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他照例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窗外的景致越来越模糊,最后仅仅能看到一些近处的树影和远处的城市的霓虹光点,他闭起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重一下轻一下的敲击痛楚,她,还好吗?
“噹噹噹。”几声短暂的敲门声,把他从纷乱的思绪里拉扯回来,“进来。”他声音里都坠着难以挥发的水汽,闷着。
“少爷,”西蒙低眉顺眼,旋门而进,“老爷吩咐,让我明天动身回滨海暂代你去处理分公司的事物。老夫人让我来问问,少爷有没有什么话要带回滨海。”
冯桀一声冷笑,“不敢劳烦西蒙老师处理我的琐事。”他连正眼都不瞧眼前这个曾是他最敬重的人。
“少爷,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你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些变化。”西蒙知道冯桀在香港的日子不好过,就像很多年之前,他把冯桀绑回香港,日夜不离的守着,最后换来一个冰冷封闭,性格残缺的冯家大少爷,一个外界看来光鲜亮丽的企业继承人。
冯桀不屑,“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你已经够忙的了。”语气刁钻平淡,话里有话。
“是,”西蒙谨慎小心,但还是落得这样局面,他也在克制,“公司那边有哪些需要监督和交代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西蒙越是恭敬,冯桀越是恼火,“处理这种事情,西蒙老师还需要我吩咐吗?表面上是我的公司,实际上不一直都是你在操作,我这个傀儡当得够累的了,到了该您出面的时候了。”冯桀不依不饶,西蒙饶是节节退后,也已背贴墙根。
他视冯桀为己出,冯桀痛的地方他一一知晓,却又不得不去戳得自己鲜血满手。或许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有时候,他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会心如刀绞。“少爷,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谈?”他迟疑,想要说难听的话,终是不忍,压抑收住,“我还能从您嘴里听到实话吗?”
“我尽量做到。”西蒙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与其让冯桀和冯修远之间愈发的剑拔弩张,倒不如尝试缓和。
冯桀怨怼,埋在他心里多年的问题,这一次他要问个明白。“当年,把我从绑匪手里救出来的人,是不是你?”
那番旧伤疤,西蒙也恨自己,“是。”
他回答的清楚,冯桀迷蒙追问:“我那时八岁,你就忍心看着让我被那样的人欺辱……”
“不管你是听谁说了那件事情的经过,你今天既然问了,我想你是愿意听我来告诉你事情的始末。”
他眼睛空洞,点头。
“我不忍心看少爷你受伤,难过,被人欺负。我只能说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形势所逼。我必须那样做。”
“迫不得已,形势所逼,必须。西蒙老师,您把这些词用在形容伤害我的事情上,只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那件事情是我父亲的吩咐……”冯桀心寒,若说撰写这场戏的是西蒙一个外人,或许还能为他找千万种亦邪恶亦善良的理由开脱。可偏偏冯桀不笨,他知道西蒙这么多年在冯家不过是个不可违命的执行者。
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是不是?”
