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攸道:“他是只手遮天的行主,照理说应该人人都怕他。可是他喊得正起劲,却被人打断了话头,这人若不是来头很大,就是事情太紧急。不论是哪一种,带来的都是紧急情报。有什么紧急情报呢?自然是乌堡受到进攻,或者是向尧臣溃败。不论是哪一种,他都要立刻撤退。王公,我觉得我们可以冲锋了。”
王操琴睁大了眼睛,俄而哈哈大笑,道:“文七,你厉害啊!全军听令!列阵!”
众人立刻列阵,鱼贯而出,就连宇文攸这伙头军也分领一份盾戟。王操琴亲自击鼓,骑在马上督军,营地中区区一百人摇动旌旗,喊声震天。向歆猝不及防,下令迎击。
王操琴手持钉锤,冲入军阵之中。虽然只有他一匹马,但马匹冲力惊人,大铁锤能直接砸穿盾牌,将步兵砸得吐血飞出。
他击鼓的时间选得非常高妙,向歆的人暗中小股撤离,几乎拉成了一字长蛇阵,而步兵冲锋虽然不比骑兵,但几百步的时间里,确乎来不及让前方士兵掉头列阵。密集的步兵冲锋在接触的瞬间就分了高下,纵然乌山子弟们有心相互手下留情,但决定胜负的是速度。向碎玉的队伍从营地之中俯冲而下,本身就占了天然优势,将那些尚且来不及列阵的士兵撞得人仰马翻。
王操琴抡着钉头锤冲入向歆的近卫兵之中,将人墙冲散了。向歆和向尧臣一样,和旁人穿得不大一样,黑夜中甚为显眼,王操琴冲得过了头,大声喝道:“活——捉——向——歆——文七!就在你那边!”
宇文攸杀得眼红,跟在王操琴后面,跟着他撕出来的口子冲入敌军之中,听了他的断喝,亦是大喝一声,想都来不及想,身体自然而然有反应,脚踩九宫步,几乎是瞬间就绕到向歆背后。向歆虽然武功也不弱,刀头舔血几十年,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乌山的杂事上,武功进步有限,远不如天天被康禄赫锻炼的宇文攸,他根本来不及转身,宇文手中拿着长戟便作“驱夜断仇”式砸在了他肩颈处。
“驱夜断仇”对腰力和臂力要求极高,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能撕裂黑暗,双刀落在肩上,能入肉断骨,此时换做了长戟,约莫等若是用长棍猛抽颈侧,向歆纵然穿着铠甲,但片片连缀的铠甲怎能抵抗如此巨力的冲击?他中了这一“棍”,立刻昏了过去,宇文攸上前去扑住他,大叫道:“我抓住他了!我抓住向歆了!”
旁人听了之后,也不管是真是假,便将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一时间场中都在喊着“抓住向歆了”,向歆部听了这消息,四处都看不见主帅,战意全无,四散溃败,被抓的抓,打得打。这个人数几乎是他们两倍的队伍,竟然就如此不堪一击地溃败了。
王操琴见了尚且晕厥的向歆,又见那些灰头土脸被捆成一条的兵丁,哈哈大笑,道:“旗开得胜!此役文七立了大功!把他们捆回去!我们去见行主!”
他从马上跳下来,把马让给了伤兵,自己走在下面,拉过宇文攸的手,笑道:“文七,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
宇文眨眨眼睛,腼腆地笑了,道:“我、我想求王公替我问问,乌山这许多投靠来的食客里里,有没有我的兄弟们……这事是不是得等行主重新掌控乌堡再说?”
王操琴温声道:“对,乌堡之中才有各家名录,你可知道你的兄弟们叫什么吗……不过不要紧!等到我们重回乌堡,我定能让行主重重赏你,将你的名字贴遍乌山各处,你的兄弟们看见了,见你如此出息,定然立刻能来与你相见。”
宇文笑道:“是!我们现在就去打乌堡吗?”
王操琴道:“没错!现在就去打乌堡!”
向歆既然已抓获,向碎玉的敌人唯剩破多兰一个。王操琴领着一班士气高昂的小伙子,拉着俘虏,抬着向歆,往乌堡行进。
陆亢龙躲在暗处,一直注视着这一场战斗。本来老康的徒弟,他是得要暗中照顾的,谁知这混小子居然杀红了眼,露了一手武功,当心向碎玉知道了,砍了你的胳膊。
他犹不放心,心道我得跟着这宇文小子,免得老康的关门小弟子让大师兄一刀宰了。
向碎玉可没空操心这些,云梯沙堆这些东西,在阵中越堆越多,而对面似乎已快要弹尽粮绝,再也没有发起进攻过。莫非向尧臣已识破了这等连环计,龟缩不前,就是要等我手下八百人和破多兰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
他难道竟能不顾前面几百人性命?
