
“已经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乔重绣赞道,欣赏玩盆景,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见这晴岚花韵布置得与别处都不一样。
隔间都是用通透的透雕缠枝牡丹纹的栏杆罩或圆光罩或碧纱橱隔开,但所有帷幕不似平日的华重,反而用的是粉白色轻容纱,随风进屋而翩然飞舞。屋中椅上榻上皆置紫地粉绣牡丹的靠背,坐蓐,引枕等。
最特别是炕上在引枕外,每座又密密搁了四个四个同花色的方方正正的不知名的枕头,可抱可靠,十分软和。
乔重绣暗自诧异楚涟漪的别致心思,同时又为她将那贵重的轻容纱居然用作帷幕而咂舌,同时眼里一黯。
“今日来是因为重绣为王妃做了一双鞋子,还请王妃不要嫌弃做工粗劣。”乔重华身边的丫头赶紧将一个花梨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双珍珠缀鞋头的鞋子来。
针脚是极好的,鞋面绣蝶戏牡丹,牡丹蕊上点缀了一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这鞋子不仅做得好,而且称得上十分昂贵了。
“这鞋子太美了,可是我怎么好意思收。”楚涟漪有些迟疑,不知道乔重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望王妃不要嫌弃,这当是重绣的临别赠礼吧,多谢王妃这些日子来的照拂。”
其实楚涟漪真的称不上照拂过她,只因太妃隐约透露出不喜欢楚涟漪太过接近乔重绣的意思,或是怕她这个正妃吓走了这位娇客吧,所以楚涟漪平日与乔重绣也并不熟悉。
“怎么不多玩几日,府里没什么人,太妃身边也寂寞,乔妹妹何不多陪陪太妃?”楚涟漪很惊奇,她以为过了年唐楼和乔重绣的事情也许就要定下来了。
乔重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道:“出来太久了,家里我养的花也怕那些小丫头们照顾不好。”
楚涟漪见乔重绣不想说原因,也不好追问,又回赠了乔重绣一支四、五两重的点翠金凤钗,乔重绣见太过贵重本不肯收,但拗不过楚涟漪,只好收下,只是她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自己为了凑足那对鞋上的珍珠,费了不少功夫,把素年来攒下的月例银子和来京里后亲友的馈赠变卖了后才凑上的,可是看楚涟漪的出手,一支十分贵重的点翠嵌宝金簪,在她眼里居然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送人的。
乔重绣只希望自己这次的示好楚涟漪能记在心里。她本以为这次她与禹亲王姐夫的事情能成,因着在府里住的这些日,太妃没少暗示过,对她十分满意,虽然她嫁过来是侧室,但是也一定会请皇命给她个侧妃的身份的,同时也暗示她一嫁过来,便让她主持中馈。
只是没想到前两日太妃忽然说她哥嫂来信所想念她,太妃便让她先回去,等七爷娶亲时再命人去接她。
乔重绣不知内里的情况,怕事情有什么变故。虽然与人做侧室并非什么好事,虽然贵为亲王侧妃,可上面毕竟有大妇。没入府之前,乔重绣心里也未必就是十分肯的。
只是从她入府来,吃穿用度都是她幼年才经历过的富贵,让她忽然就留恋上了这种富贵气象,且看起来王妃十分不受太妃的喜欢,也不受她姐夫的喜欢,如果她嫁进来,那便是当家作主的人,有些时候比起王妃来只怕还说得上话些。
更何况,乔重绣私下里也觉得禹亲王是难得的俊彦,而且文武双全,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是顶顶的男子,谁能不喜欢。
所以乔重绣人前人后都要做出一副十分尊敬大妇的模样,一个家里最重要的就是妻妾和睦,乔重绣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那个最适合的人。同时也要让楚涟漪知道,即使不是她,也会有其他女子,那还不如选她这个最懂柔顺的人。
楚涟漪自然是不知道乔重绣这些心理的。
乔重绣前脚走,后脚晴岚花韵却又引来了董氏,楚涟漪不得不想,今日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从楚涟漪搬入牡丹园后就免了花氏和董氏的早晚请安侍奉,因为她也算得上是面壁思过之人。
“王妃万福。”董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楚涟漪皱眉看着董氏,她只要看见董氏就忍不住皱眉头。
“上次妾罚的那一百遍《女则》和《女戒》,妾抄好了,请王妃过目。”董氏从身边的墨彤手里接过一沓纸书,恭恭敬敬地捧上。
楚涟漪这才想起来依稀是有这么桩事。
楚涟漪接过来看了看,虽然字迹还没有风骨,但是称得上十分端正,“听说你以前是不识字的?”
“是。王爷偶尔得空时指点过我一下。”董氏低头答道,仿佛说这样的话是对楚涟漪的极大讽刺,她十分不安,偏偏又不得不答出来。
楚涟漪最最受不了的就是董氏的这一点。她仿佛善良地觉得都是自己的得宠才妨碍了楚涟漪,让她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楚涟漪怎么受得了被董氏这样的人同情,她真是很窝火地想踢董氏一脚。楚涟漪虽然不喜欢乔重绣,但是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乔重绣比董氏这小白兔可是顺眼多了。
楚涟漪皱眉看了看董氏身边站着的墨彤,今日是因为她帮董氏抱着那抄写的书,这才进的屋子,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儿,真不知道唐楼对着这样的美人是怎么忍受了董氏的。
楚涟漪又定睛看了看墨彤手里拿着的一个火狐毛的手筒。
那手筒上的火狐毛已经磨掉了许多,也磨得有些软趴趴陈旧的模样了,想必董氏是用了许多年了,而且十分珍爱。
楚涟漪立时就想起了当初唐楼信中提到的那火狐皮,果然是被她料中了,真的给了这董氏。
“那手筒是你的么?”楚涟漪问。
董氏慌张地点点头。
“那么旧了你怎么还在用,别人看了还以为是王府虐待你呢,你不要忘了王爷的命是你哥哥救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王爷寡恩。”楚涟漪顿了顿,亲自走下炕,从墨彤的手里十分顺利地就拿过了那手筒,顺手就扔进了地上的火盆上。
火舌瞬间就舔黑了那毛色。
“啊……”董氏惊呼出声,眼看着就要猛扑到火盆里把那手筒取出来,幸亏被墨彤拦住了。
“你身上穿着桃红的袄子,陪火狐手筒也俗气,我年前刚好做了几个新的手筒,给了你吧。”楚涟漪重新走回座上。
暗香赶紧应了去取手筒,又听见楚涟漪道:“把那件灰貂毛的披风也给董姨娘吧。”楚涟漪是十分大方的。
“姨娘还不谢谢王妃。”墨彤在一旁出声道。
那董氏却一直流泪,“那,那是王爷……”
“不过一个手筒而已,你若是不喜欢我给你的,你再让王爷送你便是了。大过年的你这是哭什么?”楚涟漪如今才发现原来当禹王妃还是有好处的,还可以这般名正言顺地修理自己讨厌的人。
只是董氏走后,楚涟漪少不得念了几回罪过,罪过,赶紧多抄了十页经书,这便算是为自己抄的,难怪世家大院的夫人们都信佛,爱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