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然晕倒在抢救室,晓沐她,木头一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她谢绝了任何人的帮忙,上楼下楼,在医院里慢慢地走着,处理完了夏妈妈所有的身后未了事。之前那个人预存的钱,还剩下很少的一部分,零零毛毛的,晓沐全都从医院退了出来。
陶书航把夏妈妈送来医院时穿的衣服,收好。他如此有心,是怕晓沐睹物思人。可当他为简然唤护士去换吊瓶的时候,他还是看见,晓沐一个人在护士站的时候,把那几件衣物,拿出来,重新折了又折,才再放进袋子里。
这医院,终于不用再来了。可这理由,却不是,晓沐愿意接受的理由。她拿着一大叠票据,几个袋子,走出医院。她过马路的时候会仔细地等绿灯亮了才过,避让车辆,不快不慢。当西边的天红得像血一样的时候,她踏进家门。接到书航电话,一路跟守着她的小四,深深望一眼亮起灯光的窗口,他松下一口气。
这样一个女子,闻者,怜,恋者,痛。
爱上她,只能算自己倒霉吧。小四,在楼下找了一个石凳坐下,双手合十放在唇边,默默祈愿。
家门打开的一瞬间,晓沐以为那经常等在家里的人还在,“我回来了。”四个字已经在嘴边了,但却因为地上的斑驳血迹,生生咽下。她走到厨房沾湿毛巾,拿进客厅,蹲下来擦掉沙发旁边的干渍暗红色。
可,任她怎么用力,那些暗点还在,总是在。
直到眼泪掉下来,一滴滴砸在那黑红色上,它才慢慢,慢慢地融掉。原来,连眼泪都在提醒她,这不是别人的血,这是,妈妈的,是夏妈妈的。
她把自己蜷起来,偎成一团,也没有温暖。房子不大,可空洞的是人心。小时候,她委屈了,只要不出声地坐在角落,爸爸只要看见了就会过来摸摸她的头,给她一个厚实的肩膀,让玩命哭泣。每次哭完了,又总是妈妈往她手里塞几张面巾纸,跟她说,爱哭鼻子的孩子,再笑起来会很难看。
眼泪流的累了,她把头歪靠在膝盖上。很迟,才轻轻合上眼睛,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在睡。只看见,在天蒙蒙亮的光景,晓沐一手撑在沙发上,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从里间卧室里取了一样东西,放到她随身的包里,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家门。防盗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之后的一天,她在家里的各个房间中短暂频繁地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唯独在夏妈妈的房间里,她停顿了很久。
床头边,一团灰蓝色。那是……只有一片,孤单单的就只有一片的钩花。
那是最后一件,夏妈妈给她的不完整,礼物。晓沐小心翼翼地拿到另一处,收好。然后,她把妈妈的衣物一一叠好在箱子里,东西像是通灵,单薄薄,如主人般没有生气。
在合上箱子之前,晓沐拍去了看不见的尘土,然后用胶带一层一层紧紧封住,箱子很沉,她趔趄着把几个大箱子搬到客厅。
其余的,极好收拾。该留下的,晓沐统统留下了,要带走的,她抱在怀里,全家福。
简然在外面疯狂砸门,晓沐不疾不徐地打开门。看她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握住晓沐的肩膀,猛摇个不停:“你要吓死我啊?晓沐……”简然的目光越过晓沐,不禁一瞥见什么就被定住,“你要干嘛?”
被她撞见也好,晓沐淡淡说:“我要搬家,这个房子我想卖掉。”简然不可置信的摇摇头,转过来看着陶书航,痴痴含泪地问,“晓沐是不是病了?”
书航这才揽过简然,侧身进屋,不宽绰的客厅里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尤其是门边,高高低低的摞了很高,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空隙供人来走。书航把手放在其中一个的上面,“这样也好。”他朝晓沐点点头,伤心之地,伤心之人,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他睿智,明白晓沐所想,简然听他鼓励晓沐,也顿时了解了。可是她喜欢这个地方,在有回忆的地方不好吗?如果想了,还可以重温。可是她也知道,回忆太美好,那对晓沐来说,日夜就太痛了。
可是,可是……一定还有可是。
简然怯懦的说:“我过来陪你,可以……不卖吗?”她知道这个提议对晓沐是残忍的,但她就是舍不得。
简然不舍的房子,晓沐又怎么舍得。
停了很多拍的空白,她没有回答简然,转身走到餐桌旁,倒了三杯水。“然,今天外面很热,你们来喝点水吧。等会儿还要你们帮我搬东西。”答案多么明了,她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变过主意。
“晓沐,这是你的家啊……”
家么?只有她一个人的,家么……
书航反手握住简然颓兮兮垂在身旁的手,“然,顺了晓沐的意思吧。”然后拿了一杯水,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
简然稍稍用力,从陶书航的约束里出来,沿着一条边在屋子里很慢很慢的走,手指点在一些地方,又拂过一些地方。晓沐盯着看一点一点然后完全陷在逆光里简然,眼睛干涩的难受。
她揉一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然神出鬼没地站在她前面,牵起她的手,钻进卧室,重重关上门,压着晓沐在床上坐下来,她的两只手放在她的手心下,“沐,你哭出来好不好?”
她看她被阳光照得泛白的小脸,嘴角反倒旋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哭出来,就好了。”然,哭出来,真的就能好了吗?她哭了上千次上万,哭,不过是在一遍一遍提醒她,她没有妈妈了。
“然,我哭过了,”她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锁骨下面,“在心里。”
夏洁的葬礼很简单,很短。
一切都看似很顺利,除了,阮希捷的出现。
葬礼的前一天,晓沐带着辞职信去了凯翔。她没有理由的许多天没有上班,谢楠的电话她都没有接,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更何况,在凯翔,在设计部,她还有可能做好吗?晓沐已经在准备换一个工作了,今年珠宝比赛的稿子也已经寄出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即使是她这段时间都没有稳定工作,光靠那笔奖金也还能坚持一段日子,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让人没想到的是,许秘书拒收她的辞职信。他给晓沐开了一个带薪的无限长的假期。
莫晓沐决定开始上班了的日子就是假期结束之时,李里昂的原话。
她不解,但也只是让许秘书帮忙转谢李主管,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没有再细问一个字。
在晓沐还没有走出设计部,谢楠就听到消息,堵住了她的去路。晓沐如实告诉了谢楠她家中的事情,所以,谢楠出现在了葬礼上,这并不奇怪。
阮希捷是在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手捧一束花,来到他们旁边的。谢楠惊诧地看着阮希捷一步一步走近,然后对晓沐说,“我绝对没有告诉她。”
“嗯,我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并不重要。
“这束花,”很好看的一束花,“我刚刚才知道,夏女士没有立碑,所以,连这束花,我也没有办法为她献上了。”阮希捷摘掉墨镜,她往日的风采,不复存在,只有疲乏之色布满眼角。
“妈妈她喜欢海,所以我决定要海葬。”晓沐淡淡地叙述,语音分明却是在抑着颤抖。
她最后还是问了,夹着些嘶嘶声,“你,恨我吗?”
晓沐的沉默,等的阮希捷心里发慌,她鼓起勇气去看晓沐,猝不及防地迎上她的目光。“花,我替妈妈收下了。谢谢。”晓沐以为她再面对阮希捷的时候,一定咬牙切齿。实际情况是,她没有。
她向外走出了很远很远,然后听见从她的背后,有一句话传了过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