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道理深刻的话, 听得多了就会背,但会背不代表能理解含义。然而人不仅仅是种会长大的生物,而且思想也会随着自身的成长而变得越加成熟。那些深刻的话语便会随着思想的成熟而变得容易领会。
十四岁的林茯神已经明白这样的因果关系了。
林常恩常常训诫她和林鬼白, 一个合格的除灵师首先要有一颗处变不惊的心, 其次要有随机应变的快速反应能力, 最后才是依靠修习的除灵技能。
林茯神从出生起就有着当除灵师的天赋。即使她现在年纪小, 但已经算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对于两姐弟来说,那场原因未明的大火仍如昨日发生那般,历历在目。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 对于生死,他们并没有常人那般执着。生者可以死, 死者可以生, 世间万物都是如此循环因果。
哪怕死去的是至亲至爱, 日子久了,什么悲痛都该放下了。
而对于林茯神和林鬼白来说, 林常恩是他们姐弟的师傅,恩人,更是这世上惟一的亲人。
林常恩是个怪人。他不喜欢当除灵师,却做着除灵师的工作,甚至还要教会林茯神和林鬼白。
他也不喜欢热闹, 人多的地方, 出门却会挤公交。他对林茯神和林鬼白要求非常严格, 在日常生活中却非常放纵。
总结来说, 是个很矛盾的人。
然而现在林茯神能读书, 交不少朋友,一切都是林常恩的功劳。林鬼白也变得比以前更坚强, 不会动不动就哭了,甚至有时还会比林茯神更成熟。
******
盛夏很快到来,林茯神和林鬼白也迎来了难得的暑假。随着暑假而来的还有一封苏家的来信。
林常恩收到信后拆都没拆就把它撕碎丢掉了。林鬼白正靠着矮桌一笔一画的在认真写作业。看到穿着道服的林常恩把信丢进垃圾篓时,不解道:“大伯,是南哥他们的来信,为什么要丢掉?”
此时的林茯神正晃荡着两条脚坐在靠近阳台边的藤椅上翻一本叫《地藏经》的经书。听到林鬼白的声音,回过头看向林常恩。
林常恩的样子比六年前要老上许多,大概是为林茯神和林鬼白两个人操劳过多而造成的。
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养活两个小孩子不容易。
林常恩只是很平淡地回答林鬼白的问题:“没必要看。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以后还是不要有关系比较好。”
林茯神想了想,也确实是。苏和曾对她说,以后都不会再来看她和林鬼白,就真的没再来看过他们。
即使林常恩不喜欢他们,但也有很多方法避开林常恩与他们见面的吧?已经长大的林茯神不是不明白,苏和为什么不来找他们。
他们也是一个大家族,所行所言并非能以自己的意愿为主。况且林家出了那样的事,谁知道会不会对他们有影响。
都是靠鬼和风水发财的,对于五行灾厄之类的事情当然会避之不及,怕被传染跟着遭殃。
更何况他们还是和林家一样的大家族。要是跟着遭殃了,那多冤。
林鬼白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依旧不死心地问:“大伯你是不是讨厌南哥他们?”
“我讨厌所有人。”林常恩说完便钻进厨房里煮饭。
林茯神伸了伸懒腰,对林鬼白说道:“鬼白,帮我写作业吧。”
林鬼白低下头继续写作业,“不帮,我们班主任说过作业要自己完成。”
林茯神嘟着嘴表示很不愉快。她把经书放到一边,起身走出阳台。
阳台上的光线强烈,热气瞬间扑面,林茯神眯了眯眼,有些不大适应。
小区外面的银杏树反射着光泽,细小的风轻轻弹过叶面,树影婆娑。
林茯神似乎看到有个人影从银杏树下往她这边望过来,可仔细瞧去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林茯神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安。
******
放暑假对学生而言,是痛并快乐着的假期。而对林茯神而言,暑假除了作业和玩乐之外,还要跟着林常生去工作。
林常生说他的工作不是除灵师,而是便利屋。只是去帮助有需要帮助的人,不过这些需要帮助的人比较特别罢了。
林鬼白虽然也跟着林茯神向林常生学习,但他并不是当除灵师的料。同样的技能,就连普通人都能十天学成的,他学一个月也未必有成果。
林常生倒也不勉强林鬼白去学习这些。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特长,他个性认真细心,凡事也懂亲力亲为,也许他的特长是帮别人安排行程之类的呢?
林茯神经常抱怨林鬼白爱找借口偷懒,明明就是同样的父母,差别怎么可能那么大?
