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散浓雾之围篱 全部章节

“啊——”小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两条前腿交叉叠放着,身体蜷成一团。

在一旁看着它的彰子,若有所思地歪着头:

“昌浩”

现在她所在的是安倍府的一间房屋——绝世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末孙昌浩房屋外的走廊上。至于为什么权倾一世的大贵族藤原道长

的长女——藤原彰子会出现在安倍府上,这里就不做赘述了。

“昌浩和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称作小怪的,便是刚才打哈欠进入午休阶段的白色妖怪。它的外貌和世间一般的动物很不一样。是一种所谓的“异形”。全身覆盖着雪白的绒毛,有点像大猫或者小狗,长尾巴轻轻地在身后摇晃着,长长有耳朵甩向脑后,脖子上有一圈像勾玉一样的红色突起,四肢前面有五个趾的利爪,额头上有花朵一样的红色印记,眯起的眼皮下面有着晚霞色的眼眸。懒懒地晒着在霜月(十一月)来说已经算比较温暖的阳光,它几乎已经完全入睡了。白色的绒毛大概确实很暖和,问过它要不要盖点什么,它只是摇了摇尾巴,大概是说不需要吧。望着小怪的背影,昌浩陷入了回忆。

“算起来,已经的半年多了吧”

和小怪的相识,是在暮春的时候。

“我没有跟彰子提到过吗?”

昌浩眨着眼睛,挠了挠头。

“说来可是话长了,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

昌浩眯起眼睛,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

那些是平时常常见到的东西。

总是在庭院的对面游荡着。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那天,祖父正好在身边,于是他拉着祖父的衣袖,提出了一直存在心里的疑问。

“那个,是什么呀?”

“咦?”

看着惊讶地皱起眉头的祖父,他用手指着眼庭院方向,又一次询问道:

“看啊,就是那里嘛,那个,黑色的东西。”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祖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能够看到那个吗?!”

祖父大为惊讶的神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很奇怪。

那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东西啊。那东西在那里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大家谁都不说也不理会它们。——小小的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

“是嘛”

看着他好奇的表情,祖父苦笑了一下。接着缓缓抬手,

“啪啪”拍了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拍手的声音,那些黑色的东西一下子远远散去,不过也不是完全离开,而是与这里保持着一定距离,远远地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那么,该拿你怎么办呢?”

祖父有些发愁似地沉吟着。

“能看到太多也不好啊”

祖父抱着胳膊,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祖父终于叹了口气,伸出干瘦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他乖乖地一动也不动,隐约听到祖父轻声的、让他不解的话语:“这样就行了。”

祖父的手拿开,视野重新恢复的他惊讶地朝四处张望着。

怎么,之前一直在到处游荡的那么多黑色的东西全部不见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的东西,都不见了”

祖父干瘦的大手抚摩着他的脑袋:

“看不见了就好”

祖父的嘴角露出微笑:

“你还小,现在还是不要看见好。否则,被发现的话会有危险的。”

祖父的话太难懂,他不明白,他只介意一件事:

“那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大的担心。至于为什么最担心这个,他自己也不明白。

对他的询问,祖父摇摇头,和蔼地回答道:

“等到你”

第二章

少年垂头丧气地拖着沉重的步伐。

年纪大约十二三岁,垂下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前面的头发梳成可爱的童发式。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细长的布包。在他仍然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的,是宛如世界末日降临了一般的灰暗神情。而在无精打采的他的身后——

“昌浩!昌浩!”

有什么意气昂扬地大步跟在他的后面。

“昌——浩——!嘿,昌浩,看我!”

从背后下方不断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可是少年却根本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喂,昌浩哟伟大的晴明的孙子哟!”

在此之前毫无反应的少年,突然转身大喝一声:

“不要叫我孙子!”

“什么呀,这不是能听见嘛!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听到别人叫你要答应吗?寒暄和礼节在构筑人际关系方面可是相当重要的啊!”

昌浩低头看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还真不想听你教“人”际关系!”

“哦,是吗?”

若无其事地回答一声,后面两条腿直立竖起身子,两条前腿灵巧地抱在胸前,那姿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说“人”际关系的类型。

它大概如同一只大点的猫或者小点的狗一般大小,全身

披着雪白的绒毛,长长的耳朵甩向脑后,长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的爪子分为五趾,脖子周围有一圈红色勾玉状的突起。笔直地望着昌浩的眼睛是晚霞般的鲜红颜色。而在白色的额顶,有一个红色花朵一样的印记。记得人们一般都管这种东西叫做异形、妖怪,或者化生

之类。总之,自己为什么要被这种划分在人类之外的东西教导

人际关系呢!

昌浩厌烦地叹了口气,用手中拿着的棒状包裹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你跟着我道底有什么目的?!”

“不用管它啦。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啦。”

它一边大大咧咧地回答,一边灵巧地摇着一条前腿。因为它回答得过于爽快,反而让昌浩更觉得生气。

昌浩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我正伤心着呢,别跟过来烦人!”

“哦,又被说”没有才能“了吧!果然哪!”

被对方一语道破,昌浩一时无言以对。看看自己右手上拿着的布包,垂下脑袋。

布包里包着的是一支竹笛。经父亲介绍今天去了一个有名的雅乐师那里,结果人家最后这么对他说:“我就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了,你还把音乐仅做为业余爱莫能助好吧。”

虽然也知道自己确实不是那么有天赋,可是因为并不讨厌,所以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练习的。正因为这样,受到名家的否定才让他这么沮丧。

就是为这事,他才这么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的。

“真是丢人哪,身为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个妖怪,不要你管!”

昌浩怒吼一声之后,又长长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

安倍昌浩这一年已经十三岁了,下一个正月就是十四岁,

已经到了必须举行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安倍一家子几乎全是靠同一种职业谋生。

家族最出名的是每次提到都会被冠以“千古难逢”之类赞美词的祖父安倍晴明,然后是在预言方面首屈一指的伯父吉平,接着是被认定必成大器的父亲吉昌。

而比昌浩大十多岁的哥哥们,以及比他年长更多的堂哥们几乎也都是干这一行的。

是的,安倍家的谋生之道便是阴阳师——这里的“阴阳师”不是指作为官衔的“阴阳师”,而是从事阴阳道的意思。

想成为官属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届有民间的阴阳师,不过安倍家的人基本上都是在宫廷里任职的。都经过一定的顺序和多番历练,将历法和天文那样庞大的知识体系都已经无一遗漏地烂熟于心。

这个过程可以说是生于安倍家的男子的必经之路。

可是昌浩呢

“”

黄昏时分,有气无力地走在路人渐少的三条大路上的昌浩又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倍家也的几个人就职于阴阳寮以外的部门,他们没有成为阴阳师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们没有作为阴阳师最重要的能力——“见鬼”的天赋。

即使是身为安倍家的一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个天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没有见鬼的天赋就很低难看清怨灵妖怪之类,就更不用说降伏它们了。而且自己有危险也不能及时察觉。因此缺乏这一天赋的人都选择了别和道路。

而昌浩烦恼的正是这个。

“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该手段娴熟地干点诸如把那边的游魂们送到他们该呆的地方去,把可疑的妖物清除掉之类的事情”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妖怪吗?”

“嗯,我这样的啊?不是!我就不用了,我可是对人畜无害的!”

“是吗?”

昌浩揉了揉太阳穴,又叹了口气。

昌浩最近无奈地过着一天要叹几十口气的日子。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实际上,这种阴阳师必需的“见鬼”能力,他也没有。

昌浩苦着脸,咬着自己的嘴唇。

很久以前,在昌浩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其实是能看见的。昌浩对此依稀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应该不会错,而且家里人也都知道。所发出于家族特殊的必然性,昌浩的未来就跟阴阳寮联系在了一起。

深爱的家人们都不知道昌浩早就失去了这个才能,为此昌浩也受了不少罪。虽然不多,但是偶尔全家族的人也会聚在一起,大家都是能看

到鬼的,于是这便成了一个怪吓人的场合。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一团杂鬼呢。”

“哦,现在好像还在院墙外面看我们呢。”

“哦,是吗,还真是活跃啊。”

“对了,前几天我在一家府上发现有妖怪恶作剧,就替他家驱了一下妖,看不见妖怪的人比能看得见的人更容易受惊吓,那家的主人都

快吓出病来了。”

这样的聊天在他们家就跟日常的对话一样,昌浩却一句也插不上,站在众人身后拼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因为一旦被问到自己就要露馅

了。

慢慢走在昌浩身边的那只妖怪,半眯着眼睛:

“是到了下决心当阴阳师的时候了哦!别的方面你完全没有天赋,我以为还是阴阳师这个选择最明智哦,晴明的孙子!”

“不是说过不许叫我孙子吗!”

昌浩对它怒吼一声,接着又重重叹口气。

昌浩忍不住想起自己这几个月辛辛苦苦折腾的开始。

年初时候,他被父亲吉昌叫到跟前。

看着乖乖坐在面前的幼子,吉昌的眼神很是温柔。

“你也到了该举行元服仪式的年纪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出仕了。虽然稍稍有点晚了,但等卜一个黄道吉日把事情定

下来后,这样你也很快就成年了,昌浩。”

通常贵族家的子弟都会尽快早举行元服仪式,为的是早日进入仕途。

昌浩已经十三岁了,所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可是问题却在后面。

“说什么,说什么,阴阳道要学的东西浩如烟海,要趁这阵子有空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全部梳理一遍!”

昌浩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手舞足蹈地说。

小怪在一边茫然的插嘴:

“你在跟谁说话?”

“我自己跟自己说呢!你别插嘴!”

“哦,呵呵”

小妖怪用后腿挠着脖子漫不经心地回答。

昌浩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才终于说出了口”

“哦?”

“就是,反正,还想开阔一下视野,多尝试一些东西,像笛子啦书道啦之类的。”

“嗯,嗯,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因为是老来得子,吉昌对昌浩一直疼爱有加,所以对昌浩的要求也勉强同意了。

一晃到了现在。昌浩也的确尝试了不少领域,可是无一例外都被断言为不可能有大出息。

身后的车轮的声音,转身一看是一辆渐进驶近的牛车。昌浩让到路边,目送着它从自己身边驶过。

大概是哪位有身份的公卿乘坐在里面,正在回家的途中吧。

他胡乱猜测着,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出仕的两位兄长。

“兄长他们都早已经成家,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一直都受到宽待,可是很快就不会这样了啊。”

看着无精打采的昌浩,身边的妖怪毫不留情地说道:

“长子安倍成亲这阵子都当上历法博士了吧,真不愧是被认定必成大器的吉昌的儿子啊!仕途走得这么顺利!”

昌浩斜了一眼那家伙,

“区区一个小妖怪,你知道得还挺多!”

“不要叫我妖怪!”

妖怪半眯着眼睛抗议。

昌浩不由得想起跟这家伙的第一次见面,那实在是场糟糕的初遇。

第三章

那是自父亲关于元服仪式的谈话两个月之后,正是晚樱盛放的季节。

为让某个书道大家评价自己的才能,昌浩拜访了他的府上。而对方委婉地告诉他,“出仕工作的话应该不成问题”言下之意

委婉而明确:你没有成为书道家的才能。

伤心透顶的十三岁少年昌浩,在京都郊外一棵大柏树下垂头丧气地坐着。

这时候,有什么摔落在他的面前。

“啪”

是一个奇怪的小妖怪。

“”

看着趾高气扬地走在身边的小怪,昌浩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啪”的摔落下来的小妖怪,皱着眉头不住的呻吟,大眼睛甚至蒙上了一层泪雾。

“好疼”

——甚至用人类的语言在说话。

小妖怪注意到昌浩向自己投过来的茫然视线,不太乐意似地眯起眼睛:

“看什么看,又不是演马戏!”

被它怒目而视的昌浩不知道说什么好。

哇,怎么看都像是妖怪啊!身为妖怪居然会从树上掉下来也真够粗心大意不对,有些奇怪盯着小妖怪胡思乱想的昌浩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歪着头考虑起来。

这显然是个妖怪,既然是妖怪一般人就应该无法看见才对啊。

怎么,难道说,莫非,我“见鬼”能力恢复了!那我可以按照家人所希望的那样当个值得他们骄傲的阴阳师了?天哪,感谢上苍!

一番前思后想之后,昌浩兴冲冲地向那个小妖怪问道:

“喂喂,这周围,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妖怪对吧?”

为了保险起见,再最终确认一下,只要它回答说没有,那就可以胡定“见鬼”能力恢复了。

可是。

“有啊!”

小妖怪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边有,那边也有,还有这边也有啊!”小妖怪热情详细地为僵在那里的昌浩解说着。

人生还是真是曲折啊。

垂头丧气的昌浩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恨恨地看着小妖怪:

“为什么我能够看得见你?”

和第一次遇见到时一样,昌浩又一次提出了这个疑问,悠然地走在他身边的小妖怪歪着头看着他。

“因为,我太长寿,太了不起,所以像你这种本来看不到的人也能看到我了!”

小妖怪得意地一笑挺起胸膛,又突然带着认真的表情对昌浩说:

“怎么,莫非想起那么遥远的事情在一个人感慨呢?这可不好,人生苦短,要向前看向前看!”

“还不到一个月,什么遥远啊”

明明是一个妖怪,却对“人生”大放厥词,怎么丰收都觉得别扭。

昌浩叹了口气:

“要是我是个阴阳师,就把你这样的妖怪杀个片甲不留。”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

一开始相遇的时候,这个小妖怪盯着昌浩一副吃惊的样子大声嚷嚷着:

“啊,你,你不是那个“晴明”的孙子吗?我见过你和晴明走在一起的!说起来你马上也要举行元服仪式了吧?大家都在传言又要多

一个麻烦的阴阳师了呢!”

本来你爷爷就那么厉害,有他在,我们这些善良胆小的妖怪,无害的夜行百鬼,与世无争地生活着的妖物之类,都是提心吊胆小心

翼翼的。再加上你们安倍一家子全是顶厉害的阴阳师。唉,我们这些小妖怪的将来真是悲惨哪!

——这个自称胆小善良的妖怪,很有精神地说得滔滔不绝。

真是个罗嗦的家伙啊,昌浩耐着性子等它说完。谁料这家伙突然冒出一句:

“喂,你有在听吗,孙子!”

虽然它不知道昌浩的名字这么叫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这话却刚好触到了昌浩的痛处:

“别叫我孙子!”昌浩反射性地大喝一声。这一发而不可收拾,昌浩尽情发泄着怒火:

“我是昌浩!什么晴明的孙子!什么安倍家的血脉!想干点别的有什么不好!要是能够的话我也想当上阴阳师让父亲高兴高兴啊!但是

我不是不能嘛!我自己不是在偷偷地拼命地摸索中吗?你这个妖怪什么都不知道别在这里指手画脚!”

昌浩胸中的怒火纵情喷涌而出之后,小妖怪看着肩膀上下震动不停喘息着的昌浩,平静地问道:

“那么,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的呢,晴明的孙子昌浩?”

人在把怒火一下子发泄完之后,就变得没脾气了——这个道理昌浩是在十三岁这年的春天明白的。

“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生气啊。”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昌浩皱着眉头嘟哝着。小妖怪在一旁嘻嘻笑着:

“人类不是有“遗忘”这一绝好的本事吗?把讨厌的事情统统忘掉,才能大步走向明天啊!”

