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道:“唔,大师姐,现下有两个人,一个人就似你说的这般,了解天下所有武功的根源基础,单从人家屈膝弯臂晃肩的姿势就能看破对方招式。而另一个人,什么招式也不会,只能乱打一气,但身负不世神功,轻轻一挥,就能将人推出去。大师姐觉得,这两人谁会赢?”
金铃想了想,问道:“这两人可都是普通人?”
银锁道:“不错,都会生老病死,不过他两人现下都没有病。”
金铃道:“我认为前一个会赢。”
“奇了,为何?”
金铃续道:“一个普通人,必然不会每时每刻对四面八方都使力,是以我们对阵之时,不论什么招式,都有个使力的点,对也不对?”
“不错。”
“而内家功夫最重要的,自然也就是听到对方的劲气落在何处,避其锋芒,攻其薄弱,对是不对?”
“不错,我刚一入门,师父就这么跟我讲过。”
金铃嘉许地点点头,续道:“是以空有力气没有用,我不在你施力处,你的力气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威胁呢?”
银锁撅嘴道:“那为何我打不过你?”
金铃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因为不但力气大过你,而且并不是半点招式也不会,我会的还挺多的,只不过师父从来不教我剑法,我所知亦是杂乱无章,不成套路,才会叫你小小沾点便宜。”
“你看,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金铃晃了晃头,正色道:“我是你师姐,入门比你早,自然得比你厉害一点,否则怎么管教你?”
“我这么乖,你何以要管教我?”
金铃哂道:“从前你可要杀我,我若是武功不好,早就死在你手上,我们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银锁撅嘴道:“说好的此事两清,不翻旧账呢?”
“好,好,不翻。”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条手绢,替银锁擦掉头上的汗,又摘下手套。
银锁直勾勾地看着她将手露出来,伸到自己手上,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脉门之上,按了一会儿,道:“嗯,你还好好的。打了这么久,歇会儿吧。”
“你我之前可都是真刀真枪打了三天三夜,这一会儿也算累吗?”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心虚,第二次两人倒是真刀真枪做了一夜,打的时间倒并不是很充足。
所幸金铃并未要和她抬杠,只是闭上眼睛枕在她腿上,道:“我累了,你若不累,就让我枕一会儿。”
银锁听了便不再动弹,老老实实做她的枕头。
“银锁……”
“嗯?”
“驼铃声……很好听,我很喜欢。”
“大师姐想要骆驼吗?我送你一头呀。在中原也不是不能骑,只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金铃微微一笑,道:“大可不必,我与你同乘一骑,过过瘾便是,这等动物养起来,有操不尽的心。”
“不妨事,我再送你一个会养骆驼养马的昆仑奴便是。”
“小胡儿。”
银锁低头道:“什么事?”
金铃伸出手来拉下她的兜帽,道:“你真是没有片刻安静。”
银锁告饶之后,也替她盖紧兜帽,遮住眼睛,尔后趁机打量着她的脸。她肤色白皙,嘴唇却朱红如血,红润饱满,像是时刻都吸引着人去亲近。一丝黑发从帽子里逃出来,被银锁一把捏住,绕在手指上把玩。
她看了一会儿,扭开了头。
戈壁虽为荒漠,但其中绿洲星罗棋布,走一段便有水池绿洲。天空阴晴不定,只有黑山远在天边。
周围沙地渐渐变得坚实,蜿蜒的坚硬杂草抓着地面,延绵数百步,虽然枯黄,但春天来临之际一定会苏醒过来。山脉在人没注意到的时候越长越大,雪顶之下是青灰色的石头,石头之下是深绿色的松林,再往下是草甸,像是山脉的根系,和大地争夺着养分。
金铃忍不住眯着眼睛。
“大师姐,再往前走半日,就到凉州啦。师父小时候在凉州流浪,这里是他的地盘。到了凉州之后,就可以稍歇一晚。”
金铃看了看天,道:“现下已是正午,晚上当真能到?”
银锁道:“自然是能的。”
她说着便又拉金铃坐下,两人肩并着肩,金铃忍不住轻轻靠在她身上,问道:“二师叔……与你一样,自小流浪吗?”
“是,是以他一见我,便想收我做徒弟。”
金铃道:“当真?他也和我一样,在市集里一见你,便觉得分外投缘吗?”
