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公子打扮富贵, 长相倒是清秀可爱,只可惜神态跋扈,看起来倒有几分凶恶。
他此时正碾着脚下人的手, 一字一字问道:“你可还敢再犯?”
那男子在地上翻滚, 那富贵公子脚下每用力一分, 他脸上表情便扭曲一分, 显然是痛极了, 但嘴上却一点都不认输,骂道:“我呸!瞎眼的程不仁!要不是你爹,你以为你算个什么玩意?二三流的工夫, 早就被人给收拾了!”
听到那人喊自己的名字,程不仁的表情一下子也跟着扭曲起来, 显然是极为讨厌这个名字。他脚下略松了点, 那男子抓准机会, 一下便翻身而起,一拳朝着程布仁面门而去。这一拳力道不小, 若是打实了,程布仁少不了要掉颗牙。
卞寻一改往日袖手旁观作风,旋身而上,巧妙地卸去这一拳的雷霆之势,既不让这一拳伤到程不仁, 也不让那男子受到反噬。
郁常看着这一幕, 略有疑惑。
钟杳凑近他, 悄声说道:“看这形容打扮以及周边人的反应, 这少年说不定与程家有什么关系, 若是能通过这种方式进入程家,效果指不定要好上些。”
郁常虽然不太喜欢, 却也没有出声反驳。
钟杳看了眼现下形势,卞寻虽救下程布仁,程布仁看他的眼神也没有多特别,仿佛他是他家的打手一样。她顿了顿,看了看躲在程布仁身后的女子,那女子脸上犹带泪痕,看向地上男子的表情不是嫌恶,反而有着一丝丝愧疚。
钟杳走上前,温声道:“几位稍安勿躁,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先撕扯清楚,实在说不清,再动手也不迟。”
动手的三个男人中,躺在地上的那位恨不得早点起来,程布仁虽跋扈却也没有为难女子的意思,卞寻皱了皱眉,还是忍住没有拆她的台。
眼见着场面安静下来,那女子惊慌地转了转眼,立马抽泣出声。钟杳走到程布仁面前,挡住他一下又躁动起来的拳头,对他身后的女子柔声道:“这位姑娘,那位公子欺负你了吗?”
那女子说不出话来,只委委屈屈地抽噎着。程布仁替她开口道:“我一进来便看到那人对她拉拉扯扯,她怎么都挣不开,害怕得都哭了。”
那男子本觉得是莫名其妙挨了顿打,对程布仁充满了怨气,此时听到这番话看那女子没有反驳,心中便明白了大半,当下把旁边的桌子一踹,冷冷地看那女子一眼,道:“你往常怎么不嫌我粗鄙无财呢?”
也不再与程布仁撕掳,转身便走。
程布仁也不是个傻的,当下便明白了,神色一下铁青。
***
钟杳一行人还是被程布仁请到了程府作客,巧的是,他恰是程立远的独子。
程布仁的脸色还是很差,似乎还对刚刚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卞寻有心接近,便打个圆场道:“我见程兄也不是什么不辨是非之人,这一趟怕是疏漏了才为人利用吧。”
程布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是见不得女子哭,没想到会被人利用。不管怎么说,这次都多谢你们了,不管是出手相救,还是点破迷津。”
他不觉得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简单调停,只怕只有他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为人做刀。
钟杳声音细细软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在座的各位,又有几个人没被人骗过呢?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郁常心中一跳,看她一眼,见她眼风不动,仿佛只是认真劝解程布仁的样子。
钟杳解下幕篱,露出芙蓉一般的面孔,程布仁怔怔地看她一会儿,神色晦暗。
在场的人都感到了那份不对劲,郁常率先问道:“程公子这目光实在有些太过逼人,阿杳可有不妥?”
察觉到他可以转换的称呼,钟杳微怔,内心竟有些甜蜜。
程布仁连忙道歉,道:“是在下失礼了,只是觉得钟姑娘有些像……”
他话尚未说完,便见一个少女端着茶点走进厅中来。那少女明眸善睐,纤腰不盈一握,行走时似弱柳扶风。
大家一下便明白了程布仁未尽的话,这少女的嘴和钟杳实在是太过相似,使得两人乍一看有三分相同。
程布仁看了少女一眼,神色更阴沉了,道:“这是舍妹。”
说完,便不再看她一眼。钟杳注意到,少女握着托盘边缘手已经握得发白了。
那少女面上微微一笑,似乎完全不在乎程布仁的冷淡态度,将茶点放下,向他们几个行了个礼道:“少宁刚刚已经听福伯说了,多谢几位对家兄的帮助。听闻几位是出来游玩的,江东一带景城的风光是出了名的,正好让家兄领着各位游玩一番以表谢意。”
程少宁说完后便不再停留,离去时眼风在程布仁身上一扫而过,轻飘飘的。
却都落在了钟杳眼中。
程立远似乎不在家,听程布仁说是例行出游去了,但钟杳还记得他的原话:“总不能是见外室了吧?”