这家伙,现在仍然是一副自以为是的口吻,无比乐观的样子。突然觉自己一直这么愁眉苦脸的好像有点作傻。昌浩长长地喘了口气。

晴明的孙子。

现在想起来,自己是被那一句话,吓到了。

肯定这以后不管去哪里,不管干什么,“晴明的孙子”

这个修饰词一定会跟着自己,就像父亲、伯父他们总是被叫做“晴明的儿子”那样。

想起这就觉得伤心,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突然间,大地轰鸣。

昌浩猛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远远走在前面的那辆牛车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裂成两半,车里坐着的贵族惨叫着飞出车外,一下子便消失了。

“怎么回事?!”

随从们茫然惊呼着。受惊的牛车发出疯狂的嘶叫。这一下牛车的身影也突然消失了。

大地又一阵轰鸣,牛所在的土地突然拱起一块,尘土飞扬。

两个吓破胆的随从好容易回过神来,兔子一样的撒腿便

逃。

只剩下牛车的残骸还留在原地。

“啊?”

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的昌浩仍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人,还有牛,都突然不见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昌浩茫然朝牛车方向望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有什么红色的东西落到了那附近。

“咦,什么东西?”

昌浩眼神很好,定睛细看便分辨出那是连着两支角的牛头,变成红色是因为那上面沾满了鲜血。

“昌浩,快,快跑!”

小妖怪的声音透着些紧张,绕到昌浩身后用后腿直立,敲着昌浩的腰。

“为什么?刚才那大概是妖怪之类吧,不管它行吗?”

在自己面前有人被怪物袭击,而且很可能会吃掉,自己目击了全程却什么都不做就离开,这不太好吧!

小妖怪无奈地看着昌浩:

“你这心意倒是了不起。可是那也是因为你看不见哪,我告诉你,那可是超大的妖怪哦。那么大的一头牛,一口就吞了下去!”

“啊?”

昌浩瞪圆了眼睛。难怪那头牛突然就消失了啊。这么说来那妖怪是从地底下出来将牛车掰成两半,一口把那个贵族吞了进去,然后又把那头牛也一口吞了下去?现在又返回到地底下去了?

“真,真的,很大吗?”

昌浩一边慌慌忙忙从现场逃开,一边提心吊胆地询问。

“当然了,大概有八尺左右吧,那张嘴。”

“嘴?!”

昌浩惊讶得叫出了声。小妖怪平静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要是晴明吉昌还另当别论,你根据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你不过是孙子而已。”

又一次被提到“孙子”这个词,虽然生气,却无话可说,昌浩只有继续向前跑。跑了一段时间,估计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昌浩放慢了脚步。小妖怪大概是觉得自己跑太费事,纵身一跃跳到了昌浩的肩头。

“啊,累死我了,没想到今天还要做这么一番运动!”

昌浩像是想说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小妖怪在他的肩头活动着脖颈。

周围似乎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不过即使有危险自己也看不见。

已经是黄昏时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或许就是因为害怕那个看不见的妖怪,天色一晚人们都不敢出门了吧。

黄昏又称“大祸时”、“逢魔时”、是一天中比较危险的时刻。

“区区一个小妖怪”

小妖怪不乐意地用红色的眼眸看着昌浩。

“你,别老是叫我妖怪,妖怪是专指作祟伤人的鬼怪,身为晴明的孙子这点常识都搞不清楚会被人笑话的!”

昌浩皱起眉头。

本来把它归入害人的,非人类的东西一类也不算

太大的错误,这个家伙还真是斤斤计较。

“那就叫怪物好了。”

“那不行,多没劲的叫法!”

快想想,想一个更适合我的更高雅更美丽更有韵味的名字。

小妖怪手舞足蹈热情洋溢地喋喋不休着,可异在昌浩看来这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那,就叫异形好了!”

“喂,那也不对啊,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冲它大吼。

真是的,不管到哪儿“晴明”这个名字都像座高峻的山崖挡在自己面前。

昌浩毫不客气地从肩膀上把小妖怪抖落下来:

“你要是那么介意的话,自己报上名来!我直接叫你名字不就好了!”

小妖怪轻巧而安稳地落地,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抬头直直地凝视着昌浩。

“———————”

昌浩感觉出它的目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也眨巴着眼睛和它对视着。

忽然想到,这双眼睛,和晚霞是一样的颜色呢。

沉默着注视了昌浩半天的小妖怪,终于眨了一下眼睛开口道:

“那可不行。”

摆什么架子!昌浩有些生气:

“什么啊,人家问你名字你难道不应该告诉人家吗!”

可是小妖怪却摇摇头:

“名字是有意义的东西,不能随便告诉人的咦,你连这点都不晓得吗,身为那个晴明的孙子?”

“那个晴明的孙子”这句居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昌浩只觉得血液冲上了头脑,再也无法忍耐怒火,拿手指着小妖怪,不由分说地大声宣布:

“好除外就叫妖怪的小妖吧!决定了,别再罗嗦!”

小妖怪被他的气势所迫,张着嘴愣在那里。不过它马上回过神来,开口抗议试图挽回局势:

“会,什么啊!我应该叫更美丽更高尚的名字的!

“小妖”这也太喂,等等我,太过分啦!”

“小妖,小妖,妖怪的小妖!哼,决定了!回家喽!”

昌浩转身往自家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之前一直堵在胸口的沉重东西,经过跟小怪的一番舌战减轻了不少。

正要追向昌浩的小怪,突然回过头向后方望去。

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气息。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它微微眯起眼睛,眨巴了一下,又转身向昌浩追去。

第四章

父亲吉昌似乎正在家里担心地等待着晚归的昌浩。昌浩一到家便被叫去。

昌浩知道自己将要被问什么,心情沉重地向父亲诚心诚意是走去。

吉昌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

“啊,回来了。在那边坐下吧。”

昌浩沉默着点点头,弯腰在薄团上坐下来。

每次出去,吉昌心定要询问一下结果。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却让昌浩如坐针毡。

一直这么沉默下也不是办法,昌浩无奈地开口回答道:

“他说欢迎我随时来玩”

只是“玩”而已,也就等于是说“你没有在这方面发展的天赋。”

听到这话,吉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一手拿起书案上的扇子把弄着,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半晌,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昌浩。

“你爷爷给你写了一封信放在我这里”

吉昌瞥了一下书案,皱着眉头一副踌躇不决的表情。

“放在我这里你要不要看看?”

昌浩眨巴着眼睛。

“信?爷爷写给我的?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头吗?”

虽然最近昌浩回家的时间不怎么固定。晚钣时间姑且不说,但是至少吃早钣的时候肯定是要和爷爷碰面的。

祖父晴明在昌浩还很小的时候便成了阴阳寮实际上的领头人,每天都会相当的忙,现在作为藏人所阴阳师很少需要上朝,所以似乎比以前自由了很多。不过实际上他还是经常被公卿大臣请过去,有时候

也会接到阴阳寮的委托。看起来是已经退居二线,实际上仍然处于仕途的巅峰期。

这样的晴明给自己写的信。似乎不可以视而不见吧。——虽然自己很想这样。

“还是看看比较好吧?”

打开从父亲手中接过的信,一笔俊逸的书法展现在眼前。

——传说,安倍晴明是狐狸的儿子。

一般人要是听说自己的祖父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来头,一定会大为震惊吧?可昌浩却不一样。

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深呼吸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果然是这样啊。

不,说是“狐狸的儿子”程度还不够,应该说他本人就是只狸猫才对。说他有狐狸的血统那还隔了一代,晴明自己绝对绝对就是只狸猫、老狐狸。

这一天,昌浩长久以来的想法得到了进一步印证。

晴明给他写的信是这样的:

“我从吉昌那里听说了一些情况,昌浩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想当阴阳师呢?爷爷我相当相当的难过啊。回想起来,你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总是叫着“爷爷爷爷”跟在我的后面到处跑,那是多么多么可爱

啊。直到现在你那可爱的样子还深深地留在爷爷的脑海里啊。”

那又怎么样呢!昌浩额头上青筋迸丐,接着读下去。

“要是你实在是不愿意当阴阳师,我也没有办法。也没有人规定安倍家的子孙都得当阴阳师。可是你明明是有当阴阳师的能力的,为什么硬要走别的路呢?不管怎么说,你可是继承了我安倍晴明所有的本事的啊。”

没错,在昌浩还年幼的时候,晴明就把自己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了他。像把一个瓶子里的水注入另一个瓶子一样的,这个绝世的阴阳师把自己的全部知识传授给了自己的幼孙。

“那么这样吧,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啊?”昌浩诧异得叫出了声。

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东西在视野的一角掠过。

红色的,小小的,花朵一样的,衬着白色皮毛的东西——

“咦,晴明的字写得不错嘛!”

悠哉悠哉地发出赞叹的,居然是那个小妖怪。

安倍府被绝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所设下的结界包围,再强大的妖怪,除非得到允许,否则是决不可能穿过结界的。

不应该啊

这个兴致勃勃欣赏着晴明书法的小怪,居然打破了这个既定事实?!

回过神来的昌浩指着小怪,结结巴巴地连声问:

“你,你,你怎么会进来的?”

小怪照旧一副飘飘然的神情:

“嗯,从门进来的啊。”

昌浩真是想抱头痛哭。

“我不是问你这个!”

昌浩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父样。你亲肯定是能够看到小怪的了。不管怎么说也是被认定“必成大器”的晴明次子安倍吉昌

啊。在阴阳寮里的实力也算是排得进前五位的。

不行,得替小怪求个情,请父样放过小怪。

昌浩如烟海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他跟这小妖怪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可以叫做友谊的东西了吧。

“父样,这家伙不伤人的!您放过它,不要

咦,父亲?”

昌浩就到一半停下了,惊讶地叫着父亲。

很少会慌神的吉昌居然一副惊骇的样子盯着小怪,手指颤抖着指向这个白色的小妖怪,嘴巴开合几下却发不出连贯的声音:

“这

小怪冲着极力想说什么却说出来的吉昌眯起眼睛佩微一笑,雪白的长尾巴轻快的甩动,长长的耳朵微微颤动着。

“”

吉昌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耷拉着肩膀,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父亲,您怎么了?”

昌浩慌忙询问。小怪在一旁悠然地插嘴:

“肯定是累的喽。为了小儿子的前途操心过度。唉,当个父亲真是不容易啊!”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昌浩随手在小怪脖子后面捶了一拳。看得吉昌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好了,昌浩!”——父亲惊慌的声音。

昌浩听话地重新坐好:

“是。”

可是吉昌却几次欲言又止,重复几次之后,终于疲惫地叹了口气。

“算了。好了,你先出去吧。”

“啊?是。”

昌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乖乖地起身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至于小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着昌浩走了出去。

目送他们而去的吉昌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昌浩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急急忙忙把堆放在房间各个角落的书籍卷轴册子之类抱在怀里,一股脑儿堆到书案上。

晴明的信里说道:

“试试看,替爷爷去办件事。最近京城里有妖异出没,搅得老百姓心神不宁,而且也有好几位王公大臣为此事找过我。一想到这妖物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爷爷我好心痛啊!”可是呢,爷爷现在手头上有很多别的事务要处理,不能很快采取对策。那么就让继承了我全部本事的小孙子代替我去跑一趟把妖物除了吧,顺便也好证明一下你的本领。

昌浩气不打一处来。

爷爷的书信里那轻松的语调背后暗含着某种用语言难以表达出的意味,挑弄着他的心弦,让他十分恼火。

“老狐狸!什么“心痛”啊,亏他说的出来!”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谁看了谁不会生气?

“哦?“跑一趟把那个妖物除了吧”,说得好像是去那边的山上采一株草药一样轻巧啊!”

小怪在一旁一边瞅着信一边说。

昌浩使劲点点头:

“就是,就是这样的啊,小怪!你还挺明白事理!”

“别叫我小怪!”

小怪瞪着昌浩抗议一声。又细细打量着周围堆着的书籍。

昌浩猛然醒转过来一样慌忙从中抽出一册,急急忙忙地看了起来。

安倍晴明教给自己的东西有好多。虽然都囫囵吞枣地记下了,但那也只是“记住”了而已,实际上昌浩从来没有真正用过,退魔法呀咒语之类虽然知道得很详细,可因为昌浩根本就看不见这些法术该使用的对象,所以一直都是马铃薯上谈兵。

可是晴明却给昌浩下达了除妖的命令,虽然他不知道昌浩的苦衷,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样胡来了点吧?

“到底在想什么嘛,爷爷!”

昌浩一边抱怨一边翻着书,从最基础的开始,把在脑海中沉睡多年的知识一一唤醒。

晴明确实曾非凡耐心地传授给了昌浩全部的知识。

可是再怎么说,什么预告都不给,突然就让这个什么都未经实践,说得不客气一点简直就是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孙子,去斩妖除魔,这也太胡闹了吧?

老糊涂了吗?还是搞混什么事情了?

“嗯,一定是爷爷上了年纪,开始犯老年痴呆了!没错,准是这样!”

昌浩嘴上这么自言自语,心里却很明白,实际上晴明比他周围年轻人的脑筋还要灵活,判断力和灵力也几乎没有一点衰退的迹象。

既然晴明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自己就必须独自去对付那个妖怪。

可是这也太胡来了吧?自己还不过是个尚未举行元服仪式的未成年人,虽然也认认真真地进行过阴阳道的训练和学习,但终究只是听祖父讲授,又没有进入阴阳寮进行过日复一日的长期修炼。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只是晴明的孙子而已——虽然很不情愿这么想。

可是要是现在去跟爷爷说“不行,我做不到”,他肯定会这么回答吧:

“是吗?果然还是修行不够啊,那就进阴阳寮好好练习,爷爷我也会再从头教你!”

要是这样了,自己失去“见鬼”才能的事实就会自然而然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且不说晴明会怎么想,光是想到对自己寄以期望的和蔼父亲会如何失望,昌浩就觉得应该把这事一直瞒下去,自己另谋出路,这才是最安稳的选择。

可是

昌浩叹了口气。

“唉”

他仿佛看见了爷爷偷笑的样子。

外人向来对晴明十分尊敬,可是在昌浩看来爷爷一直都是个诡异的老头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用了什么怪异的法术停止衰老,反正十多年来他的相貌一点变化都没有。

可是昌浩出生的时候他就应该有七十岁上下了。都是这个妖精般的爷爷,害得自己现在这么头痛。

像是为了驱散心中不断弥温的愁云,昌浩使劲甩了甩头。

“好了好了,我怎么能向爷爷认输呢!”

昌浩静下了心来,聚精会神地开始读书,而小怪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环顾着他的房间。一会儿展开屋里放着的卷轴看看,一会儿用前足打开书本哗哗地翻着,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一会儿小怪的目光又被昌浩读完扔在一边的书所吸引,很夸张地叹了口气说:

“哎呀,读完了不仔细放好怎么行呢?尤其是这边的书,全部都是晴明给你搜集的吧?这里面可是有相当让人艳羡的珍贵资料的啊!”

