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合作愉快

“你失恋了?”见许书砚恢复精神, 何之白促狭地凑过去,“样子好惨。”

“都那么惨了,何少还不施舍点同情?”许书砚嗓音沙哑, 搬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雨势减弱, 凉风习习。桥洞地势高, 没有积水, 何之白身上的香水味随风拂来, 许书砚闻不惯,连打两个喷嚏。

见他挪开,何之白厚脸皮地跟来, “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吗?想必你也一直在等我。”

许书砚懒得回他,顾自轻叹:“你们这些有钱人, 一个比一个自恋。”

“还有谁?”何之白像是默许了这个说法,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着, 眼神明亮,唇红齿白。他戴了顶棒球帽, 头发染成栗色。

“还有一个叫殷莲的家伙。”

“我认识他,以前在鸡尾酒会上见过。”他抿唇,“你结识的有钱人不少嘛。”

许书砚自嘲地笑:“为了结识有钱人,这几年一事无成。”

何之白不顾地面的泥土,盘腿坐下, 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敲下巴, “如果是为了找金主, 其实挺成功的。”

“如果是想当金主呢?”

“困难一点, 但也不是没可能。”何之白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 “绕点远路,多流点血, 兴许就能当上。”

“你也说‘兴许’,要是当不上,筋疲力尽地跑一辈子,岂不是很可怜?”

“一个人,对自己没有清楚的认识,盲目地跑一辈子,确实很可怜。”何之白取下帽子,理理头发,“我不喜欢鼓动所有人去追梦的有害热血,平淡生活没什么不好,除非你的条件和意志足够匹配你的目标。”

何之白说着,抬头说:“许书砚,你也好奇自己能力的尽头在哪里吧?”

许书砚坐在凳子上,垂眼看他。

眼前的何之白穿着宽松的白色字母T,棕色格纹休闲裤,颈间一条白金吊坠,像个娱乐圈当红小鲜肉。仅看这张脸,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可他说的话,字字见血。

“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那么多废话。”

雨停了,许书砚提着折叠凳走出桥洞。何之白拍拍裤子,赶紧跟上。

*

何之白去年毕业后,在投行的交易部门做交易员。

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看新闻,听广播,获悉市场发生的所有大事。到公司开晨会,读研究报告,做交易准备。等亚太各大股市轮流开市,几个小时内精神必须高度集中,盯着面前的八台显示器,盯紧盘面,按客户询价请求给出报价,力求卖个好价钱。连厕所都没空上。

下午五点亚太区主要市场关闭后,开始检查当天交易是否全部进入系统。

晚上要是没有酒局,回家就再看一波新闻。

区别在于,早晨是浏览,晚上则是有选择地阅读深入分析文章。

到了周末,economist、fortune、forbes和businessweek这样的商业财经杂志送到家,海绵吸水一般如饥似渴地继续阅读。

手机塞满了各种财经应用,对某家公司的报表倒背如流,对某种数据的公布日期要比生日还熟,永远不会浪费一丁点读商业评论的时间。像教授曾经说的,要真正做到“eat finance and breathe finance”。

何之白干了四个月,必须要靠睡前酗酒释放压力。

但有时还是会半夜突然醒来,打开电脑查看亚洲市场行情,确保一切正常。

十个月后,他决定辞职。

“某天晚上我醒来,突然想,这么累死累活地干,还不如给家里酒店帮忙赚的多,何必呢。”何之白背着手,脚步轻快,“我钦佩他们,但我无法成为他们。爱不够,我就及时止损。”

在夏威夷晒了一个月的太阳,他早已不复当交易员时的憔悴。

“那你想找我做什么?”许书砚盯着脚下的路。

“前两年有人设计了一种数字货币,详细阐述了它的原理和算法。后来别人根据他的论文,组织了一个开源项目,让全球的程序员参与它软件的开发。”

“总之,它是一种由开源的P2P软件产生的虚拟货币,任何人都可以下载并运行客户端参与制造。”

“你说的是比特币?”许书砚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特点是去中心化、全球流通、具有专属所有权。”

何之白兴奋得直拍手,“我就知道没找错人!还想着该怎么和你解释。”

“可它不值钱,一个比特币还不到1美元。有个程序员用一万枚比特币只买了块披萨。我只把它当作一种游戏。”

“上个月美国已经出现第一个比特币交易网站。有交易,它就有变现的可能,有直接的价值体现。一旦交易网站越来越多,可以交易的币种也会变多,它的价值会越来越高。一个重要的原因,它产量是固定的,将在2140年永远定格为2100万枚。”

“你清楚它的原理,应该知道基于它的特性,它不会消失,不会被人控制,是一种安全可靠,数量恒定的虚拟货币。”何之白压了压帽檐,勾唇笑道,“我在华尔街的工作经历教会我,新游戏最容易赚钱,要在别人还没做出反应时,搞清楚策略;在别人还犹豫不决时,抢先行动。等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我们已经抽身离开。”

“你是在给我画饼吗?”

“不,饼是现成的,我邀请你过来尝尝。”

许书砚直视他的眼睛,少顷,眼眸中蓄积已久的阴郁被拂散,再次焕发出猎人的自信神采。他笑着伸出手,“想骗我是很困难的。”

何之白翻翻眼睛,也伸出一只手,与他相握,“我为什么要做骗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就不能说点‘祝我们合作愉快’这样好听的话吗?”

