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都抱着一副看热闹的嘴脸,我却愤青不起来,只能在心底默默感叹人情冷暖。
这时,旁边有个三十出头的妇女站了出来,指着我道:小姑娘,刚才是你说认识他看一眼尸体,又把我上下打量一番,酸溜溜地继续道,瞧你这身打扮,不太像乞丐啊。
我没好气地道:谁说认识乞丐的就一定是乞丐
那妇女一听,立马来气:吆喝我说,给你脸你还上天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这整片区域都归我管
一个同龄的男人推了那妇女一把:黄姐,别跟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马上有警察来,她说认识死者,正好让警察把她带走,还能省你的事。
我没有再反驳,只瞪了那妇女一眼,便不再理会人群中的讥诮声,拉着石三生走出包围圈。
师父,你看,这事儿
石三生的脚步在我问话的瞬间顿了一顿,淡淡道:小灵,我以为你至少会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我歪着头,尽量把将要说出来的话表达得温和些。理了理衣衫,道:人犟不过命运,都会有死的那天。也许一个人的死会令其他人痛心悲伤,可反过来想想,这也许仅仅只是一个轮回的开始。更何况,死后的人我们也能看见,何必故作哀思
小灵。
嗯
你长大了。
我轻轻捶了石三生一拳,微红着脸嗔怪:就会取笑我。
警察在五分钟之内来了,把老乞丐的尸体检查一番,就用担架抬上了车。黄姐果不其然把我供了出来,警察却在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拉了鸣笛轰轰烈烈地走了。
我正纳闷,扭头见到石三生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几个小警察哪里是石三生的对手。虽然他现在没了灵力,但光凭那份与生俱来的魄力,就足以让这些普通人畏怯。
不愧是我的丈夫兼师父我在心底默默为石三生加了分。
人群都散了后,我们原本也打算走的,我却见那老乞丐正蹲在我原来蹲过的桥洞底下发呆。做着跟我当初一模一样的动作,托腮望天,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思考着人生。
这就是老乞丐的魂魄么
爷爷我偷偷走到桥墩下,让石三生把我托上去,猛地叫了一声老乞丐。但他没有对于我的不礼貌大呼小叫,反而继续盯着蓝天白云。我又喊了一声,他这才缓缓地缓缓地把头扭向我这边,面无表情,嘴唇发白。
盯了我半晌,他轻轻地慢慢地说了几个字:脏~丫~头~,你~回~来~了
爷爷我歪着头打量他,才一天不见,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虽然知道他只是一缕魂魄,但刚死之人,怎么无力得像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一样。
老乞丐又看了我半晌,声音透着无限哀怨和绝望:脏丫头,你昨天走后,我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世。原来转过头去,重新盯着天空,脸色愈发苍白,原来我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额
我大惊,原来他不是有阴阳眼,而是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死掉了,所以才能看得见彼此。可刚刚拉走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去看石三生,他并没有表态,只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温柔似水。我便蹲到老乞丐身边,轻轻道:爷爷,我师父是阴阳师,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
老乞丐双眸无限哀怨,过了老半天,才给我们讲了个短暂又悲苦的故事。
他说他叫李磊,浙江湖州人。1967年出生,曾经在改革开放以后,到湖北荆州那边当了几年的挑堤工人那时候没有这么多机械设备,挖鱼塘或筑防水大堤,都是靠人工。他活着的时候老实巴交的,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他,甚至有些队友还常常戏弄和嘲笑他,不过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心里记挂着家中的老婆孩子。
那一年,眼看就要过年了,他早早结了工资,准备回家给娃儿们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扯了几丈荆州很有名的的确良,想替自家媳妇弄几身花衣裳。
包工头痛痛快快地给钱了,却硬是要留他再住一晚再上路。他说不过大家,就只好多留了一晚,没想到那个无良的包工头却联合众工友,谋财害命,抛尸江河。
那以后,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仍然浑浑恶恶地回了湖州,却因为死后记忆不全,终日在这个桥下面乞讨为生。他以为是自己不善言语,别人才不理他的,没想到的是,他原来早就死了,别人根本就看不见他。幸的是他能进寺庙去偷食香火。
可能是他的身上并没有恶念,所以才能到寺庙里面去。又或者现在的寺庙大多名存实亡,供奉着的神佛菩萨早已对魂鬼构不成威胁了。从我们现在进寺庙祭拜一下,都要收取高额的门票费,可见一斑。
