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砚让司机直奔机场出租车候车区, 远远看到前方排起的长队。
随车辆的离去,队伍一点点挪动着,午夜的人群倦怠又消沉, 一心只想赶快卸下行李的重量。许书砚坐在副驾驶位, 抬头寻找殷渔。两分钟前的电话里, 他们约好在这见面。
不过殷渔说孙颉也在, 许书砚有些微妙的不快。
到底什么时候起, 那个人就这样阴魂不散了。
许书砚靠回座椅,突然不想去看那两个人站在一起说笑的样子,然后注意到前方发生的小规模骚乱。
戴口罩和墨镜的年轻女人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平头男人毫不客气地拉着穿过路口, 她哭叫着求他放手,声音不大, 几米外的许书砚只能隐约听到些。
候车区的几个保安很快围上去, 但奇怪的是那女人面对他们又沉默了, 即使身体上仍能看出抗拒的姿态,却没再说话, 顺从地跟着对方离开。
许书砚沿他们走去的方向,看到一辆泊在路边的黑色宾利。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刚站稳就一巴掌朝那女人呼过去。许书砚的神经一下绷紧,因为在她转头捂脸的瞬间,他认出是那个跟殷仲满厮混的小花旦。
可抽她的人, 并不是殷仲满。
一人侍二主?有意思, 殷仲满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他肯?
电光石火间, 许书砚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本想接了殷渔一起走。可一扭头,他看到长队的最前头那两个相谈甚欢的男人。
殷渔低头在听孙颉说话, 这没什么,但孙颉说话时看向殷渔的眼神让许书砚瞬间腾起了一把火。那种想要遮掩却掩饰不住的爱慕,就好像对方脸上每一寸线条都是金塑的,只有在视线不相交的时候,才能大胆而炽热。
排在后面的几辆车不耐烦地催促,司机也连声追问“到底走不走”。
“走。”
车子起动的一刹,殷渔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抬头,与许书砚目光相碰。
*
“先生,你不是来接人的吗?”司机随口问道。
许书砚盯着前方的宾利,抬手指了一下,“麻烦跟紧点。”
自从上次在酒吧见过,许书砚留心了那个叫揭妤的女人。与他同龄,二十岁出道,已经连续出演多部大热古装剧,其中担任主角的那部收视率最高。最近的消息是,受到某名导的邀请,她在一部贺岁片中饰演女配。
所以按时间算,揭妤此时应该在片场拍戏,怎么会无故出现在N市机场?
他盯着那辆宾利,出了机场高速后半小时,开入某个高档小区。进那小区还需人脸识别,许书砚没法再跟,让出租车停靠路边。
手机上有十二个未接电话,全是殷渔的。许书砚扫一眼,随后关机。他连头都懒得转,音色低沉地扔给司机回家的地址。
*
许书砚决定以揭妤为突破口,原本想雇个私家侦探,可突然想起,过去跟着Andrew进行商业调查时,牵连到的其中一个地产经理名下有两套房在那小区。
他试着发邮件给Andrew,当天晚上就收到回信。很意外,那个人竟是原来林氏的高层,叫陈元渚。
林洋年初获刑入狱,之后林氏便一蹶不振。陈元渚是职业经理人,见风向不对,立即辞职,跳槽到一家连锁酒店集团。而他的新东家,是殷氏酒店的竞争对手。
殷氏除了有面向高端客户的五星酒店禧景,还有定位中低端的快捷酒店禧和。只不过禧和近年市场被对手蚕食得厉害,集团内部一直有建议出售的声音。
但殷仲月迟迟不愿出售。
禧和如今的当家就是殷仲满,殷仲月称想帮弟弟一把。
许书砚不知道陈元渚搭上揭妤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采花,只知道想要通过女人从色令智昏的男人那获取情报,早就是百玩不厌的高效手段。
他不久就盼到机会,N市某富商的私人晚宴,殷仲满会携揭妤参加。殷莲送许书砚一个人情,让他代自己去。
当殷仲满被团团围住,在人群中侃侃而谈时,许书砚看到揭妤裹紧披肩落寞地走向露台,没有丝毫犹豫地跟过去。
已经是深秋了,外面风大,许书砚那身格纹毛呢大衣敞开后被吹得衣摆翻飞。他神色冷漠地站在离揭妤不远的上风区,点燃一支雪茄。身上淡淡的木质皮革香,混合了雪茄的味道随风而去,很快吸引了揭妤的注意。
她晃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价格不菲的黑色缎面套装,挺括的白衬衫,深色斜纹领带。揭妤迅速判断许书砚这一身的价钱,然后露出微笑,款款走来。
“一个人?”她出声问。
许书砚这一次贴上了络腮胡子,戴一副窄框眼镜,看去时带着深情的专注,“不,现在当然是两个人。”
月光下,揭妤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一瞬放大了瞳孔,心动昭然若揭。她细长的胳膊抚上许书砚的肩,凑近了问:“这里又冷又无聊,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荣幸之至。”
揭妤搀着许书砚的胳膊,从侧门下楼。
谁知刚走出去,迎面碰到孙颉。
许书砚有点意外殷渔不在,与孙颉视线相交的一刻,看到他明显愣了愣。那么恰好揭妤说自己订了酒店,抬头甜蜜地笑着,许书砚低头听时被她勾住脖子。从孙颉的角度看去,像极了亲吻。
许书砚再抬头去找,孙颉已走进别墅。
几分钟后,一条陌生短信发来,
——人们失去,很多时候是因为不珍惜。
许书砚收紧了下颌,愤怒涌上胸腔。可是揭妤刚讲了个笑话,见他这样反应,忍不住问:“呀?你觉得不好笑吗?”