他的样子可不像在开玩笑。
几人坐在一起讨论时,钟杳把程布仁和程少宁的怪异之处都拿出来说了说,三人均觉得程府上下充满了古怪,偏生最要紧的程老爷又不在。
郁常望着烛台上明灭的火苗,问道:“除此外,你们觉不觉得那位程姑娘很眼熟?我是说,除了与钟姑娘有几分相似之外,她还像谁?”
卞寻的脸色不比白日的程布仁好到那里去,他沉默了许久,两人只能听见他愈发明显的呼吸声,半晌,才道:“她像我娘,眼睛、鼻子、眉毛、脸型,除了嘴,都像。天下是不是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
钟杳沉默不语,她知道他们俩有故事,从来也不信他们扯的瞎话,不过是尊重他们的意愿罢了。此时卞寻开口,不知是有意透露还是真情流露,她倒不好贸然参与。
郁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这不是卞寻谋划好的透露。
钟杳道:“我对你们的故事没有探究的意思,你们要是想说我便听着,要是不想说,我就聋着,要是需要帮忙,我就帮着。”
顿了顿,钟杳看向郁常,道:“反正,你不会害我。”
钟杳的脸在烛光下模糊了几分,郁常错看一眼,钟杳仿佛就在他面前散去一样,他突然感到头部剧烈的疼痛。
忘了什么,他一定是忘了什么!
***
郁常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同一个梦,那个梦太过混乱,全是细碎的片段,醒来时便忘了大半,只有满脸泪痕和一丁点的细节残存提醒着他,他确实做了这个梦。
那颗红艳艳的眼尾痣毫无疑问地昭示着梦中女子的身份。
他就那样看着她在他眼前一遍遍死去。
***
今天对他们来说算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期待已久的程老爷程立远今天回府。
程立远见到他们有几分惊讶,在程布仁的介绍过后又极为亲切地对他们道谢,甚至提出让他们再多住十天半个月的再走,好让程家尽了地主之谊。
几人又以掩藏的身份观察了程立远几天。程家人丁少的可怜,主人家也就三个,程立远的原配,也就是程布仁的娘几年前病逝。程少宁是程布仁的庶妹,可按照程布仁的说话,却从未见过她的生母。程立远当年将程少宁抱回来的时候,只说是他外室所生之女,那个外室也难产去世了,可事实上,从没有人见过那个所谓外室。
比起程家兄妹的古怪,成日里笑眯眯的程老爷实在是再好相处不过了。
虽知不能掉以轻心,但目前这个状态只是原地打转,钟杳还是决定直接道明来意。
听闻钟杳是钟元正的女儿,程老爷手一抖,手中热茶洒了一身,他顾不上擦拭,倒是先回头看了程少宁一眼,又接连打量了钟杳几眼,问道:“原来是元正兄的女儿,不知道杳杳你此行是为何而来?”
钟杳的眼神在程少宁发白的指关节上打了转,道:“您应该知道十几年前我爹娘失踪的事吧?”
“自是知道的,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派了不少人手帮忙打探。只可惜最后什么也没有查到,元正兄和嫂夫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没有消息,总比坏消息来的好。”
“你可知道我爹娘可能有的仇家?亦或者是失踪之前发什么了什么事?”
程立远又下意识地看了程少宁一眼,虽然他的眼风扫得极快,但还是被钟杳尽收眼底,钟杳愈发疑惑起来。程少宁的年岁和她相仿,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个孩童,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程立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道:“这件事我并不清楚。”
钟杳心思一转,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发现了一些线索,疑似我父亲所留。但线索查到一半便断了,这才想来调查一下当年旧事,还请伯父鼎力相助。”
程立远手指微微一动,双眼微阖,睁开后叹气道:“你要说仇家,我不知,但说失踪前发生的事,倒是有一件。我本顾及元正兄,不愿提,但若是能找到元正兄,倒是值了。少宁她,不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