许书砚弯起眼角,“好,合作愉快。”

*

比特币的产生不依赖国家中央发行机构,而是用程序进行某个哈希运算,找出特定解。求解要消耗客户端的时间、电力与计算能力,每当求出一个新解,就会获得一定数量的比特币作为回报。

这个过程很像挖矿,进行求解的数据处理者被称为矿工。

过去许书砚挖比特币只是随手挂机,客户端不关闭,CPU就能持续工作。

如今认真去看那篇论文,他也认同何之白的说法。

目前求解的速度大概十分钟一个,难度会根据全网参与人数与计算速度自动调整。求解的人越多,计算速度越快,挖矿的难度就越高。

这意味着,早期将电脑资源投入比特币挖矿的人,相较于后期加入的,能轻易获得更多。

这是一个充分竞争的自由市场。

为此,何之白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大房子,还带跃层和阳光室。

许书砚看着盈满阳光的客厅,嗤之以鼻,说才两个人,家里腾个房间不就好了。

何之白警惕地端起脸,说:“很多女人就喜欢你这一型,我得时刻提防。”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你的担心就多余了。”许书砚眯眼笑着,双手揣在裤兜里,闲散地踱去办公区。

何之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容的弧度渐渐扩大,“你早说啊!哎,可惜了,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个小模特……男模要吗?我也认识,拍广告的。”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凶狠切断了他的声音。

何之白无奈地摸摸鼻子,温柔一点嘛。

大部分的时间,何之白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整天忙着和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谈恋爱,花钱阔气,今天为她请剧组吃自助餐,明天带她去海岛度假。

他说自己真的被华尔街压榨惨了,要好好享受美好人生。

许书砚也不恼,随他。

直到做毕业答辩前,许书砚一直住在这间工作室。

一开始,用CPU挖比特币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几个月就挖到将近上万枚。但随着比特币的价格一点点攀升,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效率渐渐降低。

长期运行比特币客户端,计算机持续发烫,风扇嗓音大,也让他倍感困扰。

网络上,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尽手段提升自己的运算能力。

不少黑客通过事先埋好的木马病毒,操纵大量计算机,组成僵尸网络挖矿。

许书砚嫌费劲,他相信一定有更好的方法。

*

在社区看了无数条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后,许书砚还是找到不少正道务实的Hacker们,极具启发的留言。他结合各方意见,琢磨了很多天,决定用GPU来试试。

没想到,挖矿依赖的那种哈希运算,GPU(显卡)的计算速度是CPU的成百上千倍。

他把这个发现反馈到社区,立刻引起轰动。

Hacker们邀请他一起编写利用GPU挖掘比特币的程序。

那一阵许书砚每天在电脑前能坐十几个小时,全部心思放在编程上。写累了回屋去睡,睁开眼又回来。

每天早晨就冲一袋麦片,午饭和晚饭则在楼下的小饭店订外卖。

垃圾袋放门外,会有人收走。

藉此,他可以几个礼拜不出门。

程序最终写好,引发了业界对挖矿的第一次产业升级。

有人开始采购大量的显卡,组成专门用来挖矿的机器。

何之白气急败坏地从南美赶回来,进屋还没开口,先捂住了鼻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许书砚脑后随意扎起的短马尾,戴着黑框眼镜,只有脸还干净,定期刮了胡子。不过面色灰白地穿一件浅蓝色T恤蜷在座椅里,像个十足的宅男。

何之白找了个保洁阿姨上门打扫,然后站在门外和许书砚打电话,声音颤抖地说:“我真是痛心疾首!”

阿姨正在整理办公区,不让许书砚待那,他只好懒洋洋地坐在阳台的板凳上抽烟。听何之白这样说,也没什么反应,哼了声:“干嘛?”

“你啊!”何之白咆哮着,恨铁不成钢,“我收回以前的话,我觉得你配不上我手上的小模特。”

“哦。”许书砚悠然地吐一口烟,“没了?”

何之白捶胸顿足了一会儿,定定神,“好,我们来算账。你为什么要把程序提交给社区,靠那个我们又能赚一笔。现在一个比特币已经十几美元了,将来还会更多。”

“我不是响应你的号召吗?”

“我没号召你给别人拱手送钱!”

“这本来就是个开源项目。啧啧,资本家的嘴脸真丑陋。”

“你……”何之白被噎得说不出话。

“是你说,交易网站和参与者越多,它升值就越快啊。”许书砚成功捉弄他,掸掸烟灰,满意地轻笑出声,“急什么,让他们囤显卡去吧,我已经有进一步的打算了。”

何之白被他捉弄,面子上挂不住,但又想听他的计划,扭捏地哼着:“来来,看你要放什么屁。”

“我用显卡挖矿的时候想到,可以设计专门的ASIC集成电路来提高效率,速度还会快上百倍。”

“……真的?”

“何少,省点钱,硬件芯片的生产很贵,恐怕我们还得募资。”

何之白犹豫地问:“你的思路我懂,但制造芯片得有人画板子(设计电路板),你会吗?我先说,我不会。”

许书砚笑着,在烟灰缸摁灭烟头,“我刚好认识一个,关系挺不错,人也可靠,你愿让他加入吗?”

“加加加!叫他快来!”何之白商人的直觉告诉他,大赚一笔的时候到了,再加一个影响不大,眉开眼笑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