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别人知道这个甜品味道很好,你只有把那抹苦咽下,装做什么事都没有的说好吃,即使假装的快要流出泪来,也还是,不能说。
这种近乎自虐的隐藏,不该属于安旬。
依旧是保持着垂着头的姿势,安旬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执拗的攥着丁圩的衣角,“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对我说‘你没有错’的时候?”
“不要去想,小旬,不要想。”想要改变一下自己和安旬此刻的站位,想要看一看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丁圩在看到那只不肯放下的手的时候,却什么也做不了了。
该把回忆翻找出来的时候,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像是开启了久远而强大的记忆机器,安旬缓缓开了口,“人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朋友寄养在你家里的孩子,可他们都不知道事实。事实是你那所谓的朋友和他的妻子问你借了一笔钱,哦不,不止一次。可他们没有能力还,所以选择了逃跑,所以再也没有出现。那天你找到我家,我以为你是来找他们讨债的,奶奶举着扫帚就想把你往外赶,嘴里还念叨着‘我没钱,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来找我儿子,你走,快走’,你没有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因为思念儿子已经有些精神失常的母亲和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我,而是温柔的说了什么,拿走了奶奶手里的扫帚,扶她坐下,然后就那样一步一步朝我走了过来,我想我不会忘记,你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又走到奶奶面前蹲下,你说‘阿姨,我可以把小旬带回我家照顾她吗?’。那个时候我虽然小,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奶奶虽然从来不让我做粗活、重活,每次吃饭都会把最好的留给我,可她心里很厌恶我,她迷信的认为我是不祥的诅咒,因为我,他的儿子才不愿回去看她,因为他太讨厌我了。她不过不想我碰她家里的任何东西,她不过是怕如果对我不好我会恶毒的诅咒让她的儿子再也不回来,她其实恨透了我。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回过头,看到的不是因为相依为命了八年的舍不得,而是卸下重担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我不过是个没有人喜欢的孩子,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消失,如果我能消失就好了。”始终平和的语调,明明是个伤心的故事,而安旬也说的很慢很慢,却并没有带着一丝的怨恨。
“知道我有多庆幸吗,在你毫不犹豫的牵住了我的手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想,终于有一个人不再把我当作病菌一样躲避和嫌恶了,所以即使是假的,即使这份关心是假的,即使还没能走到你的家里我就被丢在了大街上,即使是欺骗,那也值得了。”这段无人启齿的往事,也是安旬无人知晓的曾经,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她的过去,也曾那样卑微的企盼过。“你让我的美梦做的久了一些,你没有随意的松开我的手,也没有把我留在拥挤的人群里,而是始终紧紧的牵着我的手,还小心的护着我不会受到磕碰。”说到这里,安旬的脸上已经不自觉的挂上了笑容,“那是我第一次
走进你的家里,又宽敞又温暖的,真正的家。”
听她叙述起十多年前的事情,丁圩的心头又何尝不感慨,他也想出声制止,让安旬不要再说下去,让她不要把那些记在心里,可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至少可以这么想吧,能说出来就好了,是想要忘了,想要放下了,才会愿意说。
说到了这里,说完了这些,这个故事还只是讲了一个开始而已,像是想起了什么,安旬轻轻笑了一声,“去你家的第二天我就犯了错。我打破了你很宝贝的鱼缸,满地的碎玻璃、刚开始还扑腾想挣扎着自救的金鱼,最后失去了生命气息,那时候我很害怕,怕你会把我赶出去。可你回来之后,看见蹲在碎玻璃边的我,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只说了一句话‘鱼缸碎了没关系,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别再想。’然后把我扶起来,很温柔的问我‘手没伤到吧?’,可我还是很害怕,只是拼命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叹了口气,你说‘小旬,不要活得那么小心翼翼,不要跟随别人的生命轨迹,不要让自己要走的路被别人随意改写,你有这个资格被别人去疼、去宠、去爱’。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可以扎了根继而发芽的不止是泥土里的种子,还有心里的爱。”
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安旬又朝丁圩靠近了一些,微微踮起了脚把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只是手上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虽然很想这样抱住丁圩,可她还是努力忍住了,现在这个温暖的肩膀又回来了,已经足够好。