唉,没办法,还是让聪明善良、善解人意的我来替你收拾吧。

小怪起身收拾起散落的书籍来,把昌浩读完的书在墙边放好,没看过的则堆到昌浩手边。

昌浩的余光可以看到这个用后腿直立起身子,前腿灵巧地抱着卷轴之类的东西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妖怪。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忙碌了一会儿,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小怪一边舒展着上身,一边抬头向昌浩手中看去。

“在看什么呢?阴阳道史?哦,这是基础啊。嗯,你要是顺从了大家的心意进入阴阳寮的话,这些预习工作也是很有必要的。不过要是进了阴阳寮,晴明暂且不说,吉平、吉昌、还有你的兄长堂兄他们等等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你前面,也够你受的了。”

“知道得还挺详细。”

昌浩也不把目光从书上挪开,一边看书一边说。

小怪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那当然,世界是信息时代嘛,我们要是不经常接受新的信息,会跟不上时代的!”

是这么回事吗!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柄,昌浩选择了沉默。

不过

想到身边的小怪,昌浩有些为将来发愁。

绝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设下的结界,居然让这么一个小妖怪给破了?以这么一个连这种小妖怪都防不住的阴阳师为首领的阴阳道、阴阳寮,究竟能起得了什么用处?

昌浩胡思乱想着,看样子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小怪向他询问道:

“喂,你现在复习这些东西,是真的打算按晴明要求的去驱魔吗?”

“是啊。”

昌浩重重点了点头,下定决心捏紧拳头,抬起脸说:

“等着瞧吧,老狐狸,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几个月,吉昌都是很宽容地让昌浩干自己想干事。

要是正月里那次谈话时,昌浩顺从地噗头同意了的话,大概现在大家已经选好吉日,做好了举办元服仪式的准备,委托好了有一定身份的贵族来做加冠者,一家人都在高高兴兴地庆贺着本家最小的孩子终于成年吧?

通常元服仪式在正月里举行的比较多。今年族人中也有好几家举行了仪式。

昌浩内心其实也很想早一点成为一个大人。不过据说昌浩的着褂仪式是满三岁便早早举行

了,跟现在的情况真是不大一样啊。那时昌浩还年幼,所以关于当时的情景他只有很朦胧的印象,不过因为从父亲兄长那里听说过,所以他多少知道一些情况。

总之,是那个大忙人晴明占卜好吉日定下的日程(其实本来父亲好像也想要选日子的)。然后按照惯例应由家族中的长者挑选有当日服装也是由晴明当仁不让地精心挑选了很久才定下来的。

不过那是自己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前后的事情昌浩完全没有印象。过后听到了也只是感慨一句“真好啊”之类的程度。

不管怎么说,五岁的时候昌浩在晴明手上吃了个大苦头,从那以后,便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因为这,在昌浩看来,晴明是一个“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狐狸爷爷。”虽然心里明白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是他有没有“爱”这种东西,实在是值得怀疑。

看上去好像是很担心的样子,实际上没准儿却在偷乐呢。绝对有可能,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那个老狐狸啊。

昌浩啊

昌浩你可要小心,绝对不能麻痹大意!

总之,就算是为了给自己自由空间的父亲,也要解决晴明出的难题!

必须回忆起来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且要重新看的书也像座山一样高。昌浩有些慌神。

小怪站在面临严峻考验被弄得晕头转向的昌浩身后,捅了捅他的背。

“喂,昌浩?”

“干吗啊?”

“真的要去除妖吗?”

“是的。”

昌浩斩钉截铁地回答。

小怪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即使看不见也要去?”

之前昌浩忙得片刻不停的手,忽然一下子僵住了。

“——啊!”

小怪无奈地耸耸肩膀。

大概是因为不肯服输的本性影响,昌浩完全把自己已经失去“见鬼”的才能、压根就没法看见爷爷所说的那个妖物的事实忘了个精光。

“你忘了,你当不了阴阳师的最大理由了么?”

是啊。

我没有最重要的“见鬼”之才啊。

就算妖物在自己眼前出现——妖力强到在谁的眼里都能显现出来的那种另当别论——只要它稍微用点隐形术之类,自己岂非就无从下手了。

“真是的,身为晴明的孙子,遇事应该更慎重些,更冷静些,没有豁达的心胸和呃,是怎么说的来着?对,高尚的情操,是不行的!”

你要是也走上阴阳师这条道路的话,就得多向你父亲呀祖父呀那些前辈们多学学!我以为,人格上的成长那是相当重要的啊!

小怪的演说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昌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面向它。

今天小怪刚刚向自己指出的、三条大道上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妖怪体型相当庞大,并且劝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这么说既然是同类,那看见对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昌浩把书往地上一放,抓住仍然在滔滔不绝的小怪,拎到和自己眼睛一样的高度。

“咦,干吗?”

小怪瞪圆了晚霞色的眼睛莫明其妙地询问。

昌浩直直地盯住它问道:

“你,当我的眼睛好吗?”

第五章

“这可真是前所未闻哪!”

小怪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昌浩冲它大吼一声:

“就这么定了!”

西洞院大路上,昌浩边走边叹着气。而小怪则趾高气扬意气风发地走在他的前面。

不管怎么说,委托妖怪代理看鬼的阴阳师大概还从来没有过吧。可是因为自己看不见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昌浩安慰着自己。

“跑一趟去把妖怪除了。”

接受祖父晴明的这个任务已经七天了。

这期间昌浩让父亲带着他拜访兄长们,认认真真复习了一遍阴阳术。

长兄成亲是历博士,制作历法是他的工作,他把昌浩忘掉大半的读历和制历的方法重又教了一遍,昌浩也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实在不是学习历法的料。

昌浩还向父亲吉昌请教了一下从天文相关的知识到阴阳术、真言神咒的意思之类一切他认为有必要的内容。这样做的过程中,小时候爷爷讲给自己听的那些知识也在不断被唤醒,看来爷爷教给自己的东西确实是在自己心里扎下了根的啊。

因为向晴明请教实在让自己不痛快,所以在爷爷面前昌浩表现得很拘谨。不过爷爷也跟自己说了“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来问啊”,大概还是会有一点点担心自己的吧?

不过这也只是“大概”,还有那种感觉让昌浩觉得爷爷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唉,真都不好说。

自己用占卜卜定了降妖的日期,因为那个妖物总是在黄昏到天亮前出没,昌浩看好时间出发了。

现在已经过了夜半,快到寅时,这个季节天亮得早,再过一会儿东边的天空就要发白了吧?出来时手里拿着的松明早已燃尽,幸好月光很明亮,虽然昌浩也学过能在黑暗中像白天一样看东西的暗视术,但因为是第一次使用,还不太擅长,只是稍微起到一点帮助作用,主要还是靠月光。

今晚大概不会出来了吧?

他们选择的是治安还比较好的地段,所以也没有遇到乞丐和夜盗,而且如果感觉到有危险的气息,走在前面的小怪也不会靠近。

昌浩把手伸到怀里。

藏在衣襟里面的咒符,是自己为了此行精心准备的。按照以前爷爷教过的,集中精神,用专用的新毛笔和墨写下的。连磨墨用的水都是供奉阴阳寮守护神的清水。

因为是自己画下的第一张咒符,能不能真的有效,昌浩心里还有一些担心。

另外还有念珠,在脖子上绕了两圈。

然后是印和咒语

“所以嘛,喂,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条件反射性地抗议一声之后,昌浩向它问道:

“呃,你想说什么了?”

刚才昌浩只顾着自己念叨,所以根本没注意走有前面的小怪说了什么。

小怪回过头来撅着嘴:

“你呀,别人说话要好好听着才是!”

“你又不是人哪,是妖怪的小怪啊!”

“不要叫我小怪!”

看着小怪不乐意的样子,昌浩忍不住笑了:

“那,你也不要叫我晴明的孙子嘛!”

“那是两码”

小怪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脚步。

“对了昌浩,你有没有跟晴明好好打听一下,这个妖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昌浩摇摇头:

“没有啊。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昌浩只听说那家伙专在大路上徘徊。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人们到底受到它怎样的祸害。不过估计总该是连昌浩都可以对付得了的程度的妖怪吧?

“不管怎么说,爷爷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我去对付超强级别,那种我根本就不是对手的大妖怪吧?”

晴明也是有孩子的人。自己怎么着也是他孙子,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没心没肺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吧。

看着一脸乐观的昌浩,小怪的脸上浮现出深沉的神情。

“喂,我”

稍稍顿了顿,小怪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昌浩。

“最近在都城出没的妖怪,就是上次的那家伙哦。”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上次?”

“嗯,”小怪点点头给予肯定,“在三条大街上袭击牛车,吞下贵族和牛的那个妖怪。”

昌浩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裂成两半的牛车,飞上半空后突然消失的贵族,以及啪嗒落下的满是鲜血的牛头。

“据说最近被这么吃掉的人有很多。有贵族本有遇害的,也有只丢失一头牛的,还有贵族没事、侍从却失踪的。就是因为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所以才请求晴明的。”

据说是越过阴阳寮里众多的阴阳师,直接请晴明的。

这难道不是说此事非他不可、别人都无法胜任吗!

借着月光,可以明显地看出昌浩的脸色正在一点点阴沉下去。

小怪一副感慨的样子:

“就是啊就是啊,怎么说今天也只是你半吊子阴阳师的第一次亮相啊!叫你“阴阳师”只怕你还诚惶诚恐愧不敢当呢,你这个没有经验连妖怪都看不见的名门安倍世家的小儿子!”

脑袋里再怎么明白,理论和实战终究还是大不一样啊。

“嗯,一般应该是从更简单的地方开始的啊。比如帮感觉肩膀沉重的人放松一下之类的。”

“唔唔,给他拍拍肩膀按摩按摩”

小怪嗯嗯的附和着。在这方面它倒是配合得很低好。昌浩用很想逃避现实的脑袋努力思考着。

等等,等一下。

爷爷把这么可怕的对手塞给我了?哪有这么过分的爷爷啊!

说是狐狸的儿子或者狸猫还不够分量,简直就是魔鬼嘛!

总之——昌浩摇摇头,回家!回去和爷爷当面对质。视情况不惜诉诸武力!

怕什么,对方是年近八旬的老朽,我可是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少年,论力气绝对输不了吧?

“好,决定了,回家了小怪!”

昌浩转身右拐迈步便走,小怪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跟上来,昌浩扭头看去。

“小怪?怎么了?”

小怪仍站在刚才的位置上,动也不动地凝神注视着正前方。

起风了。能够感觉出那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诡异的腥风。

跑回小怪身边,昌浩蹲下身低头看它。

“小怪,看见什么了吗?”

顺着小怪的视线凝神望去,可惜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而身边的小怪,则像只紧张得浑身的毛都倒立起来的猫一样压低了身子,眯起的眼睛里射出敏锐的光芒,额顶花朵一样的印记变得更加浓艳。

“有东西”

“就在附近。”

“啊?”

昌浩还有些茫然,正要再问什么,脚底下传来了大地剧烈的震动声。

昌浩有印象,这就是他上次听到过的那种声音。

该马上逃跑才是——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纹丝不动,好像有什么攥住了自己的脚一样。

腥风呼啸着。带给人难以言说的厌恶感。

“昌浩,干什么呢,快跑!”

白色的尾巴拍打着自己的腿。昌浩很没出息地回答:

“对不起,动不了。”

“啊?”

小怪睁圆了眼睛。

昌浩明白自己是被卷入弥漫的妖气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太清楚,总之是接触到妖怪强烈的妖气自己被吓到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要是知道对方将从哪里出现至少还能做好心理准备,身处火情的话还能知道往哪里逃,而现在,这种看不见的恐怖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振作点,晴明的孙子!”

小怪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大声叱诧着。

昌浩摇摇头:

“就算是晴明的孙子,也还是会害怕的啊。”

“都是你那么轻率地接下这活儿约束闹的!好吧!很久很久以前晴明曾在妖物面前用隐身术逃过一命”

小怪说的是晴明年轻时和师傅贺茂忠行同行,敏锐地发现到厉鬼的接近,并立刻报告了师傅的事。

这故事昌浩似乎也曾经听说过。

“现在使用当时忠行使用过的隐形术,应该就能混过去。”

“那种法术谁知道啊!”

小怪得意洋洋地挺起胸:

“你以为我是谁啊?活了这么多年——这么伟大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点小法术呢!”

“小怪了不起!真不愧是活了很多年呢!”

昌浩忍不住连声夸赞。小怪却又一次抗议不许叫它小怪。

“真是的,身为晴明的孙子,怎么连这点法术都不会!”

“别叫我孙子!”

不理会昌浩的抱怨,小怪独自嘀嘀咕咕着用尖锐的爪子在地上划刻着字符。可是虽然有月光,却还是不够明亮,再加上地面本来颜色就暗,所以昌浩根本没办法念出它写下的咒语。

“老师,看不清楚!”

“喂喂,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说过不要叫我孙子!”

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小怪抬起头,把眼睛一闭。

“完蛋了,发现我们了!来了!”

“啊?!”

就在这一瞬,脚下开始摇晃。小怪一头撞开站立不稳的昌浩。

“哇——”

力道好大。没想到小怪那么小的身体里藏着这么大的力气。昌浩被撞到老远的地方。

昌浩原来站着的地方土地一下子拱了起来,显然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袭击了昌浩原先所在的位置。

“咚”的一声,那个看不见的妖怪掀起一阵烟土又重新钻进地下。

小怪利用这个时间向昌浩冲过来:

“快跑啊!”

昌浩跳起来,和小怪一起没命地跑出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两人在路宽二十六丈的大路上拼命跑着。

为躲开袭击,他们走的是Z字形,每过一个小会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的土地都会被拱开,烟尘弥漫。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鸣,脚下感觉到大地开始震动。

“这家伙,怎么好像在地里面游泳一样啊!”

“你还有心思说闲话!”

昌浩对小怪缺乏紧张感的口吻表示责难。

这会儿要是被追上了就绝对没命了!再怎么丢脸也要逃到安倍府上为止!回去找到晴明,好好发发怨气!

脚下升腾起不祥的感觉。连小怪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快停!”

靠着反射神经和运动神经的拼命努力,昌浩好歹是停下了。

三丈远的前方,地面轰然拱起,土沙四溅,一个圆圆的大洞出现在眼前。

昌浩不由得慌了神。糟了!

“昌浩!”

小怪大声叫喊,而与此同时昌浩猛然摔倒:

“啊!”

嗖,有什么东西拉着昌浩的右脚。脚腕上能感觉有绳子之类的东西缠绕着。巨大的牵引力拽着昌浩,向前方的洞穴拖去。

“怎么回事!脚上”

昌浩仰面朝天被一点点拉向前方。小怪追上他,用前腿抱住他的脚。

“是妖怪的舌头!坚持住,别被拉过去!”

“什么?!”

听它这么一说,还真觉得那东西滑腻腻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一点一点地,小怪所说的妖怪的舌头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拖动着昌浩的身体。

大概因为是好不容易抓到手的猎物,想要花点时间慢慢享用吧?

小怪用前足的爪子和牙齿扯着妖怪的舌头,身子绷直拼命往后拉。可是明显力气不够,被一并拉了过去。

“小怪,别费力了,这样下去连你也会被吞下去的啊!”

昌浩自己一边被拖动着,一边挣扎着想要把小怪拉开。可是小怪推开了他的手。

“你别管,要是让你在这里死掉了,我会不知道如何是好的!”

