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回到分坛,不免受到陆亢龙毫不保留的嘲笑,她也不还口,撅嘴道,“我这叫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时候与我对阵,便只剩焦急,不见凶猛。我的计略难道不对吗,”
陆亢龙听她狡辩,笑道,“对对,你说什么都对。只不过你大师伯要和我一起走,还要问我借钱。”
银锁走的时候刚巧听见两人说借钱之事,便道:“真的借啊?我以为大师伯嫉恶如仇,你这种脏钱他才不屑要。”
“我本也以为如此,但是大师兄听了我一席话,似乎开了窍,又或者是他有什么更加紧要的事情,让他顾不得我的钱到底脏不脏了。”
银锁跃跃欲试:“那我……”
陆亢龙横了她一眼,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成败都在你身上,此去艰险无比,全看你的造化了。我只能替你转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银锁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噢!怪不得大师伯要和你一起走,你立刻就答应了。”
陆亢龙奸险地点点头,道:“嗯,大师兄真好骗。”
银锁道:“非是好骗,一则你骗谁不好骗?二则大家同路不同地,本来就都有好处,偏是你要编派大师伯……”
陆亢龙皱眉反问:“不行吗?不对吗?”
见她像是要开口反驳,跟着继续问:“难道你没有这么逮着机会就欺负一下大师姐吗?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大师姐”三个字仿佛是银锁的罩门,听见陆亢龙提大师姐,银锁转身就走,要躲回自己屋里,陆亢龙要拉她,她甩脱陆亢龙的手,道 :“师父说得对,我从前欺负大师姐欺负的不够,我要回去反省了。”
她关起门,靠在门口面,心道:从前都是大师姐欺负我了,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大师姐半点也不像大师伯。只要师父挑衅,必中大师伯软肋罩门,可大师姐的罩门,能打的不过就是在上庸吃了我的饵、上了我的当,最多再加个不长眼的追求者向尧臣。余下那些软肋,也是我的软肋,碰不得,提不得……便是我并没告诉大师姐我就是龙若之时,我和大师姐拌嘴拌得也温和无比,从不敢提九凝峰的事,哪像师父下手这么狠?
不对,我干什么要和师父比这些?还嫌不够乱吗?
银锁反省之时,金铃正在聆听向碎玉的教诲。
向碎玉轻轻敲着轮椅扶手,道:“你从小修炼冰心凝神,该当心如止水。银锁看起来很怕你,想必不止武功,口头上也讨不到好,这很不错。”
“可是师父一遇到二师叔……”
向碎玉道:“我年轻时候是火爆脾气,修炼凝神静气之时,已和那混球吵了六年有余。”
言下之意是,我和他从小就吵惯了,我丢了的场子,你能替我找回来,为师深感欣慰。
金铃心道:师父怕是误会了,非是小师妹斗嘴斗不过我,她便是斗嘴,也净挑些无伤大雅的话来说,伤筋动骨的弱点,我们谁也不敢提。
向碎玉续道:“可不能像今日这样,再打草惊蛇了。”
“是。师父曾说要和二师叔一道离开建业。若是小师妹也一起走,又该当如何?”
向碎玉道:“我料两人不会一同离开。不过若是如此,你就跟上来,找个机会和我汇合。”
金铃低头拱手。
让她微感放心的是,银锁尚在城中,并没有偷偷出去执行什么隐秘的任务。但银锁见了她就躲,如此要盯住她,可难度加倍了。
两人互有奇怪的感应,相互靠近必相互有所察觉,这个法子显然不能用来找她,银锁又是个狗耳朵,剩下的途径,也只有用眼睛来找了。
向碎玉和她几乎已认定德府中有蹊跷,她下定主意,便道:“师父,我去德府看看。”
向碎玉拉住她,道:“不忙,我且问你,你可知这宅子附近藏了几个魔教弟子?”
金铃侧耳倾听了一下,回道:“四个。”
向碎玉摇摇头,道:“你还是别去德府了。”
金铃不解,问道:“何以我不能去?”
