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撒入屋内,顾婉兮咳嗽转醒,头痛欲裂,嗓子里火烧火燎,干燥沙涩。林逸坐在旁边交椅上,听到动静,伸手递来一杯温水,带着困意问:“顾小姐,你好点没?”
顾婉兮撑起身子,赶紧接过,咕咚几声仰头喝光,吐出口酒气,喉咙中稍微舒缓,感激道:“多谢大人,您怎么没睡?”
林逸笑了笑,从她手里取走茶盏,又倒了半杯热水,侧目问道:“还要么?”
顾婉兮心田一暖,摇头说:“我已无碍,您也歇息吧。”想了会,让开半边床铺,笑道:“大人,趁着热乎,快进来睡觉。”
黑鹰从房梁上探出脑袋,血目瞪着两人,怒道:“不知廉耻!”
顾婉兮脸蛋发红,瞟了它一眼,又瞧瞧自己,一人一鹰,高下立判。便挺起胸脯,往林逸身上凑去,娇声道:“大人,我来帮您脱衣裳~”
“掖紧被褥,小心着凉。”林逸不动声色地避开,将茶杯放到桌上,走回东首床铺躺下,疲惫地说:“天色已晚,都安歇吧。”
顾婉兮和黑鹰大眼瞪小眼,过得半响,才齐齐哼了一声,扭头就寝。
屋外窗沿下,董管事提着壶醒酒汤,面露惊疑。本打算等两人云雨过后闯入,借送汤之由撞破羞事,林逸为了名声,定要讨好自己。
可没想此番情景,完全出乎其意料。董管事琢磨片刻,心想:“或许是他俩喝多了,没有兴致,我改日再来。”遂抹黑溜走。
一连数日,林逸与顾婉兮白天人影不离,夜里以礼相待,董管事抓不到把柄,只得放弃,回去报告陈监察,两人均感疑惑。
这一天,林逸如约来到后山,但见桂花树下,一个老头正升起火堆,用烟熏烤腊肉,蘸酱朵颐,吃得不亦乐乎。林逸迈步走去,抱拳笑道:“王老好手艺,小子半里外就闻着香味,馋人得紧。”
“嘿嘿。”老头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山上清闲,小老儿左右无聊,只能当个饕餮客,整些吃食喂饱肠胃。”
林逸奇道:“这些都是寻常腊味,王老既然有空,何不弄点生猛海鲜?”
“寻常就好。”老头盯着火堆,目光深邃,“珍稀佳肴,吃多了也腻。想我年轻时,只有过年才舍得买半两荤腥,躲在灶房里偷偷享用,颇觉快活。如今年纪老了,顿顿大鱼大肉,反而找不回那种滋味。”
他缓过神,从衣襟内掏出一本青皮簿籍,递给林逸,努嘴道:“喏,功法已被我盗来,你且收好。”
林逸眼角余光一扫,上写《五脏练气决》几个大字,面色巨变,骇道:“王老,莫开玩笑!”
老头微怒道:“怎么,你小子嫌弃功法差劲?”
“小子不敢。”林逸连忙摇头,解释说:“偷盗可是大罪,更何况这灵官之物?王老快放回去,以免他们察觉问责。”
“小娃儿倒是好心。”老头哑然失笑,硬将簿册塞到他手里,瞪眼道:“那帮懒蛋十天半个月都不去藏经阁一次,好好的秘籍积灰冷落,还不给你们后生修炼。”
见林逸犹豫不决,老头又说:“放心,老子偷东西有一套,等他们发现早晚了,连我屁香都闻不着。”
“您老真诙谐。”林逸尴尬赔笑,不知此书是真是假,翻开一瞧,首页写着:“五脏应五气,内外两相聚。”他轻咦一声,匆匆翻阅,里面记载五脏对应五行,又有阴阳之分,似为自己量身打造。
“满意不?”老头得意道,抓起一块肉干,塞入嘴中,边嚼边说:“听灵官们所言,此书乃雷法根基,阴阳冲合啸化雷霆,山上人手一本。”
林逸已经心动,想起弟子们两派争执,非逼自己攀附一方,略加考虑,便揣进怀里,肃穆道:“感荷王老恩情,小子愧纳了。”
“小事一桩,快来吃肉,这才是正经。”老头哼哼道。
两人用完烤肉,老头挥手告辞。林逸迫切地翻开秘籍,其中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外加眼耳口鼻舌,胆肠胃六腑,依次默读背诵。
至此,上午干活,下午读书,转过一旬,薄薄十来页尽数记下,一字不落,倒背如流。便在后山生火,焚毁秘籍,免得以后遭人发觉,招惹祸事。
待火苗隐灭,林逸服下桂花糕,打坐运功,先引灵气入肝宫,化为木行,这一步需要数周时间,阳五行全部转化则得半年,再练阴五行又得半年。
隔日清晨,林逸在大堂用过早膳,董管事拍手喊道:“诸位同袍,今天是十五,大家回去沐浴焚香,半个时候后在这里集合,上山听讲!”