主意已定,他决心折返乌堡附近,令在那处的戴长铗领所有人渡河支援三十里渡。
不料破多兰却拦住了他,笑道:“辋川君,再等一阵子,我们就能发动总攻了。”
向碎玉摇摇头,道:“前方忽然静了许多,我担心我的队伍有变,得回去看看。”
“静?我怎地没听出来?前方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怕还没开打吧?”
“我能听到,前方的声音止息了……”他闭上眼睛,似是在用心聆听,低声道,“他们来了。我的人……可能……我得回去看看。”
破多兰只是一挥手,四个兵卒齐齐用戟指着他。
“破多兰将军,这是何意?”
破多兰笑道:“行主此番前去,只怕是送死,末将为了行主的安全,还想请行主多坐一会儿,瞧瞧我是怎样为行主那八百将士报仇雪恨的。”
阵外有人急急跑进来,道:“将军!后面的人打上来了!”
向碎玉见此人神色如常,放心下来,插嘴问道:“可有看到我的部队?他们战果如何?”
这探子低头道:“没看见……我到的时候,正看见他们急行军。”
向碎玉面色凝重,破多兰见他如此,忍不住嘴角带笑,道:“贺拔胜!你带五百人看住这里,我们去会会这向五郎!”
他又转头对向碎玉说:“如何?辋川君,你是在北边看我替你报仇,还是在南边看我拿下这小村子?”
向碎玉叹道:“事到如今,惟愿看见向尧臣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好!来人!替辋川君掌轿!”
向碎玉附近兵卒便抬起那担架,分别列阵,上前迎击。
急行军中的乌山主力军中,那于军师忽然叫住向尧臣,道:“少主,老夫觉得此事有诈。”
向尧臣道:“还有什么诈?西线已不可能还有偷袭的人了,前面就是主力。最重要的是,我再拖延,手下人恐怕……”
于军师道:“这是当然……我信少主。可是我们再往前,便要陷入主力作战,若是对方坐山观虎斗,等我们打得难舍难分……两败俱伤……只怕……只怕……”
向尧臣低声道:“但若不能集中打击,被他们一点一点的吃掉,只怕乌山明日便要陷落。乌山没了,还有什么打头?”
于军师闭口不言,叹了口气,道:“少主,明知这样一来我们就危险了,你还要往前冲?”
向尧臣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于军师又叹了口气,暗道:你只怕是不想在女人面前堕了脸面吧。
夜渐渐深了,周围走兽飞鸟感受到肃杀的气氛,全都遁走不见,金铃蹲在树上,连一只夜枭也找不到。她眼见向尧臣从急行军变成冲锋,因急行军而杂乱拉开的战线在号角声中变成了数个细小纵深的菱形,为首一人执盾,长短兵器从盾后伸出,形成侧翼,两方很快接触碰撞。不若在南线的小规模冲杀,大家都是乌山人,互相留了情面,这等胡汉生死相搏,谁也没有留手,很快空气中泛起一股血腥气,呛得人呼吸不畅。
但金铃很快就习惯了。
前线的战报不断地传到破多兰处,两边死伤各半,伤员不断地从前线被抬下来,稍稍处理之后便继续持戟冲锋。
“不死金身,我们是否只要在此处等候……”
金铃摇摇头,道:“不……我要找一个能……找一个……我不能让乌山子弟兵就这么都死在这一场战斗中。”
对方一口气来了三千多人,俱是精兵良将,乌山前后只得两千余,又都各自为战,中间无法联络统筹,本已是不利的局面,一旦杀开,任何战术都不如堆人数来的有效。
凭她的身手,混在人群里杀一两百个倒不是大问题,可一两百个杀了,还有两千多人,她真的杀得掉吗?
山下的火和血似乎融成了一体,热浪带着血腥味在山谷里滞留着,金铃不安地看着山下,道:“阿曼。”
“……属下在。”
“你完成我最后一个要求,我就把圣火令还给你。”
“请吩咐。”
金铃轻轻叹气,道:“我下去一趟,若是没回来,烦请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带给银锁。”
“不死金身……”
金铃点点头,跑下山,阿曼却紧紧跟在身后。她不禁问道:“阿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