向碎玉叹道:“你说说这些人都躲在什么地方?”
金铃道:“西北角厨房外面的屋檐下,门外松树里,南边的两个屋顶中间,东南面的两个屋顶中间。”
向碎玉道:“对面那栋楼的屋脊后面、墙后面的巷子里,各有一人。你毫无知觉吗?”
金铃默然半晌,道:“是,弟子疏忽。”
她第二日比前一日来得早了许多,小心许多。可惜陆亢龙比她小心更多。那院子虽然不起眼,但周围竟再也没有一处地方可以看到院中境况。接近院子后,果真察觉到银锁就在附近。她靠了过去,几乎同时,她看见银锁跳上房顶,闪了一下,就藏到了层层仄仄的屋顶后面去了。
金铃叹了口气,并没去追,转而跳入院中见向碎玉。
陆亢龙见两个闷葫芦凑在了一起,便对向碎玉道:“我去找小呆子了。”
向碎玉本在闭目养神,听他这话,道:“他在市场摆摊算卦,今晚炖汤,你叫他挑想吃的回来。”
陆亢龙点头出去了,金铃见他走远,便低声问向碎玉:“师父,弟子功力有限,听不出人在哪里,如何是好?”
向碎玉摇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知,你三师叔从小混迹市井之中,有一门听骰子的奇功,只可惜除了深厚内力,还需要经年累月的磨耳朵,他今晚回来,我可替你问问他。”
金铃摇摇头,道:“时不我待,我现在就去。”
向碎玉道:“且慢,你一个人抛头露面,容易被人盯上,过来些。”
金铃走上前去,向碎玉一拍她肩头,将她拍得跪了下来,从袖中抖出一盒泥粉,边往她脸上涂边道:“市集现在正热闹,龙蛇混杂,小心为上。”
他看着满意,便停下手,拔出她背后悲风给她照了一照,向碎玉将她画得硬朗不少,看着倒觉得略像萧荀。得到向碎玉首肯。金铃离开此地,在市集上看到喻半仙时,他正在拉着一个人天南海北地胡扯,看见金铃之后,不露声色地踹了阿七一脚。
阿七茫然四顾半晌,雾沙沙地回头看着喻黛子,喻黛子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你大
姐在那边看着,你去同她说说话。”
快手阿七狐疑地往金铃那边看过去,道:“师父,是那个吗?不像啊……”
喻黛子一脚把他踢出来,金铃对着他点点头。阿七想起了她在上庸时说过不许叫她大师姐,便唯唯诺诺唤道:“金铃师姐。师姐有何指教?”
金铃道:“指教不敢当,我想请教一下小师弟,有没有尽快提升耳力的方法?”
阿七奇道:“师姐要练耳力做什么?若是想赢钱,我教你出老千呀?”
金铃摇头道:“不必。”
阿七犯难,道:“师父和我天生耳朵比常人灵一些,要说如何提升,还真的不知道……噢,大师姐还记得我们乞丐窝的鲁老大吗?”
金铃道:“略有耳闻,我听龙若讲过。”
阿七道:“龙若?啊,是说小龙王……嗯,鲁老大曾说过,瞎子往往耳目聪敏,而聋子往往记忆超群,识得读唇语。小龙王曾有一段时间,好奇装过小瞎子,好像还挺有用的,金铃师姐要效法一下吗?”
金铃默默点头,道:“确乎是像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金铃不由得想起初见银锁之时,她带了个将大半张脸连同眼睛都遮起来的面罩,害得自己以为她是个小瞎子。
却原来是在练功。怨不得这小滑头听声辩位尤其厉害,原来是专门修炼过。
金铃道:“见效可快?”