众弟子高声欢呼,吵嚷哄散,顾婉兮激动道:“大人,我们快去准备!”林逸亦觉开心,拉着她回到屋内,放盆打水,挨个洗过,叫上黑鹰,一同出了门。
众人运起轻功,快步飞奔,陡峭山道如履平地。半途中,顾婉兮体力不支,林逸只好将她背着,引来大伙调笑,项志诚等人横眉冷眼,面露厌恶。
一行人穿过皑皑云雾,呼吸逐渐困难,转至午时,方才抵达峰顶玄门下,一座牌坊孤独耸立,旁边空旷无物。大伙累得坐地休息,满头大汗,而林逸曾在圣山待过两年,早已习以为常,几名弟子对他刮目相看,暗暗钦佩。
“这就到了?”林逸嘀咕着,回头打量顾婉兮,见她脸蛋涨得通红,几乎晕厥,关怀地问:“你还顶得住么?”
顾婉兮点点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董管事走向玄门关,手持一枚白色玉符,念诵晦涩咒语,朗声喝道:“开!”
话音刚落,符中爆发百丈灵光,冲天而起,前方气浪波动,狂风倒卷,如两扇无形巨门轰然启开,四周景色陡变!但见:
一尊金像顶天立,手持双鞭扬威仪。
蓬蒿细道通幽径,青松翠柏密遮荫。
飞泉落注击空碧,玉峰料峭环群岭。
琼楼阁阙藏深林,浮烟缥缈掩仙境。
林逸震撼失色,那尊雕像高达十丈,金甲红袍,手持雷霆双鞭,威猛凌厉。这模样再熟悉不过,正是道教第一护法神王灵官,又称都天大灵官,道号: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董管事领着众人,走到一口方鼎前,依次上香行礼。林逸学着他们姿势,作了三个揖,口念尊号,将长香插入鼎中。
待全员礼毕,董管事率队往东侧走去,出了林道,一座道场现于眼前。二十来位灵官盘腿坐在玉石地上,火云道人亦在其中,见到弟子们,均微笑示意。
众弟子跟着董管事和项志诚,在灵官身后坐好,分为南北两群,林逸两边不沾,带着顾婉兮,霸占了中央空地。
一位老灵官站起身,对着碧空鞠躬喝道:“天枢峰全员到齐,恭请天尊现身!”其余人跟着喊:“请天尊现身!”林逸反应慢了半拍,只能嗫嚅嘴唇,蒙混过关。
紧接着,天空中雷鸣滚滚,震得大地颤抖摇晃,白雾从四方隆聚而来,变化成一张巨脸,足有三丈方圆,须发飘飘,面目慈祥,朗声道:“无量天尊!”
林逸猛然愣住,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端详着他五官,俄顷后,暗呼道:“王老?”他抬起头,却见那张巨脸也对自己瞧来,目光略作停留,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见过天尊!”众人齐声吼道。
“就是他,没跑了。”林逸哭笑不得,感情王老说灵官们都是他养大,实则没有半点自夸。
王老徐徐开口,声若洪钟:“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他先说一段金光咒,又念一篇道藏经,阐释要义,众人正襟危坐,听得聚精会神。林逸体内灵气自行流转,恍惚中陷入异景,来到一颗峥嵘大树下,脚底田土泥泞,四周萤光缭绕,天空中落下淋漓细雨,仅少时,便漫过脚踝。
大树受灵雨浇筑,枝杈上生出翠叶,一片绿意盎然。许久后,叶子间结出一枚小果子,仅有指尖大小,极难看见。
林逸悠悠转醒,睁开双眼,暮色黯淡昏沉,远方白鹤鸣叫晚归。而场中天尊已失去踪影,灵官们腾云驾雾,飞向各浮峰;顾婉兮拍着他肩膀,一脸焦急:“大人,天尊讲课,您怎么睡着了?”
“我睡着了?”林逸尴尬地反问,表情迷茫。项志诚身后一名弟子听见,顿时怫然变色,怒道:“新来的,你居然敢在道场昏睡,岂有此理!”说罢,快步冲来,挥拳便打。
林逸正在失神,被他一拳正中面门,护体真气瞬间运转。那弟子如捶铁壁,嗷一声惨叫,弹开数步,手背鲜血横流。项志诚急忙拉住他,查看伤势,扭头对林逸喝道:“你小子好大的本事,连同门弟子都要震伤!”
“什么?”林逸堪堪回神,莫名道:“我干啥了?”
“你还敢狡辩?”项志诚怒不可遏,叱责道:“若没暗中下毒手,我弟兄怎会伤成这样?你这个白眼狼,投靠监察使不说,现在又来暗算同门,项某当初就不该帮你!”
众弟子纷纷留步,望着他们,惊疑不定。林逸无奈道:“项兄,小子初来天枢峰,承蒙你仗义相助,此恩铭记于心,不曾或忘。”而后,语气一凛,寒声道:“但白眼狼三字,最好别在我面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