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波城东岸面朝海湾,木楼石堡依山坡而建,梯田上下层叠,小道左右蜿蜒,呈之字型通往码头。
夕阳坠过山峰,水鸟低飞鸣叫。渔夫们驾船晚归,背着鱼篓爬上栈桥,相互道别后各自回家。
湿润的海风吹动酒屋门口的招牌,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掌柜点亮灯烛,挨个放在桌案上,一群汉子夹起鱼肉冷脍,送入嘴中嘎嘣咬着,借酒劲讲述他们出海的奇遇,以作消遣。
“哈哈,小兄弟挺有意思,来,咱俩再喝一盅!”
听他这么说,林逸笑呵呵地端起酒碗,仰头饮尽,眼角余光瞥到顾婉兮。她摆了摆手,提醒其不要贪杯,林逸则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
“干脆,小兄弟海量!”那汉子乐道,鼓掌叫好。
“大哥过奖。”林逸笑着回答,放下蓝边碗,抹掉嘴边酒渍问:“几位大哥,你们可曾见过一位年轻公子,脸蛋长得极为俊俏……”
林逸描述完墨离相貌,汉子们想了会,纷纷摇头说:“没见过,难道是你仇家?”
“哈哈,大哥们拿小子开涮呢!那人是我远方表亲,上次写信告知我要到青波城游玩,后来却失去联络,我担心其安危,便过来寻他了。”
林逸垂首哀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轻拍在桌上道:“我和他打小玩到大,情同手足,如果诸位见过他,能提供消息,这五两银子还请拿去,权当酒钱。”
那汉子见财心动,苦思许久,还是没啥印象,只得无奈道:“实不相瞒,咱们这地方出了些怪事,最近很少有外人到访,兄弟我是帮不上忙啦。”
“嗨。”林逸涩然开口,强颜欢笑道:“大哥有心就好,今晚这顿酒我请。”
说罢,硬要将银票往他手里塞。
那汉子神情微愕,犹豫片刻,正要接下,林逸已收回一只手,在顾婉兮大腿上用力一掐。
“呀!”顾婉兮疼得叫出声来,随后自觉失态,忍痛皱眉,脸颊晕红。
那汉子吓得手一抖,半途缩了回去,目光扫向顾婉兮,见其柳眉倒竖,咧嘴咬牙,还当她恼火生气,心想:“这钱万不能拿,如此靓丽的美人在旁,莫让她看扁了。”
念头转过,汉子又将银票推给林逸,朗声道:“无功不受禄,兄弟何必客套?还请放心,我若知晓你表亲行踪,定立马相告。”
他顿了顿,扭头大喊:“老板再上两碟好菜,我要陪这哥们多喝几杯!”
林逸拿着银票,连忙劝阻:“别、别,您不收钱就罢了,怎么还请我喝酒——这如何使得?”
汉子眼珠圆瞪,气呼呼地说:“还跟我犟?快把银子收回去!”
林逸苦笑地将银票塞入怀中,末了又问:“要不……我来付酒钱?”
“哪里话!”大汉一拍饭桌,怒道:“你付钱就是不给我面子!”
“额……好吧。”林逸老实坐稳,佯装出感激的模样。
直到此时,顾婉兮才明白他的心机,张着嘴目露钦佩。
汉子瞧她显出崇拜的神色,脸上倍觉有光,挺胸叫道:“老板,另加壶果酒,请这姑娘也喝两杯。”
顾婉兮起身行礼,微笑致谢。能博美人一笑,汉子心里乐开了花,今朝大挣脸面,破点费也值了。
他为二人斟酒,林逸受宠若惊地接过,转言问道:“对了,大哥刚才说青波城出了些怪事,能否告诉小弟缘故?”
汉子闻言脸色急变,两眼窥向四周,环视数圈后,压低嗓音道:“小兄弟,趁今晚官差们没来喝酒,我给你提个醒——无论你是来寻友,还是想作甚,在城里逛逛就行了,千万别出海上岛,那里很危险。”
林逸低头靠过去,小声问:“如何危险?”
汉子道:“大概半年前,官府曾张贴榜文,说岛上传染了怪病,患者会失去理智,疯狂攻击渔民,见人就咬,至死方休!”
“这么严重?”林逸瞠目惊骇,露出满脸胆怯。
汉子肯首道:“怕你不信,我以前出海时,有问过渔夫兄弟,他们讲岛上有妖怪作祟,派去的官兵连续失踪数人。现在岛屿已被封锁,咱们老百姓只许进、不许出!”
林逸拧眉思索,汉子又道:“我本以为是开玩笑,但今天来了一批灵官,县守老爷亲自出城相迎,灵官你晓得吧?那都是陆地神仙,本领通天,专门捉妖怪的!”