“这就不知道了,只可惜小龙王下落不明……”阿七摇头,神色黯然,但很快抬起头来,道,“小龙王耳朵也很灵的,想来是有效的。”
金铃想着她蒙着眼睛歪歪扭扭走着的样子,禁不住莞尔一笑,道:“好,我便回去试试,若是不见效,再来请教你别的方法。”
她说罢便转身离去,路上却回忆起曾有那么几次冥想当中耳目清明的时刻(虽然每每被银锁打断),便决心回去试试。
只一会儿她就回到向碎玉处,向碎玉见她这么快就回来,却面无表情,当她铩羽而归,安慰道:“如若德府不能接近,便想想别的方法,总有线索的。”
金铃摆摆手,道:“容我试试。”
她说罢便在院中放的石几上盘腿坐下来,闭起眼睛开始运功。向碎玉知她素来倔强,也不打扰,也不阻拦,又眯起眼睛晒起太阳。
金铃努力几次,也不见有当时那等奇异感觉,又想起银锁躲躲闪闪,拒不相见,竟然罕见地自暴自弃起来。
她既然铁了心不见我,我何必还如此执着呢?
如是脑中浑浑噩噩,什么也没想,运功一周天,她渐渐进入无物无我之境,眼前虽然一片漆黑,耳中却听见诸般不同的声音,周遭万物像是有一支画笔一般,一个一个都画在了她闭眼之前见到的景象之上。向碎玉曾说过的那几个潜伏的明教弟子,明明白白就画在这张画上。衣料摩擦之声,呼吸换气之声,全部收在耳中。她内力深厚,灌注耳中,所“见”范围更广。她睁开眼睛道:“师父,可以了。弟子先行一步,有所发现再来报告。”
向碎玉点头道:“嗯,为师等你消息。”
金铃得令,离开向碎玉处,往德府附近去了。接近了德府,她料想周围许多暗哨,便从屋顶上下来,在地下借着房屋的掩护靠过去。
她自幼少欲少念,进入坐忘无我的境界十分容易,只闭起眼睛来催动内功一会儿,就已将四周的情况摸清楚了。
她第一天前来探查,自是唯恐打草惊蛇,将银锁吓跑,不肯再露面。是以小心非常,一点一点地将外围布防探查清楚,不知不觉就快要到了日落时分,她渐感体力不支,遂返回家中。
德宝云果真是明教中人,府外各大要冲均已被占领,想要接近德府容易,想要不知不觉接近德府可是难上加难。更奇怪的是教中人人似乎都有一套隐蔽气息的方法,即使是金铃这等内功高手,不用非常之法,也难以得知他们藏在何处。譬如说在向碎玉住处,分明那六个守卫内力并不如何高强,但金铃就是无法发现他们。
金铃尤其不懂,何以小师妹就粲粲如星子,甚至没见到她的人,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她身为影月右使,从小在柔然人的军营里刺探情报,难道不该是顶顶厉害的吗?
怀着这个疑问,她又试试今天习得的听声辩位秘籍,果然在这房间里也能准确找出附近王府守卫的位置,只是这种“视觉”维持的时间不长,隔一会就衰退下来。她只运功了一会,就觉得一阵疲惫感袭来,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银锁被陆亢龙养猪一样地养了起来,整日无所事事,穿着一身白色宽袍在家走来走去。陆亢龙啧啧称奇,问道:“你终于开窍了,知道买衣服了?这是个什么风格?倒像是那些贵族少女附庸风雅穿的……”
银锁理所当然道:“别人给的。”
陆亢龙会意,点头道:“可见你和大师姐处的……”
“处的不错?”
陆亢龙狐疑道:“到底是什么契机,能让金铃把衣服给你穿?我小时候和大师兄小呆子睡通铺,倒是经常相互穿错衣服……莫非康旗主没来建业之前,你图省钱省事,去和金铃同住了吗?”
“胡说,我干什么要和她睡?此事说来话长,改日详叙。消息如何?”
陆亢龙笑道:“消息还没来,不过沿途我已安排妥当了,不日便要启程。你快点吃饱些,多睡些,余下的日子,有你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