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君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钟杳摆摆手,让动不动就下跪的钟逐流起来回话。
“回殿下,谢贵君和先后待字闺中时,似乎不大对付。”
“怎么个不对付法?”
钟逐流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就是些男儿家的事。谢贵君嫌先后耍刀弄枪粗俗,先后就派人盯着谢贵君,但凡他有点喜欢的首饰、文玩,就赶过去截胡,还非得炫耀了再走。”
说完以后,钟逐流又憋了一句:“谢贵君被气坏了,先后没吃亏。”
钟杳沉默了一会儿,想想记忆中温柔贤淑的谢贵君,还有总病怏怏躺在床上的父君,一时有些难以想象他们那么生机勃勃的样子。她有些虚弱地问道:“还有呢?”
“入宫以后两人很少来往,也不像从前一样争执。唯一有一次,二皇女和三皇子一同病倒,谢贵君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先后冲到谢贵君宫中打了他一巴掌,似乎是指责他没有尽心照顾皇女皇子,先后走了以后谢贵君把整个宫殿都砸了。后来二皇女和三皇子的病慢慢好了,谢贵君再没有去给先后请安过,先后也未追究。从查到的信息来看,先后不曾有恩于谢贵君,可能还有些信息属下没能查到,是属下无能。”
“别动不动就告罪,查不到才好。若是查到了,这谢贵君我也不敢信了。我们能查到的事,母皇必然也能。在京都的暗桩埋好了吗?”
“埋好了,都是属下一手带起来的好苗子。”
“让他们盯着点谢贵君三人,若是他们遇到什么麻烦,能帮衬的先帮衬一二。”
“殿下已经确定谢贵君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
“人心难测,但在对方做了什么不利我们的事情之前,不妨先结个善缘。派人去请宋昱文了吗?”
“派了。”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偷渡,为了不引人注意地将宋昱文带到府中,亲卫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宋昱文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显然被折腾得不轻。但她一来就马上规规矩矩地给钟杳行礼,看起来还有几分激动。
钟杳曾与宋昱文有恩,但将她们牵扯到一起的,却绝不是那飘渺的恩情。宋昱文有很多超时代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往往为上位者所不容,但钟杳有这个魄力去改变,去实现她的想法。
宋昱文是个理想主义者,她不在乎钟杳现在看起来处境有多艰难,也不在乎若被发现她是钟杳一党会不会被其他皇女清算。她唯一在意的是,她的理想抱负能不能被实现,那些蓝图,说出来不是被人耻笑便是被人讥讽,她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却没想到能遇知音。哪怕要先蛰伏,强迫自己去写世人眼中正经的文章来科举,要等待多年也无所谓,她做梦都想看到自己的规划被实践了后,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
三日之期已到。
钟杳不曾进宫找孝仁帝,孝仁帝对钟杳做不做选择也不大在意,本就只是象征性地展示最后的仁慈。她于朝上封钟杳为燕王,封地为最靠近西凉的云燕五州。
钟杳前几年是风光无限,可近来急转直下的景况已让多数人看清形势,孝仁帝这一封王是彻底断了钟杳登位的可能,满朝文武噤声不语,竟无一人为钟杳说话。
好在钟杳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恼,直挺挺地跪下,回道:“还请母皇收回成命。”
群臣哗然。
钟杳没给孝仁帝开口的机会,又继续道:“杳年十四,此前未曾建功立业,于国于家无功,不敢封王。”
其实此前,孝仁帝为了维持一副要立钟杳为储的样子,派她做了不少事情。若说实业,真正未做的人,是大皇女才对。群臣眼观鼻,鼻观心,纵是心如明镜,面上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况且边疆战事未平,好女儿自当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杳自请为将,在此立誓,西凉一日不破,杳便一日不还。”
钟杳抬头看人的倔强神态实在太像她父亲,孝仁帝看得心虚又愤怒,但那人的话语犹在耳畔,纵然知道要想成功让钊儿登基,将小四斩草除根才是万无一失,她还是下不了手。
西凉不比从前混乱状态,出了个文武双全的皇子,杀了老皇帝自己登基,肃清了混乱势力。新帝正对大邺虎视眈眈,似有加大兵力的意向。现在的战场太危险,钟杳若是去了,就算有李家相护,也不一定回得来。
但有人比她更着急,大皇女赶在孝仁帝驳回之前赞叹道:“四妹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好女儿,若不是我武功谋略皆不如四妹,也想亲自到沙场将那西凉狗贼杀个痛快!”