同样,西蒙无法去瞒那双如此相似的眼睛,“是。”这就是冯桀对西蒙始终恨不起来可却对他的父亲怨意深重的根结。
西蒙低下头,当他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冯桀之后,他突然无法开口,几乎每一件事情背后,都牵扯着一个秘密,永远不能说的,秘密。“老爷其实并不想伤害你,他当时处在悬崖边上,这是最后一搏的唯一方法。我尽量去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我们……”
冯桀无法再等他说下去,抢白道:“不想伤害我,那你们准备要伤害的就只有晓沐了。”
他的确说出了一个事实,西蒙想象得到他要说的话的分量,冯桀失去了太多,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是,真正想绑架的人是莫小姐。绑匪表现出要向冯家勒索的种种不过是为了应付警方的盘问。”
冯桀苦涩的摇头,“为什么……晓沐碍到你们什么了?”他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你们毁了她。”
“为了冯家,那是唯一的办法。”一心忠于冯家的西蒙那时没有意识到,他自私的决定会造成如此无法预知的伤痛。
冯桀嘴里念着:“……冯家,冯家,冯家……”他顿了几秒,突然爆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站在西蒙的面前,紧盯他的眼睛,“你们牵扯进一个与冯家不相干的女孩的命!竟如此大言不惭,心安理得!那之后,你们还以此要挟我逼我回香港,要不是为了救晓沐,我不会离开她。我们不会一别就是四年……”
他握紧了的拳头,因为心底的空落无力感,松手。“原来,这些不过是你们设好的一个局。”
西蒙低下头,深吸气,有很多要解释的,“少爷,其实……”
他此时不需要什么解释,极怒而笑,冷哼一声,说:“你们的心真狠,人命在你们眼里连根草都不如……”他眼眸垂下来,黯淡无光。“不怪晓沐会说,我的父亲,是杀人犯。”
“莫小姐的一面之词,少爷你怎么还记得?”西蒙怨自己当年想的办法,太过拙劣,瞒得过一时,却划伤了一世。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晓沐的愤怒,她恨我……”那是无需掩饰的失落。“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怨恨我?”
听了他的话,西蒙顿时感觉全身一震,他那时无法控制莫晓沐对冯桀都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在意料中的,他却忽视了冯桀骄傲的心。“我……不能解释。”
“既然无法解释,今天你又何必提出要和我谈一谈。”冯桀笑自己还会相信西蒙,趔趄几步又陷进沙发里。
他如一个长者般,心疼又满怀愧疚,“因为我不想看你再这样下去,你要振作,冯家需要你。”
“又是冯家……”他阴郁的眼睛里带着许多不解,“我都不急,您一个外人,担心什么?”这两个字‘外人’,正戳西蒙的心窝。他勤勤恳恳为冯家做事多年,从不逾越自己的位置,并恪守自己的信条。如此拼命,甚至违背道德,不是因为他贪得功名利禄,只是因为敬佩一个人。
而冯桀的厌恶目光,让他一下子迷失了自己。他受不了这样的字眼是从冯桀嘴里讲出来,心中五味杂陈。“我拿了冯家的钱,当然要时刻为冯家着想,少爷请原谅。”
“这些原谅的话,你还是留着对晓沐去说吧……”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即使她原谅了你,我也不会。”
两人提到晓沐,都各自有段悲伤。西蒙别开脸,暗藏泛红的眼眶。“从上一次你对我说的话里,我猜到你已经知道我在监视莫小姐。”他坦白:“这十四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关注莫小姐一家,我深知那对莫小姐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我不求她原谅,只希望能够弥补。”
“少爷,我做过许多我以为是对的但其实完全是错误的事情。除了刚才说过的那件事,其余的没有一件是老爷吩咐的,他完全不知情。”
冯桀拧紧眉毛,嘴角紧绷,“不需要你为他开脱,大包大揽装哪门子圣贤。”他话里狠毒,自己听着都刺耳。
“你是了解老爷的,如果是他的授意,莫小姐只会过得更不易。”
他弯下腰,深深鞠躬。“所以请少爷你,不要再怨恨老爷,他是你的父亲。”
他沉默良久,不发一语。父亲,他的慈悲用在这里了吗?难道这些就是吴俊彦想要告诉他的,那张密不透风的网。如今他知道了,心碎了满地,不单单是为了晓沐,也为了他的,西蒙老师。
冯桀也软弱,“我从来都不敢想,我最憎恨的人事物里面有您的存在,可我又不得不承认,阻碍我和晓沐的人,就是你。西蒙老师……”
“十四年前我在阻挠,今时今日我仍旧会。”西蒙收起了和善,冰冷了起来。在莫晓沐的与冯桀的这个问题上,他不会再疏漏一丝一毫了。
这两个人,绝不能在一起。
西蒙的宣告,彻底撕裂了两人之间曾经胜似亲情的纽带,冯桀眼里有泪,却不是因为晓沐。
他狠戾时,连周围的空气都似利剑,“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做任何伤害我或晓沐的事情,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