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段肆无忌惮的日子,无论是想要挽住丁圩的胳膊或是想要问他要一个拥抱,都很轻易,两年后,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可是心里,却沉甸甸的。
“丁先生,下面我要说的话,你要听好,很仔细很认真地听。”歪着头改为靠在了丁圩的肩上,安旬在他看不见的那个身后的位置长长的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可以把接下来的话说得完整、连贯。“十二年,它不仅仅是一个数字,那是我的八岁到二十岁,你的三十岁到四十岁,虽然不见得有多值得纪念和刻骨铭心,但也可以算是人生从一个阶段走到另一个阶段了吧,就这样,你看着我一步步的成长,我陪着你一点点老去,感觉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可是回头看看,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微微顿了一下,安旬拉着丁圩衣角的手不自觉的抓得更紧了一些,“这么多年,我长大了,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以前所期盼的不一样了,可是有一样东西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我对你的爱。”丁圩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安旬有些紧张,却还是没有停下来,她怕自己如果不说出口,就变成了再也说不出口。
如果她能松开手看一看,就能看到为了让她靠着自己的动作轻松一点而配合着她那样长久的弓着腰的丁圩,也许就能明白,他们的这个姿势有多美好
。
不是因为相互配合的完美,而是因为连这样小小的细节都不遗漏的贴心,为了让安旬可以保持这个姿势更加舒服一些,丁圩宁可为难自己一些。
“你可以笑当年只有八岁的我,一个小孩子,连‘爱’字都不会写,懂什么爱情?可我知道,我自己心里清楚,从那一天开始那种感觉就在我心里了,谁也拿不走,也骗不了我。”很想听一听丁圩对于自己这样任性的话语的回答,可是他还是沉默,虽然有些难过,可安旬庆幸自己还是说出来了,至少没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她没法知道,丁圩不是不回答,而是没有办法回答,而那些是真正的如鲠在喉。
所以他只能这样任由安旬倚靠着,不能伸出手给她一个拥抱,什么都,无能为力。
或许除了此刻的他们二人,更加震撼和久久不能平静的要当属站在门外却无意把这些都听进了耳朵里的高铮。
本来是去找安旬想和她一起去看画展,看到她在打电话所以只是慢慢的跟在她身后,可是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她就一下子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加快脚步追了几步的高铮就只捡到了安旬掉在地上的手机,就再没看见她的身影。
想到之前她那样不顾一切的去追回这只手机,觉得一定不会这样随意的就把它丢在路边,可是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往前追了很远也没有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打丁圩的手机也不通,无论是陆璇的、家里的,也都一样。以为他们是一起要去和安旬在画展会合,高铮存着疑惑去了画展,可是等到快要结束也没见到三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而且这个时候丁圩也打了电话去画展现场问安旬在不在,高铮这才确定真的如他所想是发生了什么。
连正常的思维的乱了套,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可以打个电话给丁圩,高铮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就拼命朝丁圩的家里跑,虽然明知这样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他很需要这样子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心头这种压抑的感觉真的是让他快要疯了。
是有多重要,安旬对于他来说是有多重要,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虽然总是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让别人阵脚大乱,虽然说起话来从来也不客气,不懂得口下留情,虽然聪明到让别人在她面前没有用武之地……但是却真的很善良,只是用那种满不在乎把自己伪装起来了,让人没有办法放开手。
没等跑进小区的大门,高铮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从单元楼走出来的陆璇,本来想打个招呼,可是她却像谁也看不到一样神情呆滞的艰难的擦过自己,慢慢走远了。
觉得奇怪的高铮不敢停下脚步,加速跑上了楼,刚要伸出手来敲门,就听到了安旬的那句,“我是不是做错了?”也不知是悬着的心放下了还是觉得这样的语气和话语不该出自安旬之口,那只手怎么也敲不下去了,只能慢慢的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