洞穴已经近在咫尺。

昌浩痛苦地想:

看不到妖怪原来是这么让人懊恼的一件事情啊。至少,至少让我看一看也好啊。

扭头看看拼命想要搭救自己的小怪。

这个小妖怪,是受到自己的委托跟过来的。要不是因为自己,它也不会被卷进这场灾祸里面来啊。

对了!

昌浩眼前一亮。现在正是绝好的时机。

就算看不见对方,至少能使用法术脱离现在的险境!

“怎么能就这么被吃掉呢!”

“就是!”

小怪附和一声,用尖利的爪子拼命撕扯着妖怪的舌头。

拖着自己身体力量稍稍减小了。

就是现在!

昌浩双手结印:

“归命!普遍诸金刚!暴恶魔障!大忿怒者!摧破!恐怖!圣怒语者!不动明王!”

他拼命回忆着学过的那些重要的东西,那些真言、退魔的咒法、降伏的秘技。

“不空光明遍照大手印!莲花珍宝!火焰!大誓愿!归命!普遍!诸金刚!暴恶魔障!摧破!不动明王!”

脚踝上舌头的触感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小怪小小的身体却飞上了天空。

“哇!”

“小怪?!”

从天空呈自由落体状摔落下来的小怪,突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横扫到,发出一声闷响,弹飞到更远的地方。

“小怪!”

看着像球一样在地上连滚好几下的小怪,昌浩用近似悲鸣的声音喊叫着。

或许是为了回应昌浩,小怪躺在路上摇了摇白色的尾巴。

还活着。

昌浩抑制不住一身冷汗。

正要跑过去,昌浩的手腕又被那看不见的舌头缠住,巨大的牵引力传来,拉得昌浩差一点摔倒,不过这一次他好歹站住了。

妖怪的力气大的惊人,不管昌浩双脚使出多大的力气也不能让自己坚持在原地,他被一点点拉向前方,地面留下两条鞋子摩擦的痕迹。

昌浩用右手攥住缠着自己左手的看不见的舌头,在脑海里拼命搜寻着。

能退魔的、立刻见效的咒语有没有?有没有?妖怪所在的洞穴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必须尽快想出来!越着急,那些知识就变得越模糊。

昌浩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真是懊恼啊!如果是晴明或者吉昌,这时候肯定不会手忙脚乱吧?一定能够冷静地看清事态分清形势,找出最有效的对策解决问题吧?

自己是如此的不成熟。半吊子。只是“晴明的孙子”而已。自己曾经那么厌恶的称呼,竟是那么的沉重。

妖怪加大了力气,昌浩失去平衡,身体往前倒下去。肘部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疼痛和懊恼感让他几乎要哭出来。

脑海里浮现出家人们的身影。据说人快要死的时候这一生的记忆就会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的重现。

此刻,昌浩的脑海里就不断浮现出十二年短暂岁月的记忆。

想起临行前送自己出门的爷爷的身影。

清瘦的,满是皱纹的脸。总是带着微笑的嘴角,

总是别有用意一般的话语,以及总是深深流露出温暖目光的眼睛,那双看着昌浩长大的眼睛。

“爷爷”

一点一点接近死亡的洞穴,昌浩的脸扭曲着。

绝世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不管什么样的妖物都会降伏在其巨大的灵力之下的,至高的存在。

“爷爷,救我!”

我还不想死啊。

感觉到妖怪的血盆大口正离自己越来越近,昌浩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救我!”

突然。

从未听到过的激烈的咆哮声带着强烈怒火激荡着耳膜。

啪嗒。

一滴雨点打在昌浩的脸颊上。

“咦?”

清冽的月光映照着昌浩睁开的眼睑。

没有下雨啊。那这是什么?

昌浩茫然地抬起头,一下子惊呆了。

“怪”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怪。

歪着头,四肢绷紧,用脊背努力顶着什么东西。仿佛有什么插进了它的背部,鲜红的血正从那里滴落下来。

比小怪额上的印记更为鲜艳的红色的液体,不住地淌落着,落在惊呆了的昌浩额头,发出“啪嗒”的混浊声音。

“快,乘现在,快跑!”

小怪拼命地喊着,白色的身体上沾满了鲜血,它却丝毫不当回事。

昌浩一动不动地看着。小怪的四肢颤抖着,好像正勉力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明白了。

渐渐周围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四周弥散着浓重的瘴气漩涡。被小怪的背抵住而无法合上的妖怪的血盆大口。

以及缠绕在自己手上的细长滑腻的紫色舌头。

昌浩的眼睛里,映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注意到昌浩的变化,小怪一脸释然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终于看见了啊!”

昌浩的视线有些模糊。这家伙,为什么现在还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

“流血了啊!你快跑啊!”

只要使劲挣扎一下,以它的本事一定能够逃开的。本来这妖怪一开始就是以自己为目标的。

可是为了不让妖怪的大嘴合上,不让昌浩成为妖怪的晚餐,它死撑在那里动也不动。

“你不疼吗!流血了啊!”

“废话,当然疼了!”

“那还不闪开!”

昌浩很拼命,小怪却和他一样倔强。

“你要是死掉了我会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不想让你死!”

“啊?”

“好了!明白事理的话,赶快想法弄开那条舌头,离开这里!”

“不行!”

昌浩倔强地喊着。

“要是用你的命换我活下去,我一点都不会开心的!我的目标是一条性命都不要牺牲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是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即使是在失去“见鬼”之才的时候,即使是眼前有不可逾越的障碍的时候!

猛地,小怪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你的这句话,我记下了!”

这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微微一笑,小怪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有更沉重的力量压在它的背上,它的后腿突然一弯。

“小怪!”

“别叫我小怪”

望着倒吸一口冷气的昌浩,小怪用颤抖的声音努力说道:

“听好了,昌浩。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除了一个人以外,再不允许别人称呼的、我的独一无二的至宝!——我给你称呼我名字的权力”

小怪向前伸出被鲜血染红的右爪,向昌浩的手探过去。

“好了,现在说什么“名字”的事情啊!”

昌浩一边拼命想要挣脱左手腕上缠着舌头,一边向妖怪的牙齿伸出手去搭救小怪。

可是小怪却用尖锐的声音阻止了他:

“好了!叫吧,我允许你!”

昌浩愣了愣,注视着小怪。小怪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沉稳地笑了。与此同时额上的印记仿佛变得更红。仿佛一朵怒放的红色的花。

“听着,我的名字叫做红莲!——红色的莲花!”

话音一落,小怪的利爪便斩断了妖怪的舌头,并猛力撞向昌浩,昌浩突然间失去了牵住自己手腕的力量,被小怪惊人的力气撞得滚向后方。

仰面倒下的昌浩,突然目光凝固了。

小怪,正被子妖怪紫色的舌头缠住,迅速地拖向它的喉咙深处。白色的身影落入咽喉深处之前,巨大的嘴巴轰然关闭。

“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

——昌——浩——!——昌——浩——!

那个从柏树上扑通摔落下来的,怪异却热情的,不按党理出牌的,亲昵的小妖怪。

——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每次这样抗议,它都会乐在其中一般地笑着。

——名字这东西,是有特别意义的,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自己让它报上名来的时候,它是用那么神秘的口气回答自己的。

可是,它还是把名字告诉了自己。虽然像是赋予什么权力一样的,用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口吻,可还是告诉了自己。那个它视作独一无二的至宝的,名字。

——你要是死掉了我会不知道如何是好的!

昌浩一边颤抖一边捏紧了拳头。

它救了自己,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它帮了自己那么多,可是,没用的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能为它做。

眨巴一下眼睛,泪水悄然滑落。

这时候,耳畔响起谁的声音。

“你看不见吗?”

看不见。因为视线模糊了。扭曲了眼前的妖怪的身影,血红色的眼睛。

“好了,你”

“叫吧!”

声声呼喊重叠在一起,回荡在昌浩的耳畔。

妖怪开始蠕动。

是这个长而硕大的怪物,是它杀死了小怪。

“好了,我的名字叫做”

“红”

闭上眼睛,昌浩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

“红莲————!”

霎时,有光亮射向眉眼间!

第六章

等到你真的需要的时候,你就能重新看到了。

要那之前,要把必要的东西全部学会哦

大得吓人的妖怪,黑色的表皮上覆盖着滑腻的东西,好像黑色的海参或者是蚯蚓之类。

从它类似于腹部的地方,突然的火焰喷出。

正准备要吞下昌浩的妖怪,突然僵在那里不动了。片刻之后,从它张开的大口里涌出炙热的风。

妖怪停止了它不休的袭击。取而代之的是某个石斑鱼一样颜色的东西一把抄起了自己。

昌浩完全摸不清状况。鼓起勇气睁开眼睛,顿时呆住了。自己在天上飞。

怎么回事?难道被吃掉以后不会觉得疼也没有死掉的实感吗?

他慌忙转动视线。

肩膀。一个近乎褐色的健壮的肩膀正扛着自己。

环顾四周,天空通红通红的,连空气都带着红色的战气,晃得人眼花缭乱。

灼热的风吹打着脸颊。昌浩凝神向被熊熊火焰映出全貌的妖怪望去。

血盆大口里生着密密的钢牙。上方是两对无神而凹陷的孔穴,大概是妖怪的眼睛吧。相当于脖子的部位上有着一圈灰色的管子一样的东西。再往下的身体都埋在土里。妖怪的全身被火蛇纠缠灼烧着,连躲

在土里面的部分似乎都被控制了。

看见了。之前那么渴望的“见鬼”之才,终于恢复了!

昌浩想起来了。“见鬼”之才并不是被自己遗失的。

“是爷爷”

一下子,被遗忘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泄而出。

那是着褂仪式那天的事情。

对祝贺酒宴感到厌倦的小昌浩来到晴明的房间,然后看见了,那些游荡的黑影。

当他向晴明指出那些东西时,晴明却一副犯愁的表情。他说自己能看见得太多了。

然后,为了不让自己纯净的心灵受到玷染。爷爷封印了自己的力量

轻轻着地,昌浩被从那个肩膀上放了下来。

周围的瘴气一扫而空,清冽的神气四溢开来。

怎么回事?

昌浩吃了一惊,茫然抬起头望向身边的男子。

个子很高。用“顶天立地”那样的词语来形容再合适不过。装束近似于庙里的金刚,裸露的肩膀上肌肉健壮,手腕上缠着细长的绢布,虽然没有风吹却不住地飞扬着。长至肩头散乱的头发被火焰映照着呈现深色,因为是在夜幕中,辨不清具体的颜色。目光锐利得吓人,眼角微微吊起,从露着微微笑意的嘴角可以看到他的虎牙,脸颊的轮廓清晰,耳朵是尖尖的,额头上带着金冠,像是什么的标记似的。

昌浩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倒流。

站在自己眼前的,既不是妖怪,更不可能是鬼。拥有这么清冽神气的,不可能是别的——即使是半吊子昌浩,至少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这是神的眷属!

为什么神会从那妖怪的肚子里跑出来呢?

男子对直冒冷汗的昌浩看也不看,只顾回头看着妖怪。

被火蛇缠绕着的妖怪,盯着男子凝视着,半晌。突然发出惊愕的声音:

“你,你,你是腾蛇!”

听到这话,男子露出一丝凄绝的微笑。

而在他身后,传来茫然的声音。

“tengshe?”(此为昌浩模仿的发音)

对昌浩傻乎乎的声音,男子故作夸张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他:

“嗨,嗨,振作点,晴明的孙子!”

是从未听到过的低沉而通透的嗓音,可是这措词

“难道是,小怪?!”

“是红莲!你真是不长记性呢!刚刚教过你的!”

容貌和嗓音都不一样,可是这语气却绝对没错!

昌浩的眼里放着光。

“真的是小怪!太好了,你还活着!

咦,可是刚才说什么“tengshe”?”

看着一脸迷糊的昌浩,红莲叹了口气,耸耸肩,单膝蹲下,伸手用尖锐的爪子在地面上刻下文字:

腾蛇。

“腾蛇”

昌浩眨巴着眼睛。

在哪儿听到过。不,准确的说,是在哪儿读到过。比如说,在晴明执笔的书里,比如说,《五行大仪》,比如说

《六壬式盘》。

自己应该是知道的,这个名字。

“爷爷的,式神?!”

是的,这是十二神将中的一员,掌管“惊恐”的,十二神将中最为狰狞凶恶的——身携地狱业火的炼狱之主!

十二神将本是阴阳道占卜中使用的六壬式盘上所记的神。所以人们把接受晴明指挥的十二神将称为式神——式盘之神。

回头细细想想,他头上所带的金冠所代表不就是降为晴明的式神的意思吗?

望着张大嘴巴用手指着自己的、主人晴明的孙子,红莲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对于昌浩的猜测算是默认了。

泄气地耷拉下肩膀的昌浩,突然又迷惑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叫“红莲”呢?不是叫“腾蛇”吗?”

红莲微微摇摇头。

“是,“红莲”晴明给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除了一个人以外,谁都不可以叫的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指着腾蛇周身的业火,那个绝世阴阳师曾经这么说道:

“究竟是谁说你的火焰是地狱的业火的?依我看,多像水面上劢开的红色莲花啊!”

虽然身为十二神将,却因为本性而受人嫌忌的腾蛇。是晴明对着他无所猜忌地微笑着,赐给了他这名字——红莲。

所以,叫我红莲。只有安倍家的后代,并且是得到我认同的人,有这个资格。

“好了”

红莲起身转向妖怪,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对它说道: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这小子是晴明的孙子,虽然还只是半吊子,但也是个阴阳师!”

“什么?!”

已经被火蛇折磨得动弹不得的妖怪发出充满愤怒的吼声:

“可恶,你是令人憎恨的晴明的后代,怎么也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昌浩为它突然显现的杀气一愣:

“为什么?”

“晴明在邪恶的世界里就是“天敌”的代名词嘛。”

红莲双手抱在胸前,淡淡地回答,接着,他瞥了一眼昌浩:

“喂,你当初来的目的是什么?”

昌浩紧紧抿着唇,走到红莲旁边盯着妖怪:

“降伏这个家伙!”

昌浩调整好呼吸,以手结印。与之配合红莲轻轻抬起右手。

红莲手心里变出一颗红玉,红玉又瞬时变成一团火焰,火焰像蛇一般游动着扑向先前已经被火焰缠得动弹不得的蚯蚓妖。

妖怪的表皮被新添的火焰缠得更紧,被火灼烧的部分“咝咝”作响,冒出滚滚黑烟。

乘着火蛇制止了妖怪的动作,昌浩庄严地唱响了真言。

不要紧张,自己现在很平静,一定能够做到的!

“摧破!三成形因!奇哉奇哉!成就不动明王中咒!即残食咒!破魔降妖之咒”

被火焰制住的妖怪原先仍在做着垂死的挣扎,长长的身体扭曲着蠕动着。但是昌浩的真言使它终于连最后的挣扎也不能够,硕大的身体颤抖着,完全被封印住了。

昌浩解印,用右手得结刀印,慢慢抬起: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伴随着咒辣,缓缓释放刀印。言灵变成神圣的利刃,将妖物劈成两半,霎时,妖怪硕大的身体灰飞烟灭。

看着妖怪的最后一点残渣被风吹走,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的昌浩筋疲力尽地倒在路边。

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天已经亮了。

终于做到了。战胜了层层危机,重重惊险,自己总算是将那只蚯蚓妖解决掉了。

到现在为止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昌浩,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啊——累死我啦!”