故事说完,老乞丐低下头去,紧紧盯着面前一堆破烂。我便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直到望着破烂堆愣神。
这破烂堆里有小书包,铅笔盒,破旧的书本,还有几条残缺的花布。
回想老乞丐说的话,这些东西早已不是当年他带给孩子们的礼物,而应是他在附近搜来的弃品。
石三生说只有当一个魂魄的执念非常强烈时,才能够移动阳世间的东西。
所以,当我了解到老乞丐的故事以后,做为人母,我深深地体会到老乞丐的那种心情。哪怕是死了,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自己的子女。
距离老乞丐死亡的那天,究竟有多少天了呢他自己不晓得,我们不得而知,也没必须去深究了。我只知道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行尸走内,用没有呼吸的身体,为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搜刮礼物。
其实这种事情,我们后来也遇到过几起。谁又能肯定地说出,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是活着的呢
我问老乞丐今后有什么打算,因为过了四十九天还没有入阴司的魂魄,就会成为游魂。除非遇到道行很高的术士,替他们领路,再重新归入阴司。渡三途河,上奈何桥,登望乡台,饮孟婆汤
原以为他会说希望能再回去看一眼自己的亲人,这辈子是亲人,下辈子便没有机会再见了,没想到他却摇头,道:脏丫头,你走后,我想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想通啦。人活一辈子,争也好,抢也好,穷一辈子,富一辈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啦什么也带不走说着,把目光投到石三生那边,师傅,您能送我上路么
其实这些道理,我就早参透了。或许是在黑雾峰那场血祭后,又或许是在更早之前。总之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明白他的心情。
不过对于他喊石三生那一声师父,我挺不顺耳的。便笑嘻嘻地回转身去,勾住石三生的脖子,朝老乞丐道:爷爷,他是我师父,若你想去阴司,叫我一声师父,我领您上路
好好都好老乞丐洒脱地一摆手,出了桥洞,如一个智者般悠悠笑道,脏丫头小师傅,还麻烦你给我指指路。
我点头,很是满意这般待遇,便捏了一把石三生的脸,调戏道:此等小事,哪轮得到徒弟亲自出马。师父,你去解决可好
石三生把我头顶的发揉乱,目光满是疼爱。而后对着老乞丐念了些咒语,我就看见老乞丐的身子愈发淡了,直到完全消失不见,石三生这才停止念咒。
阴司的确是真实存在着的,但你们若问我那地方到底在哪里,我却也答不上来。它不在卫星可搜寻到的任何一个角落,却是我们最后一个归宿。亦或许,天下本就没有归宿一词,因为万事万物,皆在无限轮回着
走在湖州市的某一条大马路上,我把老乞丐的事忘掉,愁起今晚是住单间双人床,还是单间两张床的那种。
在如家里面,我经过整整十分钟的纠结,终于选了一间有两张床的大房间。
今晚,便是我跟石三生以师徒的名义,开启阴阳师的驱鬼之路的重要转折点由于我心里怀着这个小小的阴谋,便先抢了卫生间,把自己洗干净了,早早上了床。窝在被子里,朝石三生挑衅地笑着。让你以前装神秘,现在该轮到我尝尝甜头了。
石三生没理我,木着张脸认真地在房间的四方墙上,都画了一下小小的符印,取出红绳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将一串银铃铛挂在了窗户边上,这才进了卫生间。
一阵水流哗哗过后,石三生走了出来,正巧我的电话响起,我便没顾得上看石三生一眼,接了电话:喂七凤这么晚什么事啊
小猪,你不是让我到网上发布阴阳师徒接单的广告么我刚一传上去,就有人回复了。
这么快就来生意了真好
不过这生意很恶心,你得有个心里准备。有个宜昌人恰好死在湖州了,但是死者家属要求把尸体运回宜昌土葬,可湖州这边明天就要安排火化了,所以死者家属现在快急死了,四处求助,连网上的贴子也不放过。
尸体现在殡仪馆不会要先把尸体给偷出来吧
要不然这单怎么会轮到你们这两个新手。
也行。不管了,好歹是第一单生意,我们明天天亮就出发。你把客人的资料发我手机上,订金打我账上。再联系,拜
挂了电话后,我这才注意到石三生已经走到了我的床边,正愣愣地盯着我看。宽大的浴巾将他的下半身裹住,胸膛数滴晶莹的水珠凝结着,欲往下滴去。
师父我开口喊了一声。
小灵石三生眉头微锁,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柔弱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上,如同画中走出来的教书先生,温文儒雅,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我的心底顿时一片五彩斑斓。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叫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柔如水的石三生就是那一身明黄朝服气势逼人的皇者。
这他弄出这般大的动静出来,难道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