银锁摇头笑道:“不是,师父是在山里捡到我的。”
“你去山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像是做梦醒来,梦里的情景,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很伤心,师父见我一哭,很没了主意,想尽法子逗我笑。他耍刀很好看,我看得忘了哭,说想学,他便教我了。”
“真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
银锁点头道:“是呢,我顺着官道走的时候,见过有人冻死在路边,也见到有流浪的小孩儿被人骗走吃掉的。”
金铃毛骨悚然一番,道:“……怎么能吃人呢?”
银锁笑道:“这样的事情多啦。从前柔然人劫掠村庄,便是将男丁都杀了,女眷带走为奴,□凌虐取乐,若是不慎失手弄死了,便将肉分着吃了。我小时候在路边,常见饿得不行的乞丐在路边生啖死尸,这世道离乱,胡人吃汉人,汉人吃胡人,鲜卑人和柔然人匈奴人互相吃,吃个人好像已不算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纵然金铃没甚感情,此时也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道:“……幸好你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银锁亦笑道:“幸好大师姐也遇到了大师伯,否则岂非早早就回归光明天光耀柱了?”
金铃道:“你说过,人类便是明性囚禁于黑暗血肉之中。那血肉又是无数贪欲组成。你怎知……我能回归光明天了?”
“大师姐是世上最好的好人,就算你不信世间有光明之国,亦不能改变你身有明子这件事。”
金铃叹了口气,握紧了银锁的手,心道:我心里贪得无厌,秽乱不堪,还是永堕轮回吧。
野草渐渐茂盛,高高低低的路边渐渐有了吃草的羊和马,三五牧民看到他们,还友善地挥了挥马鞭。
一人问道:“影月右使,将途中看见我们的人都杀了吗?”
银锁瞥了金铃一眼,道:“别杀了吧,越近凉州城,人越多,难道你能将凉州屠了?”
金铃却是一震,已知银锁看她一眼,乃是因为碍于她的面子。而从前,她必定是做过这等事情的,手下教众才说出这样的话。
银锁美人心狠手辣,绝不是虚名。
银锁见她眼色深沉,小声道:“……大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铃错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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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里面也许会有细作,我曾经被暗算过,我手下弟子……只是担心我。圣教以教法拯救苍生,不会乱杀无辜。”
金铃略一沉吟,点头道:“我信你,你本不肯多开口解释的。”
“我……”
金铃笑一笑,道:“我等不及想去凉州看看了,听说凉州是西北重镇,塞外和中原货物中转之地。”
银锁笑道:“对呀,只是此次我们出手货物并不在凉州。急着赶路,不能陪你逛。但我们回来之时,如无意外,还要走凉州,到时我们再去集市上好好逛一逛,好不好?”
金铃点头道:“从前你我虽然在市集偶遇,却从未逛过市集……我总是把你关在家里,想来你早就闷坏了。”
银锁微微一笑,道:“非是如此……与大师姐生活的那段日子里,算是我十八年来过的不长的一段平静生活。”
金铃叹了口气,道:“你从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颠沛流离,背井离乡,风餐露宿。总之不是什么好日子。自九凝峰相别,我就开始嫉妒大师姐,能在乌山那等世外桃源里住着……”
“嗯?”金铃奇道,“何以是九凝峰?难道不是上庸一别吗?”
银锁瞪了她一眼,道:“上九凝峰之前在乌山里转了一圈,羡慕的不行。要进城了,躲好。”
银锁特地挪了几个箱子,将两人头顶那一小块遮起来,外面看着伪装得不错。一会儿便觉得马车走上了城门前的大路,路上难得铺着几块石头。赫连在前面出示路引文书,有官军过来掀了车上的盖布往里看了一眼,随便就将人放进了城里。
此地虽处西陲,外有柔然,内有吐谷浑。但吐谷浑与中原各国交好,柔然又已和元氏结下姻亲,凉州自北凉为北魏所灭之后,已大致太平了一百年。
进了城门,又行了一段,行人喧闹的声音才渐渐远去,银锁从白布下面钻出来,伸了个懒腰,道:“到了到了,大师姐下车。”
金铃跟着她钻出来,看此地宅院简单朴实,院中堆着些杂物,周围亦候着不少白衣弟子,料想又是哪个分坛,到了此处,定有饭吃有水喝,便跟着银锁跳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