熟悉的、高昂明朗的声音传入耳膜。

昌浩瞪大眼睛,猛然回头看去。

旁边以昌浩同样姿势坐着的不正是那个白色的小怪吗?

“小怪——!”

昌浩的眼角湿湿的。

小怪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别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昌浩条件反射地大吼一声。

小怪微微一笑,拍拍昌浩的背:

“辛苦了啊。”

“”

一句突然的慰劳,让昌浩不知道回答什么是好。

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默默地望着小怪。

小怪突然抬起头望向天空。

昌浩跟着它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白鸟,拍打着翅膀盘旋而落。

“晴明的式?”

鸟儿落向昌浩,突然间变成一片纸片。

昌浩接住飘然而落的白纸,俊逸的毛笔字展现在眼前。

“”

读着纸上的文字,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眼睛恶狠狠地瞪起,额头上浮起青筋。

小怪眨巴着眼睛在一旁探头望去,只见上面写着:

“这点小妖怪,却不能轻轻松松解决,唉。回见。晴明。”

昌浩气得肩膀发颤。

也就是说,晴明不知躲在哪里目睹了这一切。或者说,观赏了这一切。考察着最小的孙子究竟有多大的实力。

如果觉得到了非常紧急不能再冒险的关头,他大概就会亲自出手吧?

当然了,为了防止万一他已经让十二神将腾蛇——

红莲,变身跟着自己了,也许是觉得还不够放心?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总之,晴明在旁边看着就说明父亲也在旁边看着了?

自己拼死拼活不顾一切的狼狈样,这些,全部被他们看在眼里了?

不断上涌的怒火反而让他的心冷静了下来。

可恶!老狐狸!让我这满腹怒火到底该怎么发泄!气得发抖的昌浩把晴明的“式”——那张纸片——

狠狠地攥成一团。然后:

“臭爷爷—————”

一声高昂的吼叫在拂晓的京都里久久回荡。

第七章

“——————”

望着突然停下的话语的昌浩,彰子有些担心地问:

“怎么了,昌浩?”

“嗯?啊,不好意思突然想起一件让我生气的事情了。”

想起来,那还是自己见到的第一封“式信”呢。

昌浩深呼吸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说道:

“这就是我第一次除妖的经历了。从那以后小怪就跟我形影不离了。”

抬眼望去,小怪仍在那边乖乖地睡着。光看它的睡姿,真会把它当成一只普通的小动物。

彰子不知道小怪的本性,所以昌浩只告诉彰子小怪救下了自己。以后,等到可以告诉彰子所有的真相了,再详详细细地讲给彰子听。

从柏树上掉下来的小怪,就这样留在了昌浩身边,一直在帮助着他。感觉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其实细细想想也才半年。

“时间过起来真是快啊。”

昌浩抱着手腕感慨着。

彰子朝他点点头微笑着:

“不过昌浩原来会很多东西啊,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昌浩有些手足无措:

“啊?哎呀,虽然会是会,可是都有鉴定说只能保留在业余爱好范围内的啊!”

“可是我还没有听过昌浩的音乐呢!有机会让我听听啊!”

彰子天真的话语让昌浩无力招架。

两人的话,半醒半睡的小怪都听在耳里。

昌浩所说的全部是事实,但有一点其实是错的。

昌浩和红莲的相遇,其实是在很久很多久以前。

这孩子刚刚出世的时候。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都记得,不知道也好。

但是,我却一直都记得。

还是最初的眼神。没有厌倦的笑容。伸出小拇指。

——过来

一边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着,一边小声嘀咕着,用最初的名字叫自己的那些日子。

简直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记忆犹新,所的的情景都历历在目,也许是因为它一直烙在心灵深处最柔软地方的缘故吧。

像阳光照射一样温和,心情很好。

虽然刚才昌浩已经接受了彰子的拜托,呆会必须拼命寻找逃走的路,但是,现在暂且先睡一会儿也好。

加油。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寒意,又一次吹动了小怪那长长的耳朵。

深夜时分,一个贵族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里,朝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

一个牛童和两名侍者随身伺候着,他的名字叫“藤原行成”。兼任“右大弁”和“藏人头”职位的青年,是同龄贵族中最为成功的佼佼者。

最近,由于神秘失踪案件的接连发生,所以,天一黑,城里的人们就紧闭门户,不敢做声了。

行成也非常想早早回家,但从他所处的职位来说又不被允许,所以,经常不得不到了深夜才往家赶。

“哎呀呀,又是这么晚了”

行成嘟囔着,正在这时,侍者的惊叫声传进了他耳朵。

“殿,殿下,那是”

“出什么事了。”

行成打开车窗看个究竟,循着待者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惊得哑口无言。

一辆车正冲过来,没看到有牛拉车,但车却以惊人速度在奔跑。而且,在通常挂车帘子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庞。

“啊,妖怪!”

行成慌慌张张地从牛车上下来。强拉硬拽着站在那里缩成团的牛童,径直朝着可以藏身的地方跑去。

牛的惨叫声响彻天地。一个待者慌忙从腰间拔出佩带的刀,将牛的僵绳砍断,牛踉踉跄跄的离开了牛车。这时,另一个侍者瑟缩着,脚像生根了一样不能动弹。

他就那样站有原地,没来得及逃跑,妖车把他撞飞了出去。接着,妖车又冲向了停下来的牛车,发出了可怕的、东西被撞碎的声音,车被分成了两半。然后,妖车就那样疾驰而过。

牛惊惧地趴在路上,发出悲鸣。

茫然的行成,突然醒过神来。被撞飞的侍者,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义康!你要振作起来!”

夜空中回响着侍者呼喊同伴名字的声音。行成和牛童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侍者的身边。

一到霜月,就是隆冬季节了。

京成的冬天,十分的寒冷。四壁透风的屋子,寒意袭人,愈加让人感觉冷。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安倍昌浩这一年13岁,在榻榻米上铺上褥子,裹了几层褂衣,怀里还抱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呼呼地睡着。

昌浩抱着的白色的活物,也一同呼呼地睡着。

形态像猫。体型大小如同大猫或者小狗,雪白的毛皮给人一种手感很好的感觉。长长的耳朵在后面垂下,前额有像花一样的红色印记。四肢的顶端长着五根锋利的爪子,脖子周围有一圈像勾玉一样的红色凸起。

它是非人的化身。这个小东西昌浩一直昵称它为“小怪”。

昌浩是阴阳寮的杂役。虽然必须马上起来,为供职作准备,但是他似乎还没这样的打算。

突然,门开了,进来一个身才矮小的人。这个人径直朝着躺着的昌浩走去,伸出手去摇他的身体。

让我睡一会儿”

昌浩懒洋洋的伸出手来,无意中拽住了对方的衣服。

“啊!”

这个人发出了轻微的惊叫声,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昌浩听到了惊叫声。

拼命挣脱出来的少女,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深呼吸。

“今天开始不是就要出去供职了吗?喂”

少女更加用力地摇着昌浩,昌浩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然后,昌浩起来后,抬头呆呆地看了一眼叫醒自己的人,脑子空白了一刹那之后,突然眼看睛一亮,蹦了起来。

“啊!”

“什么,哎呀?”

昌浩叫喊着,抱着小怪飞奔了出去。

“早上好。”

昌浩茫然的微笑着,刚才忘我奔跑时呼呼跳的心脏正逐渐的恢复平静,嘴里嘟囔着:

“虽然彰子起得早,但不来叫我也没关系”

“哎呀,我在这里住承蒙关照,也没帮上露树的忙。”

这里提到的露树是昌浩的母亲。

“不是的,你太客气了,你做得很好。”

昌浩一直自叹不如,很是佩服。

彰子四天前来到安倍府,这个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住在府里的少女。虽说是暂住,但住的期限并没有确定。可能会半永久性地居住在这里吧。

十一月一日,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女儿进了皇宫,这是四天前的事了。进宫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据说,女御进宫以后过着快乐的生活。

昌浩在入宫仪式的前一天,受了轻伤在家休养,所以出来供职的时间拖延了几天。不过伤势很快就恢复了,所以,明天开始就要上任了,这是他昨晚吃饭时说的。

虽然确实那么说了,但是”

当昌浩一睁开眼时,发现彰子就在旁边,对于这种情况,还没作好心理准备的他,自然吓了一跳。

此刻,小怪在昌浩的腿上伸着懒腰,一边张大嘴巴打着哈欠,一边说道:

“刚刚的情况,以后慢慢适应就好了嘛,或许干脆索性对她敞开心扉,告诉她今后一睁眼就希望能看见她,这样也不错啊。”

昌浩把小怪甩到后面。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即使这样,小怪却说得越来越厉害。

“人家都靠近了,也没觉察到,只顾一味的睡觉,真没用啊,晴明的孙子。”

刹那间,昌浩的眉毛坚了起来,朝小怪坚起的耳朵大声怒吼。

“不准叫我晴明的孙子——!”

昌浩吃过早饭,出了府门朝皇宫走去时,天还没亮,彰子特意到门口来送他,这令昌浩有些不自在。昌浩回头看时,她还站在那里微笑着挥手。昌浩也同样微笑着挥手。

“真是一幅美好祥和的场景。”

小怪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半睁着眼睛朝下看,昌浩一直默不作声的叹气。吐出的气息变成了白气,清冷的早晨,寒风刺骨。

“好冷呀!”

冻得哆哆嗦嗦的昌浩,把衣服袖子接在一起,两只手在里面互相交叉着取暖,同时望着在旁边步履沉稳的小怪。

“还是小怪比较好,身上有毛皮可以防寒。”

“也不是那样的,虽然的皮毛,还是很冷,不过,还不至于受不了。”

小怪这么回答着,其实掩盖了事情的真相季节的寒冷对它并没有影响,小怪只是故意装做很冷的样子。昌浩冻得瑟瑟发抖,突然将小怪捧起来。

“啊,干吗?”

昌浩不理睬声音提高的小怪,而是把它缠在了脖子上。

“啊,稍微暖和了一点。”

是用来御寒的吗?”

“挺像围巾的吧,因为有毛皮嘛。”

“你怎么可以不理会我的个人意见,晴明的孙子”

“喂,不许说晴明的孙子!你这个小怪!”

“不许说小怪!”

就这样昌浩和小怪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但是,普通人并不能看到小怪。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昌浩一佧在叫喊一样。幸运的是,因为天还没亮,街上几乎没有人行走,也没人看到。这如果是在白天的话,人们一定会边刻意躲避,边不时地看他,无论怎么想,都会觉得这是个怪异的人。

昌浩这样想着,闭上了嘴巴,急忙朝皇宫走去。如果去阴阳寮的话,那里有火盆。在工作前,稍稍暖和暖和,应该没人会埋怨吧。

昌浩在大街上稍微快跑着前进,突然他感到有一阵妖气乘风而来。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立刻蜷缩了起来,它的耳朵在瞬间抖动了一下。

“那,那是什么?”

“恩,让我看一下。”

因为还没掌握暗视术,所以,昌浩只有在近距离才能看清。对于小怪来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它的眼睛闪烁着晚霞般的光彩。

小怪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遥远的大街对面,睁大眼睛看着。

“是牛车。”

“牛车?”

昌浩反问着,同时眼神也明亮起来。

“啊,那个。”

这时传来了轰隆隆的车轮声,很大的牛车疾驰过来,旁边围绕着银白色的鬼火。

这辆牛车虽然没有拉车的牛,但却能自由行动。

牛车在昌浩和小怪的面前停下了,迅速回转,改变了方向。车轮的直径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在它的中央,有一张巨大的脸,正在和蔼可亲地笑着。

“这不是车之辅吗,在散步吗?”

昌浩毫不厌倦地问着,被叫做车之辅的这个妖怪,猛然间低下车辕响应着。

这个妖怪脾气温和,没有任何伤害之意和恶意。本身是个老实的家伙,但性格有些怯懦,过去,最初见到昌浩时,曾惊慌失措的逃跑过。

当时对于昌浩的追赶,因为实在胆小,就只好逃跑了。

昌浩追赶他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是阴阳师。大体上,他算是个不成熟,半吊子,有待修炼和提高的阴阳师吧。表面上,作为阴阳寮的杂役在发奋努力,但实际上,却暗中担负着降伏害人的妖怪,保护大家的责任。

“要去哪里?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载你们去,请说吧。”

小怪在昌浩的肩上,把车之辅的意思转达给昌浩。车之辅理解人语,但不能用人语交谈。

所以,如果没有小怪来翻译,详细的交流会很困难。

“一会儿,要去皇宫当差,如果乘车之辅去的话,卫兵恐怕会被吓到。”

昌浩的话一出口,车之辅就像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样,低下了车轭,改变了方向,向西奔去。

昌浩再一次朝皇宫走去,嘴里叨念着对车之辅的赞美。

“依然是那么好的家伙。”

“唉!昌浩,给点报酬吧,经常好意的让我们乘车,不报答它的恩情,有些过意不去吧?”

“恩,说的也是……”

小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昌浩紧锁眉头,若有所思,到底怎样来报答车之辅呢?

昌浩到达皇宫,与门口的卫兵打招呼,然后穿过宫门,径直走向自己工作的阴阳寮。

怎么回事,这么嘈杂?

皇宫很大,很多建筑物鳞次栉比。昌浩在到阴阳寮之前要步行一段,这一路上到处聚集着脸色苍白的贵族,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嘈杂。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昌浩虽然注意到了,但还是匆匆忙忙的往阴阳寮赶去,半路上被一个年长的贵族叫住,停了下来。

“安倍,是晴明殿下的孙子吧!”

昌浩的额头上暴出了青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看到了这一切,唉,又是这副表情。

昌浩在心里因为那句“晴明的孙子”非常生气,但表面上却得满脸堆笑的回答着。

“是,我是,您有什么吩咐?”

叫住昌浩的是藤原一门的参议——荣善。

“就是那件大事,晴明殿下是如何吩咐的?”

“您所说的那件大事,到底是指什么呢?”

昌浩紧锁着眉头,参议铁青着脸说道。

“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连这个晴明的孙子都这个样子,看来,阴阳寮也很缺人手呀!”

“……因为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我的名字叫做“安倍昌浩”,不叫“孙子”,请不要叫我“晴明的孙子”。

参议的表情变了,但还在继续说。

“右大弁,行成殿下,被妖怪袭击了。”

“啊……”

“另外,式部的大夫和右卫门左也被突如其来的妖怪袭击,牛车也被撞坏了,受伤的人也陆续出现!晴明殿下吩咐了什么没有,晴明孙子殿下!”