三皇女也跟着凑热闹,话说的却不如大皇女好听。
二皇女还是一贯的不多管闲事,面色从容地站在一边。
孝仁帝皱紧眉头,强压下怒气,最终还是不愿扫了大皇女的面子,强颜欢笑道:“小四你有这份心,朕便准了。”
钟杳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钟杳此去,是出路还是丧路,无人能看清,离京之日,身后空空荡荡,除了李家无人相送。她也并未入宫去见孝仁帝,父亲说过,那个人的愧疚用一次少一次,不用之时还是不相见为好。
她翻身上马,正要启程之时,却突然来了个少女拦在马前。她定睛一看,竟是个少年郎装扮而成。
他细皮嫩肉,一看便是大家出身,钟杳搜遍了记忆,也没找到眼前少年的影踪。
那少年郎眉清目秀,细细看来倒是和宰相家的楚公子有几分相似,但还是一团孩子气,和楚公子的老成持重截然相反。
“四皇女,我、我是来……”
他看了看钟杳身边的亲卫,有些为难,不好意思继续开口。
钟杳看了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想了想,便让亲卫后退三步,让出了一个真空地带来。
“我是楚家的三公子。我知道你想娶我哥哥,我哥哥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
楚三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身量还不及钟杳,眼神清亮,在钟杳看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是楚家人,却和楚相、楚家大公子那样老谋深算之人不是一挂人。钟杳笑了笑,道:“你才几岁,便懂得嫁人了?”
楚三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道:“你别小瞧我。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你从前救过我的,我那时候就想嫁给你了。”
“你也知,我此行不破西凉不归,脑袋挂在刀上,也不知是否有归期。你还小,别整天想着嫁人,快回去吧。”
“就因为你可能不回来了,我才来的。你带我一起走吧!”
钟杳哭笑不得,只得说道:“我已有心上人,只不过怕我这一去让他守寡,才不曾提亲。承蒙公子错爱,我若是回不来,这条命就当献给大邺,我若是回得来,这条命便是他的。你今天这番话,我只当不曾听过。”
楚三一下红了眼眶,恶狠狠地瞪着她,却还是说道:“那你千万记得活着回来,我倒要看看你的心上人是怎样的神仙人物,比我又好上几分!”
钟杳心中一暖,笑道:“好。”
也不知今天这出,是楚相还是楚公子安排,她倒是有些佩服了。思来想去,还是楚公子的嫌疑大一些。只怕在她请命破西凉之后,楚公子便想明白了她已有去向,无需再通过他拉拢楚家,那天的幕后使者比起她更有可能是别人。而若场意外是针对他二人的算计,钟杳的实力只会比当天表现出来的更强。所以钟杳此去,固然是危机重重,但也有可能就此一飞冲天。
当前看来,楚家这条船已经被绑在大皇女身上了。虽然钟杳翻盘的可能性目前看来还不是很大,但为了二手准备,还是要给楚家留一条后路,楚三便成了后路。通过楚三向钟杳示好,若日后钟杳真的翻盘,对楚家兴许能手下留情。
宰相府戒备森严,当家人若是不想让楚三见到她,楚三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少年郎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无法出来。时间点更是选的极妙,临行之时,楚三便是表达了情谊,她也无法做什么,更不可能就此与楚家结为秦晋。
而这个谋略真正让她佩服的地方,便在于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算她想通了这一切,也无妨。因为楚三眼中的欢喜和担心都是纯粹的,不过是被父兄稍稍利用。她就算知道,又能责怪这个无辜的少年不成?
她还是喜欢轻松些的世界,可以做个傻白甜,每当到了这样不争不抢不成活的世界,她仿佛就变成了另外一人。
不再多想,钟杳轻轻一夹马腹,催着□□骏马再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