“小弟有所耳闻。”林逸迟迟应答,接着询问其它细节,却套不出更多内容。等喝完酒,便搀扶着顾婉兮上楼休息。
……
“大人,快醒醒。”
顾婉兮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外传来,林逸陡然惊觉,中断了回忆,人依旧在船舱中。
“林师弟想起啥好事了?”任定北奇道。
“抱歉,小弟发了会呆。”林逸尴尬一笑,抬臂撩起黑色帘帐,海风轻柔卷入,略带湿气。探头往外瞧,太阳已落到右手边,队伍正从北至南,朝前方岛屿驶去。
他观望四周,六艘蓬船摇曳在波涛之上,耳畔响起哗啦的水声,海面碧绿清幽,鱼群不时穿过。
林逸忽然问:“任兄,此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任定北张开口刚要回答,目光却扫向顾婉兮,随即沉默不语。
林逸仅愣了数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吩咐说:“顾小姐,请你先回避下。”
“遵命。”顾婉兮带着黑鹰站起,弯腰钻出船篷,走在甲板上闭目思考,自语道:“他俩以前不是争锋相对么,怎么这会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话音传入舱内,林任二人相视一笑。阳光透过帷帐,任定北半张脸埋在阴影中,解释道:“此行由青波城县守安排,几位灵官携护法各乘一艘,余下两只船则分给陪同的军士们。”
林逸表情凝重,迟疑地问:“你们以往下山……都带这么多人?”
任定北错愕须臾,遂道:“新晋灵官外出缉事,通常都是三两结队,万一遇上麻烦,另一人还能回去报信,很少像林师弟这样独来独往。”
从天枢峰到云国海湾,历经数月,迢递千里。众灵官爱出风头,沿途大造声势,享百姓欢送;而林逸却寡言少语,甚至混入人群,刻意隐藏自己踪迹。
任定北道:“原来林师弟嫌弃同行人多,难怪路上对大伙颇有微词。”
“嘿嘿,任兄莫怪。”林逸掩饰住尴尬,伸手指向远方一艘蓬船,“还有位弟子我尚不熟悉,任兄能否为我介绍下。”
任定北顺其所指望去,恍然道:“哦,那人叫殷小闲,新晋灵官,上山刚满十二年,擅使符咒,是本次捉妖不可多得的助力。”
林逸收回目光,看向任定北,剩下的问题还未出口,就听到那艘船上传来一声惨叫:“救命啊!”
众人大骇,全部钻出乌篷,只见那架船的渔夫抱着自己左腿,脚踝处露骨断裂,血水喷洒海面,水底下似有条白影穿梭而过。
殷小闲冲出船舱,一把扶住渔夫后腰,惊问:“出什么事了?”
“有妖怪……”渔夫吓得直打哆嗦,涕泪横流,话到中途,就因失血过多,瞬间晕厥。
“轰隆!”雷霆响彻四方,任定北手中突然冒出耀眼白光。随后化作两条铁链,呼啦声射出,锁住蓬船,朝自己奋力拉来。
林逸来不及感慨,等蓬船稍微靠近,就纵身飞跃过去,重重踩上甲板,震得小船左右摇晃,浪花四溅。
殷小闲抱着渔夫,早已慌了神。林逸运指如电,疾点渔夫腿上几处要穴,止住流血,探了下鼻息,回头对众人喊道:“没死,还有口气!”
任定北将船拖到附近,撤掉雷光锁链,一步飞跨过去,仔细观察着渔夫脚踝处的伤口,喃喃道:“骨头破碎,皮肤沾连……好像是被野兽咬伤。”
林逸望着他道:“刚才水底有条白影游过,莫非那就是妖怪?”
“有可能。”任定北郑重点头,挺起腰,转身大吼道:“各位拿出兵器,注意水里有东西!船夫兄弟们再加把劲,我们赶紧上岛修整。”
“好!”渔民们话不多说,拼命摇动木桨。
少顷功夫,六艘蓬船先后抵达青波岛,沿岸沙滩松软,贝壳遍地。护卫们抬着渔夫登陆,放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撕破他裤腿,检查伤势。
林逸走了两步,沙粒灌入鞋内,急忙弯腰脱掉,赤脚跑过去帮忙;顾婉兮肩携黑鹰,提裙走了几步,亦觉难受。便学他模样,除掉鞋袜,掖在腰带中,露出白皙脚掌,踩着微热的沙滩,赶到众人身旁。
至于岛上风景,大伙自无心欣赏。
项志诚利落地为渔夫止血包扎,任定北取丹药喂服。林逸不懂医术,只能干站着,看他们忙碌。
趁着片刻闲暇,林逸仰首眺望远处,打量着青波岛地形。但瞧岛屿北面呈月牙弯状,东西方向长约七八里,中央地势渐高,山峰陡峭,翠林密布,唯独不见渔村踪影。
他越瞧越奇怪,俄尔后,才发现山腰密林内露出一排古楼,却是墙恒残破,屋檐坍塌,全无丁点人烟。
“哪里有渔村——难道这岛已经没人居住了?”林逸心想,只觉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