藤原行成,昌浩成人仪式的加冠者,昌浩在自己元服礼上和之后都见过,无论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个不错的男人。那个行成被妖怪袭击了,听到这个,昌浩简直无法相信。

昌浩的工作,是独自处理阴阳寮的琐事。没什么活动的话,即使最晚,傍晚也能回去了,如果得到许可的话,白天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即使是做上役的父亲——吉昌,如果得到许可的话,中午时分也会回去,从行成的府邸方向回去。

现在,自己在家中斋戒,足不出户的期间,行成却遇到了妖怪而受伤。

大家对妖车不满,发着牢骚,吉昌是灭妖的相关人员,所以陷入了大家的牢骚中。被事态困扰的左大臣,下命令要阴阳寮尽快消灭妖怪。并且,据说,妖怪的骚乱从数天前就有。

“我因为要出来供职,在休息,所以……”

昌浩脚步轻盈地向行成的府邸走去,小怪在旁边并排走着,同时还点着头。

“哎呦,即使不知道,也不要勉强嘛,你这样会很辛苦的。”

小怪一下子窜到昌浩的肩上。

朝正前方走去的昌浩轻轻皱了一下眉。

“但是,行成曾有恩于我,他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却不知道,心里不太好受。”

“多半是因为心里不好受吧。”

“恩……”

行成的府邸离皇宫很近,在京城的一角。虽比左大臣住的三条殿要远,但并没有不方便的感觉。

向出来迎接的杂役转达了前来拜见的意思,他马上将昌浩接待进了府里。并带着昌浩走到了寝殿,展现在眼前的是宽敞的庭院。

昌浩认为贵族的府邸都和东三条殿差不多,行成的府邸也是那样的豪华,雄伟。只是东三条殿上全部的横梁都是各不相同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别的府邸是没法比的。

至少,这里比安倍府大了很多。

“昌浩殿下,你特意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看到行成,比想象的要精神,据说,因为并非是生病,所以,还算有些精神。

“被妖怪袭击,平安无事是很幸运的了。”

昌浩的话,让行成愁云满面。

“虽说我是平安无事,但侍者却受了重伤。对了,昌浩殿下。一会耳,能不能给我一个能够痊愈的符咒?”

“啊……?不是爷爷,说的是我吗?”

昌浩也没想就反问了一句,行成笑了。

“当然了,我和左大臣的看法相同。认为昌浩殿下将来是前途无量的,拜托了。”

这难得的一句夸奖,使昌浩顿时觉得两肩沉甸甸的。

昌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在旁边的小怪看到了这一切,悄无声息的抖动了一下肩膀。

昌浩斜眼看着小怪,行成则看向了别的方向,应该是小怪头后的方向。

“车妖……”

昌浩谢绝了一再的挽留,在傍晚时终于从行成的府邸出来,一边向一条桥方向的安倍府走去,一边摇着头。

昌浩知道他们所说的车妖就是今早遇到的车之辅。当然,如果还有其他的妖怪也不奇怪,但是贵族的牛车一个接一个地被袭击破坏,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

“那个妖怪,特别不可理解。”

“是这样的。”

在昌浩的旁边,小怪啪嗒啪嗒地走着,突然,小怪用后脚着地的站了起来,砰砰地敲击昌浩的腰。

“哎,不久晴明就要行动了吧,现在被害者接连出现,贵族们一定会哭着来央求的吧……唉?”

突然,小怪的耳朵瞬间抽动了一下。

小怪还这么直直的站着,回头朝后看去。

黄昏时分,橘黄色的天空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妖怪?”

正在思索可疑之处的昌浩,寻着小怪的视线望去。

因为接连有各种各样的怪事发生,一到这个时间,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情景就突然消失。放眼望去,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昌浩和小怪。

在大街的远方,天空中渐渐变成了紫色的背景,隐约可见一个小点,不知是什么,而且,那个小点在渐渐变大。

顺着风,耳边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那是车轮的声音。而且,还有妖气。

“是车之辅吗……?”

“……不是。”

昌浩反复嘟囔着,小怪眯缝着眼睛观察情况。

那个影子,一瞬间就靠近了过来,它有着惊人的速度。

车没有牛拉着,但却在快速的疾驰。车上挂帘子的地方,有一张巨大的脸。

小怪,睁大了眼睛。

“——是胧车吗?”

“哎,那是什么?”

听着不太习惯的名字,妖怪胧车丝毫没有减速的疾驰着。——以昌浩为目标冲过去。大概距离昌浩还有五丈远,这时昌浩也惊慌了。

“什么,为什么要以我为目标!?”

“昌浩,快躲开!”

小怪大叫着,然后全力把昌浩撞到旁边去。

昌浩倒了下去,脸朝上,同时,小怪被车轭向上挑了起来。白色的身体被弹到空中。

“小怪……!”

脸色苍白的昌浩,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胧车突然停下,缓缓地回头去看昌浩。

牛车显露出一张巨大的脸,不屑一顾的瞥了昌浩一眼,然后就那样径直驰走,不知去向。

昌浩呆呆地看着,不一会儿,反应过来,一股愤怒的火焰涌上心头。

它的眼神,妖怪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说:“真是个愚蠢,碍眼的家伙。”

“……你这个家伙……”

昌浩低声的叨念着,突然回头看去,小怪颤抖着肩膀站了起来。

“小怪,你受伤了没有!?”

昌浩跑到跟前,呼唤小怪。

“那个胧车,是来挑衅的。”

小怪非常愤怒,昌浩也是怒气冲天。

“一点不错,一定是的。”

许多贵族被袭姑且不说,袭击恩人行成,袭击昌浩,把小怪挑起,这些罪责都是无法原谅的。胧车这样转弯抹角的来找阴阳师挑衅,不怕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吗?

——————————————

就这样,昌浩回到了家里,立即找到爷爷。

“今天,左大臣命令:必须立即消灭车妖。”

据说,那个胧车,从数天前开始出现。最早,被袭击的是藤原行成,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几次袭击事件中有近十个人受伤。

除了左大臣以外,陆续还有很多贵族,请求晴明消灭那个妖怪。

“幸运的是,没有人因此而死亡,但我认为那只是时间的问题。因此,昌浩,你要代替爷爷暂且去驱除一下。”

“我明白了。”

昌浩马上回答,站了起来。

“打败胧车,坚决打败。”

晴明看着孙子斗志昂扬,高声宣言的样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于是,马上询问在旁边莫不做声却愤怒无比的小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胧车,找我们挑衅了。为了保护昌浩,我被它挑飞到空中。”

“居然有这样的事。”

晴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小怪的头。

“辛苦你了。”

“没什么的,还好,并没有受伤,昌浩也平安无事。”

小怪用后腿搔着自己的头,但是脸上显得好象有些许的不高兴。

晴明看着小怪那有意思的表情,苦笑着说。

“神出鬼没的胧车。消灭他并不是那么困难吧,问题是怎样抓住他。”

对手是妖车,它的速度非常快。在我看来被那个速度的胧车撞飞,受伤的人和小怪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昌浩被吩咐消灭妖怪后,就退出了晴明的房间,回到了自己房间。

昌浩的房间里塞满了从祖父,父亲,伯父和哥哥们那里要来的关于阴阳术的书。

在那些书中,有异国的书,《山海经》和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关于妖怪的书等等。

他在书山中挖掘有价值的东西。

昌浩摘掉黑漆帽,解开发髻,把头发在后面捆扎在一起。脱掉了供职时所穿的衣服,换上深灰色的便服,点燃烛台上的烛火,在书桌上把书打开。

为什么,那个胧车接连把牛车撞飞,然后就疾驰而去呢?我觉得它没有必要故意害自己背上穷凶极恶的妖怪的污名。

小怪眯缝着眼睛,试着传达它的想法。

“啊,也许妖怪各有各自的原因吧。也许纯粹是因为阻碍了自己前行,只是为了排除障碍,也没有多加注意的缘故。”

“哎,真让人烦恼。想跑的话,到城外去不是更好吗。”

“一定是喜欢走直线的路吧。这一定是胧车的喜好,多半是这样的。”

书打开着,却没有看,昌浩和小怪一直在交换这样,那样不同的意见。这时,看见彰子要把衣服放到屋子角落的衣柜里,昌浩慌忙过去拦住了她。

“让我自己来吧。让我自己做吧!”

昌浩从彰子手中把衣服拿过来,让彰子过来坐在蒲团上。

“坐在那吧。瞧!那是小怪准备的!”

“什么,是我准备的……”

小怪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发着牢骚,为了把给彰子准备的蒲团拖到书桌的旁边来而发出了砰砰的敲击声。

“来,坐吧。这是房间主人所希望的。”

说着,彰子坐在了蒲团上。

昌浩把衣服放进了古朴的衣柜里,然后回到书桌旁,稍微有些疲倦的注视着彰子。

“……藤原小姐,麻烦你帮忙做家务事了……”

听到这话,彰子眉头皱了一下。

“哎,没什么麻烦呢,我帮忙是应该的,再加上,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安倍家的远亲呀。”

“没有,你太客气了,确实是麻烦你了。”

“……昌浩,你是因为我在而感到烦忧吗?”

彰子略显沉重的语气,让昌浩不知如何应付,彰子不顾昌浩继续说着。

“而且,我总是不由自主的非常想去关心,照料你。但奇怪的是越是这样,反而觉得越疏远。”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情况好象变糟了,语塞的昌浩和好象稍稍有些微愠的彰子相互看着对方,正好坐在他们中间的小怪,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自言自语。

“唉!成为一家人也就三四天的工夫,不要说那些不和情理的话了。”

为了缓和气氛,小怪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啊,彰子小姐。现在,昌浩负责消灭祸乱京城的妖怪,很是辛苦。”

“消灭妖怪……”

“恩,妖车袭击贵族。消灭他,是晴明吩咐的。”

“是这样,就是这样!因此,要调查,研究一些东西。”

昌浩边说边啪啦啪啦翻着书桌上的书。最初的争辩进行了一半,不知不觉中,看着昌浩认真地翻阅书籍,彰子悄悄地松了口气。

昌浩怎样消灭妖怪呢?虽然具体的办法,彰子不知道。但是觉得,那一定是非常辛苦,困难的事,所以,不要勉强,不要受伤,这是她心中所担忧的。

彰子向下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小怪。

“……喂!魔怪。”

小怪,忽然抬头,仰视彰子,摆出一个严厉的表情。

“不要叫我魔怪。”

“但是,小怪不就是魔怪吗?”

“我和魔怪完全不同。”

彰子微微地歪着头想。因为,从小时候开始就听过晴明和吉昌讲过各种各样有关阴阳术的事情。所以试着找出一些合适的名词。

“那么,是昌浩的式么?”

小怪不赞成。

“我和式的职责不同。式是阴阳师用来驱赶妖怪和祭奠神灵的。”

昌浩完全沉浸在书中埋头查阅,彰子和小怪则在一边罕见地进行着一对一的对话。

“式也不是吗?”

“不是。我是式神。驱妖的神被叫做式神。既然到了安倍家,到处都可以听到阴阳用语,如果留心稍微学一些也是好的。今后,留心学一些吧。”

“恩,我知道了。”

彰子坦率地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那么,应该叫你什么才好呢?”

“那么就,啊……”

说到一半,小怪突然沉默了。无言的小怪到处乱看,不停地眨眼睛思索着。因为不明原由,昌浩回过头来,彰子给他讲了刚才的事,他好象没什么说的。

“啊……还是叫小怪比较好吧。”

彰子又一次的点头。

“恩,就这么叫吧。”

昌浩合上书,站了起来,小怪抱头开始发出呻吟声。昌浩过去抓住了它的头。

“喂,小怪,去吧。”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晴明的孙子。”

昌浩吼叫着,同时转过头去看彰子。

“一会我要去巡夜,请不要告诉我母亲。”

“那晴明和吉昌能告诉吗?”

“他们两个,也最好不要说。”

昌浩,忽然从走廊跳到了庭院里,彰子在后面追了过来,一脸担心的表情。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带个温石之类的来取暖才好……”

“没关系的,我穿的很多,再说还有小怪呢。”

昌浩看着小怪白色的身体,浅浅的笑了笑。

“多加小心呀。”

“请不用担心。”

满是担心的彰子,轻轻的摆手,昌浩登上府邸的院墙,然后又敏捷地飞落到路边。

昌浩和小怪在傍晚时遇到胧车的地方,是离西洞院大路很近的二条路。那时胧车是从东往西边奔驰的。

“行成的府邸在四条大路的沿线,其他的受害者也都是在京城的东西路上遇到胧车。”

昌浩边往京城的南边走去,边对肩膀上的小怪说自己的想法。

“所以,也许胧车没有在南北方向的路上出现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推测而已。”

小怪嗯了一声,自己嘀咕着。

“那么,现在它也许正在东西方向的路上,轰隆隆的疾驰而过吧。”

这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恩,就是这个声音……”

昌浩听到顺着风传来的车轮声音,停下了脚步。

现在已经是过了亥时的晚上,听声音应该在西洞院大路和陵小路的交叉点附近。

在那周围建筑物很多。贵族的府邸也很多。听说,失部的大夫就是在那条路的尽头、壬生大路附近遇到胧车的。

昌浩朝东方望去。现在和清晨不同,因为他还没掌握暗示术的技能。如果能和白天有同样视野范围的话,是非常有利的。

这时,吹起寒冷的风。寒风带着一股妖气。由于季节的原因,吹的是北风。

昌浩只顾朝东方看。妖气和车轮的声音却从他没想到的方向接近过来,当他注意到立即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像弯弓一样的月亮已经西沉了一半,只有星光闪烁,连脚印都照不清楚。

风更大了。

车轮声也变得更大了。

小怪大叫。

“昌浩,快躲开。”

在之前还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巨大的胧车突然出现了。距离昌浩大概有二丈远。

昌浩,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由于惊愕,反应有些迟钝。

小怪的身体朝空中跳去,绯红色的杀气包围着它白色的身体。

一瞬间,出现了一个长长的身影,抓住了胧车的车轭,响起了激烈的冲撞声。

车帘子的位置浮现出一张恶魔一般的脸,焦躁的怒吼,恐怖的叫声仿佛使风都停住了。

“红莲!”

昌浩喊叫的同时,红莲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胧车翻倒。响起沉重的声音。

由于振动,昌浩踉跄了一步。红莲看到这一幕,漂亮的眉毛轻轻的皱了一下。

“哎、哎、坚强点,晴明的孙子。”

低低的声音掺杂着一点点惊讶。他的身体有六尺多长。额头上戴着金冠,像晚霞一样颜色的眼睛,目光锐利。站着的姿势很像佛像和明王像,手腕上缠着薄薄的布。脖子周围装饰着黑色的,粗粗的像荆棘一样的项圈。

这是小怪的本相,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腾蛇。名字是晴明取的,叫红莲。

“不要叫我晴明的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怒吼着回答,突然想起妖车,转头看向胧车的方向。

胧车虽被红莲翻倒,但由于动作机敏又反弹了起来。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跳起来更为准确。

胧车落地时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连地面也被震动了。

昌浩又踉跄了一下,而且,这次屁股着地摔了下去。

“啊。”

“昌浩……”

红莲叹了口气。昌浩盯着红莲。

“红莲,我太轻了,所以才会被妖怪震倒。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昌浩没注意的瞬间,胧车突然跑了。恐怖的咆哮声响彻天地。

红莲的手中出现了一条焰蛇,蛇身弯曲着向妖怪冲去,焰蛇张开了血盆大口袭向胧车。

胧车再次狂吼了起来,那怒号声将火蛇震飞,胧车随后朝着昌浩突进。

昌浩从怀中拔出咒符。

“天地玄黄,急急如律令!”

