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若一
这种日子过了约莫一旬,这两进的院落里就住了少主金铃与两个婢女寒儿莲儿,这三个人每天都要出去两个,因此家中常常只有两人,一个是不许外出的银锁,莲儿与金铃交替留下看家,大约是金铃怕寒儿与银锁起冲突,因此从不叫二人单独相处。
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要起来劈柴担水,劈了两日,第三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起床,却看见已有人在院子里了,这身影劈起柴来干脆利落,手中虽然拿着破斧子,却有十足高手风范,瞧身形是个女娃,要说是莲儿或寒儿,高度又有些不像。
银锁心中警钟大作:这难道是少主金铃?我竟叫东家亲自劈柴,要我何用?
“少主!少主!我来就行了……”
金铃见她来了,微微一笑,道:“你先去提水吧。”
“可是……”
金铃又不笑了,她一没笑容,整个人就犹如一尊白色石像,银锁怕得很,只得道:“我去我去,你莫要生气。”
她手脚麻利,力气又大,加之金铃在一旁,她更是卖力,很快就把两个大水缸添满了。
等银锁把水装满,回头一看,金铃竟然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看着她,看样子是已经坐了一会儿了。她方知金铃劈柴极快,不禁暗中啧啧称奇:金铃乍一看像个大家闺秀,竟然对这种粗活如此熟稔,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日她再来的时候,金铃已经坐在院子里了,一堆柴放在她旁边,码得整整齐齐。银锁大感窘迫,不由道:“少、少主,你都劈好了,我干什么?”
金铃道:“你挑水。”
银锁只得在她的注视下打起水来,一桶一桶生生把两缸水灌满。
金铃点点头,起身说道:“明天的柴留给你劈。”说罢站起来就走了。银锁叹了口气,抱起柴火进了厨房,先把炉子生了起来。莲儿这时候走进来,打着呵欠开始做饭,回头夸了一句:“你手脚还挺快么。”
银锁支支吾吾,既不好意思包揽功劳,又不能说是少主帮忙。莲儿刚刚睡醒,不疑有他,把蒸屉架在了锅上。
第三日她又早早起床,金铃果然已经在院中等她。她见了金铃,忍不住眼睛都笑弯了,金铃见了她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站起来微微抿嘴,算是回礼。
她冲着水缸抬了抬下巴,银锁就乖乖去挑水。水缸灌满之后,金铃又要她劈柴。她拿起斧子,戳住一段柴,抡起来往下劈,砸了两下。
第三下正要劈,金铃忽然半路拖住她的胳膊,道:";你这样一口气砸下来,马上就会累的。";
";劈柴不就是很累吗?";
";自然不是,你用这里,";她摸摸银锁侧腰,";让斧头落下来,是第一次发力。到中间的时候,是第二次发力。";
银锁将信将疑,试了一次,用力不对,金铃叫她再试一次,一试之下,果真干脆利落。
她高兴异常,扭过头来,期待万分地看着金铃。
金铃本来没有多余表情,见她这么渴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微笑点头道:";比我想的要快。";
银锁仿佛得了个天大的好处,蹦了好几下,学着金铃的样子,把木头直接放在案上,要直接来一斩,这一斩自然是劈歪了,还好她及时停住,否则斧子就要卷了刃。她见金铃浅笑着摇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老实地慢慢劈。
金铃却正色道:";以后我会教你的。";
银锁喜出望外,望着她的眼睛亮亮的,叫金铃也无法挪开眼睛。她自知失态,忽道:";小叫花,你再不干活,天就要亮了。";
银锁羞涩一笑,回头劈柴,金铃却没有留下来继续看着她,独自回了房。
天将将白了,莲儿打着呵欠走进厨房里,觉得今天银锁笑得甜美异常,不由道:";小龙王,你今天偷吃了蜂蜜?";
银锁笑得甜腻腻的,";莲儿姐姐,火生好了!";
莲儿简直有些无法抵挡,干脆不看她,自己撸起袖子开灶做饭。岂知这小龙王简直像是捡了元宝,一整天都在傻笑,就连寒儿讽刺她,她也懒得还嘴。
从此金铃日日都来白看银锁劈柴挑水,自己坐在一旁,甚少有话,只在她亮晶晶望过来的时候回以微笑。莲儿起床之前,她必定起身回屋。
银锁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自然也已察觉到金铃有一股亲近之意,渐渐地也不怕她了,就算她神情淡漠,银锁也好像能从其中看出一丁点喜怒哀乐来。
一日二人独处,她大着胆子问道:";少主,何以你也会劈柴挑水?这不是穷人家才做的事情吗?";
金铃摇摇头,道:";我小时候随师父住在山里,就只得我和师父二人。劈柴挑水,锻炼腰腿、准头、眼力,我大概六岁上下就开始做了。";
银锁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教我武功吗?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与你一般厉害?";
金铃沉思一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前几日见你腰腿都十分有力,不必特地锻炼。你悟性也不错,与我当初又不相同。";
银锁眨眨眼睛,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这么厉害,六岁就开始练武功,我现下已经十六岁啦。待我花了十年功夫与你现在一般厉害,你可又比我厉害了十年,这么一算,我永远也追不上你啦。";
金铃道:";天赋有高下,却也未必追不上我。有些人三十多岁,武功却不如我,反而被我追上。说不定你也可如此。";
乞丐窝里最是见多识广的鲁不平曾说过,练武最佳莫过九岁,九岁之后,腰也硬腿也硬,永远到不了最高境界,她自己现下已有十五六岁,说什么也是练不过金铃了。因此她也只当金铃在说宽慰她的话,感激地朝她一笑。
金铃又一晃神,她初时暗中责怪自己不能震慑心神,后来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实是从未有一个人,从未有喜怒哀乐这般丰沛的人,肯与自己毫无保留地说上一段话。
师父曾警告过自己,喜怒哀乐贪嗔痴怨,都应摈弃于心门之外,否则于功力有重大损耗。从前年纪尚幼之时,师父禁止周围一切人谈笑打闹,以免扰了清修,不过红尘滚滚,要所有人都陪着自己不说话未免霸道。是以纵使是对着银锁这般天真烂漫的少女,也须能收敛心神才是真本事。
她给自己找了个极其充分的理由,于是放下心来,安心看着银锁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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