她有一双小巧的杏眼,此刻被眼线渲染得夸张,近乎妖媚的美。声音像幼时吃过的廉价奶油蛋糕,能分辨出砂糖的颗粒质感。身上的香水味浓烈。
许书砚忍住头疼,伸手用食指摩挲她的唇,“我只记得你唇瓣的开合,声音诱人,哪顾得上你在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揭妤便不顾前方的出租车司机,扑来抱住了许书砚。许书砚趁机在她身后回复那条充满挑衅意味的短信:
——也可能是被蛀虫趁虚而入。
孙颉秒回:如果真的固若金汤,又何必害怕蛀虫。
许书砚发送:你执意当蛀虫?
孙颉隔了一分钟才发来:木头从内部腐朽,错过我这条,也会有别的虫子。p.s.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
过去上学时许书砚曾奇怪,为什么身边那些男生对班上女生们正在发育的身体,会有无穷无尽的邪念。他们笑嘻嘻地说他是木头脑袋,读书读傻了。
可是不会啊,他看到男生的身体,就很有感觉。
好比眼下,凌晨一点多了,许书砚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想到殷渔熟睡时半蜷着怀里总要抱点什么的样子,身.下的东西就忍不住抬头。
而半小时前,面对揭妤不着片缕的身.体,许书砚却遗憾安.眠药的药效好像比想象中要慢。
与其说不对女人动心,不如说对殷渔以外的人没办法动心。像孙颉那种恶劣的家伙,就真的喜欢不了。
揭妤入住的酒店离殷渔住的公寓只隔了一条街。
许书砚慢吞吞走着,脑袋回放先前发生的一切。连同他如何给揭妤灌酒,听她发泄殷仲满对她的不善。
她说:“陈元渚和殷仲满是一丘之貉,根本没区别,当我只是供人玩乐的工具。”
当时许书砚还认真地问:“你不是有自己的演艺事业吗?”
“我十九岁就跟陈元渚了,是他安排我跟娱乐公司签约,我身边都是他的人。我逃不掉了。”揭妤说着,泪水漫出眼眶,双手摇晃许书砚肩膀,“我跟你走吧?你让我跟你走,好不好?”
直到这时,许书砚才对她激起一丝怜悯。
在汪洋中漂浮多日的女人,早就只剩把浮木当救生船的绝望。而且许书砚这块浮木,还是有裂痕的——获知她确实是陈元渚安插到殷仲满身边之后,许书砚在她身上找到一张银.行卡,他立即认出是殷仲满的账户。
早在接近揭妤前,许书砚就让Andrew将陈元渚和殷仲满里外查了个通透。他记忆力向来好,对数字又敏感,那串银.行卡号早就烂熟于心。
放倒揭妤后,他已经有了主意。
*
公寓保安裹着大衣,警觉地看向门外那个坐在花坛边的男人,诧异他大半夜是在发酒疯,还是在梦游。
当然都不是。许书砚跟揭妤周旋一整晚,身心俱疲。不想叫醒殷渔,可是又想他,只好在他楼下坐一坐,吹吹凉风。
当远方的天空绽出破晓的一线光亮,许书砚头昏脑胀地站起来,走向渐渐苏醒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