昌浩口念着咒语,放出咒符。与此同时红莲用胳膊将昌浩挽起跃身而起。就在这一瞬间,胧车将昌浩的影子撕了个粉碎。

胧车就那么向着黑暗中飞奔而去。红莲落到地面,放开昌浩。昌浩已经气得咬牙切齿。

他看见了。飞身而过的胧车那蔑视的表情。胧车嘴角浮现出的是对昌浩的嘲笑。那张脸好似在说着小孩子别再逞强了。

昌浩握紧了拳头,肩膀战栗着。

“……你这个家伙!”

再遇见可就是你的末日,我决不会放过你。

“以胧车的身份竟敢有胆量反抗人类!罪该万死!”

“——”

昌浩已经是怒发冲冠了。

而红莲却挽起胳膊一副要旁观到底的姿态,看着昌浩激动不已的样子。

红莲在心中暗暗说道:这孩子也够单纯的。只见昌浩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作成了一个圆圈,放在嘴边。

突然间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寒冷得即将冰冻的夜空,在空中穿行着。不久后传来了车轮的滚动声。

瞬间红莲化身成了白色小怪的形状。

小怪站在昌浩的旁边向远方望去,有一辆巨大的敞蓬牛车疾驰而来。这是一辆跟胧车不同的车。

“车之辅!”

昌浩边叫边抓住小怪的脖子,转到急速奔驰的车之辅后部,飞身跳进车里。

“追!”

小怪的头猛烈的摇晃着,昌浩毫不顾忌小怪的不满,甩起了缰绳。

牛车以惊人的速度在疾驰,车轮也在不停的晃动。在这种情况下昌浩平时会左摇右晃,甚至会从车上摔下来。可能是今天昌浩怒气正盛,竟然很好地保持了身体的平衡,正襟危坐。

小怪在这种飞驰的情况下还是对昌浩敬佩不已。

“万国!”

昌浩的咏唱在空中回响,充满夜色的大道上留下了两条白色的车迹。

先前昌浩发出的咒符已经射中了胧车。

昌浩抓紧了扶手支撑着身体,叫喊着:

“车之辅,沿着车辙前进!”

车之辅按照昌浩的指示前行着。

小怪紧握着栏杆叉开双脚用力站住。以防被车震落。它高声喊道:

“喂,停下来吧!”

“我怎么能让那个家伙跑掉!我要亲手制服它!”

听到昌浩气势汹汹的怒吼,在他身边的小怪砰砰的将尾巴叩向地面,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车之辅继续追寻着车辙,向京城郊区奔去。

照这个方向行驶下去,渡过鸭河就出了京城。

昌浩凝视着低声说道:

“——找到了!”

车辙前方出现胧车奔走的身影。

“车之辅,绕着胧车转!”

昌浩一声令下,车之辅迅速提高速度逼近胧车。

车体激烈摇晃的声音,夹杂着车轴嘎吱嘎吱的响声。小怪觉察到了动静之后探出了脑袋,只见车之辅已经满脸通红了。

胧车发现有另一辆车尾随其后也加速前行。就这样两辆车互不相让,竟速前进。仅在一旁观战也会兴奋不已。

终于车之辅的耐力胜过了胧车。

“真棒。”

小怪刚感叹到一半,车之辅超越了胧车,紧急停了下来,阻挡住了胧车的去路地面上尘土四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轰响,好象要把地面掀翻。

昌浩和小怪从车上跳了下来。

昌浩跑到胧车面前站立,结印道:

“透川之音,幽界缚魂!”

在妖怪前方升起了一座无形的墙。那道墙越变越大,本应可以将妖怪给围住的。

可是……

“怎么回事!?”

昌浩和小怪同时瞪大了眼睛。

一直朝一个方向前行的胧车突然利用离心力掉转车头,朝着都城的方向逃去。

昌浩的墙壁本来是用来围捕直奔而来的妖怪,谁料到他竟然掉头跑了。

被骗了。

昌浩茫然自失,可是立刻就醒悟过来。昌浩怒不可遏的低语:

“……这个家伙……!”

这次的语气跟刚才的语气不一样,很平静。这反而让小怪感到了不安。

昌浩抓起小怪的头,朝着惊慌失措的车之辅径直走去,然后飞身跳入车内。

“车之辅,追!”

昌浩的咒符还没有失去法力。胧车的车辙依然浮现出白色的痕迹。

“不会让它跑掉!车之辅,现在就展现你牛车的气魄吧!”

“不对,本来车之辅就不是一辆牛车!”

小怪冷静地说道。可是昌浩却狠狠地瞪了小怪一眼,小怪沉默了。

那条车辙在几经回转之后,潜入了都城。

绫小路——在四条大路稍微偏北的位置。

车之辅的车轮在激烈的回响。

刚才还位于前方的围墙,一瞬间就被远远地抛到了脑后。就像飞燕在破风滑翔一样的飞速。车轴的晃动声越来越大了,小怪心想这车之辅是不是已经凭借意志力飞起来了呢。车之辅已认得速度在奔跑,已经是后半夜了,寒气逼人。

“……阿嚏!”

昌浩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昌浩打喷嚏不是因为可笑的事情,而是寒冷。

追赶着胧车,在寒冷的冬夜奔走,彻骨的寒冷使昌浩感染风寒。要是发烧的话就不能工作。

这是晴明告戒昌浩的。

“要是被爷爷发现我感冒了,他肯定会这么说的:‘昌浩呀,我的确说过让你去制服胧车,可是我却没有让你感冒呀。你这么不小心自己的身体,让爷爷怎么放心,太让人担心了。’……爷爷才不会担心我呢!”

“不是这样的,晴明是很担心你的。……也许。”

昌浩恣意地猜想着晴明的反应,还因此气愤不已。小怪暂且劝慰了昌浩之后,向远方的车辙望去。

“……怎么回事?”

昌浩注意到小怪眯起了眼睛,随着小怪的视线望去。

绫小路的一个角落里,在胧车车辙的旁边,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什么!”

小怪首先发出了声响。在那之后昌浩立即认出了那东西的真面目,他张开了嘴:

“牛车……!”

牛车已经分裂成了两段,在它的旁边还有几个人影在晃动。牛车是被急速奔走的胧车撞坏了吧。这几个人是伤者,还是牛车的主人?

“喂昌浩,大事不妙了。”

“什么?”

小怪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危险神情,说道:

“车之辅这个速度突进,恐怕避不开这些人了。”

“啊!”

确实如此。速度太快来不及转弯了。

“坏了。车之辅,停下!”

可是,车之辅已经逼近了牛车的残骸和那些人影。昌浩甚至可以看到那些人惊恐的表情。就算车之辅现在能停下,凭借惯性还是要撞上这些人。

昌浩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可是昌浩的眼睑内壁上鲜明地映照着那些人影被撞飞的情形。

无论如何请保住这些人的性命,昌浩在心里祈祷着。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车之辅一鼓作气再次加速,车轮发出了格外大的震动声,紧接着弹起脖子上的夹板,高高地跳了起来。车之辅真是了不起。

只见一辆巨大的牛车纵身跳入了群星闪烁的夜空之中。

刚才还满脸恐怖之情的那些人影,则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车之辅好不容易越过人影,安静着落之后再次沿着车辙奔走而去。

昌浩在亲身经历了牛车跃起之后,在牛车落地的瞬间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

“啊!”

而小怪也是在落地之时狠狠地撞了一下脊背。

“啊呀!”

昌浩和小怪乘车时的心情依然没有好转。可是虽然不舒服,车之辅在紧要关头,为了保护这些人跳了起来,真是好样的。

“车之辅,了不起!”

昌浩眼中含泪称赞着车之辅,同时凝望着远方。

已经穿过了朱雀大道,进入右京之后住户也会变得稀少。

车轮的震动声在风中回响。昌浩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另一个声音。

近了。

小怪紧抓住车栏杆,晚霞般的瞳孔在晃动。

“看到了!”

昌浩也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了一团妖气。

昌浩还未下达提速的命令,车之辅已经全力加速朝胧车追去。

只剩下了大约五丈远的距离。

昌浩反射性地站立起来。

小怪矮小的身躯从车中跃出,在空中高高跳起。

小怪落在了急速奔走的胧车车顶,为了不被震落在地,小怪抬起爪子,凛然地笑了起来。

“给我停下来,胧车!”

小怪白色的身体浑身笼罩着绯红色的斗气。

昌浩随后而至,热风吹打着脸颊。

胧车最终被小怪释放的热风包围,开始放慢了速度。

响起了低沉的呻吟,胧车的神色痛苦不堪。

载着昌浩的车之辅从胧车的身边追了上来,在远离胧车的对面紧急停了下来。

车之辅停得过于突然,昌浩从车上摔了下来。

“啊呀呀呀……”

昌浩抱住摔伤的脑袋,眼泪就要流了出来。可是看到对面三丈远的胧车,马上又摇晃地站了起来。

胧车还在痛苦地喘着粗气。

昌浩两腿站稳之后,双手结印。

小怪跳离了胧车的车顶。

“天地玄黄,急急如律令!”

无形的枷锁在胧车身上重重缠绕。

这个妖怪被昌浩的法术所束缚,用愤怒的神情瞥了一眼昌浩,使出最后的力量移动车轮。

巨大的胧车朝昌浩一步步逼近。

车之辅见此情形,浑身震动着朝昌浩身边移动,用车辕挡住了胧车。

车之辅原本性情温顺,可是现在却鼓起勇气保护昌浩。

“令人尊敬的气概啊!”

小怪面色喜悦,也站到了昌浩的前面,面向胧车。胧车从车辕下钻过,焦躁不已。

被绯红色斗气笼罩的白色躯体,瞬间恢复了本相,红莲轻轻抬起了右手。那手上燃烧着火焰。

“让我送你去见黄泉。”

胧车凝视着冷笑的红莲,使劲挣扎着。

红莲手中的火蛇将胧车缠住。

“这个孩子是你们的克星、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继承人,阴阳师安倍昌浩。……虽然现在只是个半吊子。”

胧车突然睁开眼睛,两眼充血望着昌浩。

红莲猛然转身,站在其身后的昌浩已将手指结成了刀印,调整着呼吸。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昌浩高声泳唱着,放出了刀印。

昌浩呼出的气体变成了充满灵气的风刃,向胧车砍去。

全身紧裹火蛇的胧车,被附有咒语的风刃砍击之后,发出尖叫的同时爆炸开来,瞬间消失不见了。

车之辅总是挺身而出,昌浩想设法报答他。

昌浩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车之辅同意的话,他就会让车之辅成为他的式。

如果成为了式的话,车之辅就不用担心被别的阴阳师降伏,而且车之辅的存在也具有了价值。

昌浩距离成为真正的阴阳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还没有一个式。小怪是出于自愿待在昌浩身边的式神,跟一般的式有所不同。

车之辅灵巧地降落到一条桥的下面,昌浩目送完车之辅以后,兴奋地看着那座桥。

这时小怪突然抬起头。

“……啊,晴明的式。”

“什么!”

抬头看去,一只白鸟在昌浩的头顶盘旋。白鸟飞到昌浩的头顶正上方,变成了一张纸。

昌浩飞身起来抓住慢慢飘落的纸片,迅速地浏览着纸上的文字。

站在昌浩脚边窥视的小怪听到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昌浩攥着纸片的手开始用力握住纸片。

“……哈……哈哈……哈哈……”

昌浩笑得肩膀颤抖,面部抽筋,把纸片握成一团,跟往常一样。

“……昌浩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小怪的提问,昌浩把变成一团的纸片再次摊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下面是晴明的话。

“不管对方是如何神出鬼没的胧车,你消灭它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而且你还曾经让胧车在你的手中逃脱,以至于让它撞碎了荣善参议的牛车。啊昌浩,你太令爷爷失望了。我命你制服妖怪之后速速归来,可是你没有做到,让我十分伤心。再见。晴明。”

看完信的小怪徐徐地抬起头看着昌浩。

原来如此。刚才被胧车袭击的牛车旁边站着的人影是荣善参议一行人。当时夜色漆黑加上心情十分焦急就没有看清楚这些人影。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参议等人去往何处?参议应该早就从大内里出来了,天色漆黑多半是去往女人的住处,或是回家。这个时候正是妖怪猖獗害人的时候,参议刚好在这个时候出行不是也有不对之处吗?

这是参议自作自受。这个不把昌浩放在眼里的参议。

小怪虽然在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默不作声。如果这时候说错话的话,昌浩肯定会迁怒于自己的。

昌浩再次把纸片攥成一团,高抬起胳膊。

“该死!我要让你见识我的本领,可恶的爷爷——!”

伴随着怒吼纸团被投向了河中。纸团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消失在黑暗之中。

“真是令人气愤!”

昌浩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小怪跳到昌浩的肩膀上敲打着昌浩的脑袋。

“行了行了,要镇静镇静。今天还要出勤,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的对……”

与出来时候的姿势刚好相反,昌浩爬上围墙,跳入院内,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打开木窗进入屋内。只听见昌浩落地的声响之后,就毫无动静了。

“……怎么了?”

尾随而至的小怪侧着脑袋问道,可是昌浩僵直站立没有回答。

小怪觉得有些可疑,从门逢处窥探屋内。原来是书桌上发出的轻轻鼾声让昌浩站立不动。彰子手中握着几本阴阳书伏在书桌上睡着,看来是迫不及待地要实践小怪的话。真是精神可嘉呀。

小怪转过身用后脚踢了一下昌浩的腰。

昌浩好象要向前倾倒似的进入屋内,又顺势被草垫绊倒。

昌浩发出了一声巨响,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小怪,而小怪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彰子听到声响之后,睁开了眼睛抬起头。

“……啊,你回来了。”

彰子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地说着。相对的昌浩却略带着哭腔的说道:

“你本不用这么辛苦等我的……”

“我本来以为你会很快回来,我很担心你。”

昌浩语塞。

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晴明的信。

“制服妖怪后速速归来。你做不到的话,会让我担心的。”

晴明这句话的意思莫非就是?

如果你不能很快地制服妖怪归来,彰子会为你担心不已的。

昌浩紧咬着嘴唇,彰子问道:

“你受伤了?没事吧?你总是不小心……”

“不要紧,不要担心。”

“真的吗?”

彰子反复询问,昌浩放缓语气说道:

“真的。我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你放心去睡吧。天气寒冷不要感冒了,盖紧被子。”

昌浩催促彰子离开,彰子这才点了点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昌浩笑着目送彰子,看到晴明的房间那边又飞来了只白鸟。

“咦?”

跟往常一样白鸟化作了纸片,昌浩打开纸片一看,上面写着:

“看看,你确实很让人担心吧。必须不断提高自己的本领。再见。晴明。”

“…………”

昌浩无语,握紧了纸片。

小怪同情地看着昌浩,只见昌浩默默地将纸片扔进了院子之中。

这个时刻这个地点是不可以大声喊叫的。可是昌浩不想就这么算了。那个狡猾的狐狸如果一直在注视着我,至少要帮我一下呀。昌浩在心中叫喊着,希望晴明能够听到。

对付那种程度的妖怪,晴明是绝对不会出手帮助昌浩的。

昌浩转身盖上当作被子使用的大衣,赌气而睡。小怪看着昌浩的举动,小声说着:

“……可怜的家伙。晴明的孙子。”

昌浩突然跳了起来,嚷着:

“不要叫我晴明的孙子—!”