这不,刚结束工作的林茯神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向林常生抱怨起在家看门的林鬼白:“大伯,下次也带上鬼白,免得他手艺生疏了。”
“他不是那块料,不要勉强他了。”林常恩却只是淡然的回道。大概是听林茯神抱怨得多了,他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我也不是那块料就好了。”林茯神揉揉有些发疼的眼睛,嘟哝道。
临近鬼节,林茯神眼睛的不适感也越加强烈。若是没有工作,她在家里睡觉的时间会很长,这是连林常恩也没办法的事情。
走到屋门前,林常恩的身影顿住了。林茯神以为他听到自己刚才的话,也跟着顿住脚步,望着他的背影,害怕他怪自己乱说话。
然而林常恩只是弯身像是在捡什么东西般。林茯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走到他旁边,却看到他站直身体后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林茯神怔愣在那里,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曼珠沙华。七年前林荆介那诡异的笑容,奇怪的言语,直冲天际的猛烈火势瞬间充斥脑海,让她无法再迈开一个步子,再说半句话。
只能呆愣地看着那红艳如火,残酷到极点的花朵,失语多时。
林常恩回头看向林茯神。昏暗的楼道内,林茯神的表情隐约在其中,似悲似痛。他把花递到林茯神面前,问:“这花让你想起什么吗?”
真是个敏锐的人。林茯神呆了好半晌才回答说:“哥哥,是哥哥!”
林常恩凝眉,打开屋门。里面传来林鬼白出门迎接的声音,“嗯,我们回来了。茯神,只是偶然而已,你们的哥哥已经死了。”
林鬼白不知道林常恩为什么突然跟林茯神提起林荆介的事情,站在门边好奇地来回看着二人。见到林常恩手里的花时,神色也不由一愣:“哪里来的花?”
他记得小时候家里种满了这些红彤彤的花,孟雪还不让他去碰,说是被诅咒过,会让人变得不幸的花。
为什么在这个没有别人住的地方,会出现他们家不可能会出现的东西?
林茯神恍然想起那日午后,在银杏树下看到的身影。并没有看清样貌,也不知道是否真实,但这朵花的出现,却把一切都联系起来。
那场大火,和那个身影。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孩子们。”林常恩走进屋子,把花丢进垃圾篓。
林鬼白也去拉林茯神进屋:“姐,别愣在外面,你也不想一直见到‘他们’吧?”
林茯神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许真是她太敏感了,她跟着进屋,却仍心绪难安。
吃过晚饭,林茯神已经很累了,便先回房睡觉;林鬼白坐在客厅里翻着字典,林常恩则在厨房里洗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也不知道睡到几时,林茯神被一股焦味弄醒了。她起身揉了揉眼睛,下床出门去看情况。
打开房门,一股浓烟就扑面而来,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跃然眼前。林茯神登时傻眼了,这样的情景与七年前那场火灾重合。她急忙跑去敲林鬼白和林常恩的房门:“鬼白,大伯,鬼白,大伯,你们快起来,快起来,失火了!”
火势似燎原之姿,吐着信子袭过来,从客厅一直往这里蔓延,很快占据了他们的立足之地。
浓烟呛得林茯神不断咳嗽,她顾不了快要淹没她的烟雾和越来越高的热度,用力敲林鬼白他们的房门。
林常恩终于开门了,腋下挎着脸色苍白,满身大汗的林鬼白:“怎么会失火?快走!”
林鬼白自从经历了小时候的那次火灾后,对火会感到很害怕。这次又直面这样的火势,他有些站不稳脚。林常恩就这样挎着他,和林茯神弯着身,捂住口鼻往外面逃。
但是火势越来越大,小小的房间内已经满是烟雾,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而且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他们的憋气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经过卫生间时,林常恩让林茯神照看林鬼白,自己则进去打湿三条毛巾,出来分给他们。客厅已经是火海了,三个人小心翼翼而又提心吊胆地好不容易走出一条逃生的路,就听到一阵小小的爆炸声。
林常恩让林茯神和林鬼白先逃出门,自己垫后。可就在林茯神和林鬼白刚逃出门时,那扇燃烧着破旧木门哐当的一声倒下,卡在门口,林常恩就被挡住了去路。
“大伯!”林茯神激动地叫喊出声,想要回头去救林常恩。
林常恩半个身子淹没在熊熊烈火中,猛烈的火光映着他的脸通红一片。他叫道:“别管我,去打电话报警。快走,快走!”
林常恩的声音渐渐被火焰吞没,林茯神只来得及看清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落,砸到林常恩的身上,林常恩全身就开始着火,不断的燃烧,燃烧……
“不!”林鬼白和林茯神同时尖叫出声,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又无力改变。
高热的温度仍旧灼烧着他们的面门,他们却连脚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这样的情景还要重复多少次?与七年前一模一样,他们又要被遗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