数日之后,昌浩跟往常一样为了干阴阳寮的杂务而忙得团团转。

经历了几天前的胧车事件之后,昌浩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

决不连累毫无关系的一般人。

就是这个目标。

昌浩利落地收拾完东西之后,出门去递送受人之托的物件。刚一出门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参议荣善。

“呦,这不是牛车被毁的参议吗。”

小怪尾巴一翘高声说道。昌浩小声对小怪说:

“听说自那以后他就吃斋念佛了。”

“是遇到妖怪之后吧。”

“嗯。”

听说参议因为接连遇上两个妖怪,认为自己沾染了晦气,单单吃斋还是心里不安,所以前几天还把阴阳师招进府上除邪。

“把阴阳寮的哪个阴阳师叫去了呢?”

听到了昌浩的疑问,小怪争辩似的眨了眨眼睛。

“哎呀,那种身份的公卿,通常会召见跟他身份相符、名实皆备的阴阳师喽。”

小怪唧唧咕咕地说道。昌浩惊讶地眯起了一只眼睛,因为参议已经来到了面前所以赶紧闭上嘴。

昌浩站立不动,低下头。荣善在昌浩面前停下了脚步。

“哦,是晴明殿下的令孙……”

是是、孙子。最小的孙子。

昌浩行礼后在心中默念着。荣善在稍微考虑过后说道:

“噢噢,对了昌浩殿下。”

昌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突然抬起头,然后慌忙地又低下了头。

“失、失礼了。”

“不要紧,前几天倒了大霉。请你的祖父晴明殿下为我做了祈祷。终于安下了心。可是还是有些事放不下心。”

“是、是吗?”

荣善嗯了一声点点头。

“晴明也年事已高。虽说年轻有为的阴阳师可以信赖,可是我更依靠晴明殿下。”

“……是、是啊。”

昌浩一边回应着,一边在心中反驳。

那个老狐狸至少还可以健壮地活个三十年。

昌浩如此表里不一,参议拍了拍昌浩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人需不断磨练自己才能成为我们的左膀右臂啊。昌浩殿下,我对你寄予厚望啊。“

看来昌浩是得到了在年轻贵族中最有成就的藤原行成的保举了。

昌浩目送参议,叹一口气。

“参议是向行成大人询问了什么吧?”

前几天问候行成的时候,昌浩为行成的侍从义康实施了法术祛病。后来参议向行成打听效果如何,听说义康正在慢慢地痊愈。行成身为右大弁和藏人头,和参议荣善见面交流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参议大人把爷爷叫到了府邸。爷爷面色不好到了让参议担心的地步吗?”

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见到了爷爷,他气色很好食欲也不错,是参议多虑了。

“算了。”

昌浩向前走去,小怪在昌浩旁边嘟囔说:

“晴明也有好多事情要顾虑。可是……”

说到这里,小怪抬头看着昌浩。

“不管怎样把车之辅和胧车相提并论,这可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昌浩皱起了眉头。

是啊是啊小怪低语着轻轻地落在了昌浩的肩头,竖起了耳朵。

参议对昌浩的态度骤变,肯定还是晴明的“功劳”啊。

晴明肯定是在参议面前说了年龄大了,以后就多让儿子或孙子帮助您吧之类的话。

在参议看来,这可是值得信赖的大阴阳师说的话,就深信不疑,心想如果不重视安倍一族的话,自己的将来可就不保了。当时听了晴明的话,参议肯定慌神了。

表面上装模作样暗地里却为昌浩作铺垫,这个老狐狸还是狡猾得很呀。

“好、我决定了。”

昌浩看了小怪一眼,神色怪异。

“恩、再考虑一下如何处理车之辅的事情。”

昌浩做完了公务,在回家的途中来到了一条桥的桥下。

车之辅看到了刚忙完工作的主人,高兴得摇晃着车帘。

“您要去哪里呀,我随时准备出发。”

小怪翻译了车之辅的语言,可是昌浩却一脸认真地说道:

“车之辅,这么办好吗。你可以随时出去在外散步,我只有一个要求。”

面对昌浩突然的提议,这辆妖车在车轮中侧了一下脸。由于车之辅没有头,这也算是他侧了一下头吧。

“车之辅你是我重要的式,可是在别人看来却是可怕的怪物。所以……车之辅,你在听我说吗?”

妖车因为听到了“我重要的式”这句话,大受感动已经沉浸在喜悦里了。这才让昌浩不得不提醒他的注意。

“……这个家伙很有意思啊”

昌浩脚边的小怪苦笑了。

这是一个直率的妖怪。

昌浩整理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

“人还是对妖怪……”

“喂喂在那里那里!”

“让我们也坐坐这辆妖车嘛。”

“听说你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式了?”

“不错呀不错,你也是有式的阴阳师了。”

一群小鬼啪啪地从一条桥上跳了下来,围着昌浩、车之辅和小怪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昌浩再次整理了一下心情继续说着:

“……对人而言妖异是很可怕的东西,认为是污秽之物,一看见妖异就会发生骚乱。所以以后你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尽量隐身比较好。”

车之辅的妖气确实很强烈,一旦普通人注意到了它的妖力,肯定会发生大骚乱的。

车之辅的庞大身躯,一般人是看不见的。重要的是,它的妖气很盛。

车之辅的面部表情极为怪异,他放下了夹板。

昌浩挽起了胳膊。

“那些对我一无所知的人也说我是妖异,我也很生气。”

小怪跟昌浩一样,灵活地盘起了前脚说着。

“对对。被那些什么都不了解的人误解是很伤心的事情。”

车之辅听了小怪的话,再次放下了夹板。

“我明白了。你就坦诚地表现自己吧。”

小怪很是佩服车之辅。这时周围的小鬼又争先恐后地说道:

“让我坐坐嘛,让我坐坐嘛。”

“这个车是人才能坐。”

“喂,好吧让我坐坐?”

小怪瞥了一眼围过来的小鬼们,眯起了一只眼睛。

“我可不是车之辅的主人,你们去求昌浩吧。”

小怪的话音刚落,小鬼们就整齐地排成一排,面对昌浩。

“让我们乘妖车吧!”

异口同声。昌浩苦笑了。

“我倒没有什么意见,如果车之辅不介意的话,你们就上车吧。”

此时车之辅轰的一声放下了夹板。

小鬼们脸上一下子笑逐言开。

“谢谢,孙子!”

还是异口同声。

昌浩笑脸上迸出了青筋,发出了洪亮的吼声:

“不许叫我孙子——!”

梦之镇魂歌(1)

忽而有声音响起。

那是从远处传来的,寂寞且在颤抖的声音。

这声音在寂静中交织出一段悲伤的旋律,轻轻地回荡在空中。

在一间摆放着古旧帐子和屏风的屋子里,一套崭新的被褥整齐地放置角落。而一位身着崭新和服的少女正在帐中和衣而睡。

少女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并用一只有些陈旧的发簪固定起来。

沉睡中的少女似乎感到寒冷,将身上的棉衣往肩上扯了扯。

紧闭的格子窗户透进些许的光亮,所以屋内显得有些昏暗。

忽然间,帐子被人轻轻地掀开,昏暗中现出一张女性温和的面容。

少女被衣物的摩擦声唤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女子在彰子身边坐了下来,微微行了个礼后说道。

“您醒了,彰子小姐。”

女子平和清澈的声音让人心里感觉非常舒服。

彰子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中她感到远远地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熟悉声音。

彰子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完全清醒了。她坐起身对那女子微笑着说道:

“早啊……太安静了,我差点睡过头了。”

“这样啊……我为您把窗打开吧。”

彰子的表情有些为难。

“可是很冷……不过你说的也对,还是打开看看天气怎样吧。”

“那么我去和玄武商量一下,让他为您把环境改善一下,晴明大人也这样说过的。”

“谢谢。”

见彰子道谢,神将天一露出了一个明媚而和煦的微笑。

玄武应该也在附近。因为彰子只身穿一件单衣,所以他现在应该是隐了身,守在帐子外面,或是正守在这间大屋子的一角。

彰子将褂衣穿好后走出了帐子。她的足尖在触到地板的那一瞬间,就感觉脚上的温度被冰冷的地板夺走了。

原本她想在卧室内放置一个火炉,但因为不安全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用昌浩的话来说,就是“炭的神明时常会恶作剧,使人们得一种永远都醒不过来的病,严重的话,得病的人就会在不知不觉的睡眠中死去”。

因为这是晴明教的,所以可信度很高。

“我绝对不想在睡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死掉。”

稍稍推开窗户,一阵寒风伴随着早晨的阳光涌入房内。回头仔细打量屋内的摆设,能看到一只显得有些寒酸的小蜡烛和一个灯台。这都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彰子现在正住在这里。

“虽然这里比东三条的宅邸小很多,但造得很漂亮。”

这房子跟安倍邸相比也要小很多。以安倍家现今的地位来看,安倍邸也算相当的宽敞了。

虽说这房子空置了很久,却显得相当整洁。彰子曾以为这房子的屋顶和房梁上会有蜘蛛网,地板上还积着厚厚的灰尘。

当然,如果这房子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样,自己也不好抱怨什么。

打扫这房子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彰子的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她的身边就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名身高刚到她胸口的黑发少年。少年抬起他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彰子说道。

“当然了,昌浩可是花了整整一天来打扫的。”

彰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再次环视起四周。

寒风拂动着彰子的袖子。屋内的确是一尘不染。如此宽敞的屋子,要打扫成这样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玄武一本正经地抱起了胳膊。

“当然啦,靠昌浩一个人当然是来不及的,所以他也让别人帮了忙。”

否则他也不可能赶在彰子到达前打扫完毕,因为彰子的到来是临时决定的。

彰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宅子里除了彰子、玄武和天一之外,就只堆放着临时送来的一些日常用品。这让这所大房子显得有些萧条。

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了。

彰子叹了口气。

她临时被送到了这所空置已久的无人宅邸藏身。

梦之镇魂歌(2)

原因要从昨天说起。

到了年末,祭祀活动和其他各类事项非常多,所以京城里没有一个闲人。

而宫中则已是进行了连续数日的祭祀活动,与此相关的各项工作让人们累得喘不过气来。

而其中最辛苦的,就是身为下等的杂役们。

比如昌浩。

那天,昌浩一如既往地一边嘟囔着一边抱着各种书本和器物穿梭于各处。

“每年一到这时候就忙的够戗啊。”

他像一只大猫或是一只小狗,正晃着他白色的长尾巴。同样雪白的皮毛包裹着全身,四肢各有五趾利爪,脖子上围着一圈勾玉状的红色突起。

它抬起晚霞般鲜红的双眸看着昌浩。

“不要紧吧,宫中祭祀的重头戏可是在新年,忙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从晴明、吉平、吉昌、成亲到昌亲,小怪亲眼看着这三代人每年年初年末都会忙到脚不沾地,所以具体情况小怪要比昌浩熟悉得多。

昌浩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以前听说过,但没想到会忙成这样。”

他仰天长叹。

昌浩今年夏天刚行完元服之礼,同时开始担任部分工作。而这个新年也是他成人之后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昌浩每年都看着晴明和吉昌为了工作而疲劳不堪,但亲身经历之后,他才发现其中的痛苦真的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而且你什么样的杂事都得干。”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你刚懂事的时候,其实情明和吉昌的工作还是相当轻松的。”

“我现在,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早点变的伟大了……”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头,干笑着说。

“所以需要从最基础的坐起啊。而且现在你面前还有晴明和吉昌,晴明可是四十岁才成为阴阳师的啊。”

小怪这里所说的“阴阳师”,指的是在阴阳寮中任职。

晴明原本就不是那种执着于权势的人,所以他并不喜欢那种担负重任的工作。但因为自己的能力,他又不能对一切坐视不理,所以他只能边抱怨边工作。

“总而言之,昌浩。”

昌浩转过头,看到那双红色的眼睛中满是笑意。

“只要撑过十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加油吧。”

“话虽然是这样说……”

昌浩再次叹着气,心里想着这十天会非常难熬。

相比之下,年初其实更加忙碌。

离新年只有两天了。从表面上看来是一派除旧迎新的喜庆景象,而其中却包含了不知多少人的辛苦劳作。比如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杂务,如果做不好就会发生很多问题,所以或许应该把它列为相当重要的工作。

至少这些杂事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啊,找到了,昌浩。”

刚从中务省返回阴阳寮的昌浩被一名天文生叫住了。

“什么事?”

“安倍博士找你,说是有话要对你说。”

昌浩眨了眨眼睛。

“是这样啊,谢谢您。”

“不用谢。”

在目送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天文生离开后,昌浩歪了歪头,向吉昌所在的地方走去。

“不能等回家再说吗?”

“肯定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了。”

昌浩对小怪的话表示同意。

不过,小怪的预测还是错了。

父亲这里已经有人先来了一步,虽然自己今早才和这人见过,不过能在阴阳寮里见到这人却实属罕见。

昌浩不禁高声喊道。

“爷爷!”

“哦,来了啊,太慢了。”

晴明收起了扇子,对昌浩招了招手。

吉昌就坐在晴明身边,两人的距离非常近,似乎是在密谈着什么。

“坐在这儿吧。”

昌浩听话地坐了下去,见晴明和吉昌的表情都非常严肃。

“最近太忙了,以至于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情。”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时间了,所以如果不快点会来不及的。”

祖父和父亲的话语给人一种悲壮的感觉,引得昌浩不禁紧张起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难道又是什么棘手的妖怪?”

见昌浩这么说,连坐在一边的小怪也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那时袭击贵船的山椒鱼一样厉害的妖怪?它正在接近京都?那可就麻烦了,快点讨论对策吧。”

然而晴明却将扇子往掌中一击,说道。

“不,它也没那么厉害,其实呢……”

“请稍等父亲,为什么我没听说有妖怪在接近京都?”

“……”

这下,晴明、昌浩和小怪同时楞住了。

“……这事就先放一放,我们先谈要事。”

此刻的小怪脑中想的是,被这样的父亲和这样的儿子夹在当中,吉昌还真是可怜。

虽说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对小怪来说它自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它却总是装作不知道。

几人终于坐正了姿势进入正题。

“年初开始宫中会进行祭祀,同时我们家也会有很多来客。”

“是的。”

昌浩点了点头。

晴明毕竟是安倍家族的一家之主,所以旁系的伯父吉平和亲戚们,应该会在年初带着晚辈们前来拜访。另外还有新得了女儿的兄长,由于孩子太小不方便出门,所以自己也必须前去给兄嫂请安。总之,昌浩得花时间精力去应付亲戚。

晴明将扇子啪地合上,接着吉昌的话题继续说道。

“如果亲戚们来我们家拜访,藤原之花的事就会被人发现了。”

藤原之花。

昌浩一时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最后还是被小怪一语道破。

“是彰子,彰子啦。你怎么能忘了这个名字呢。”

昌浩恍然大悟。

“啊,真的啊……原来如此。”

十一月初,藤原家千金被秘密送到了安倍府。她与安倍一族,或者应该说她与晴明似乎是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所以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安倍家寻求庇护。

虽说身为贵族不应该去追究那些蜚短流长,但以上的猜测还是从一个半月前开始流传至今。但如果在亲朋好友或家臣中也传开的话,那意义就不同了。

因为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交往更要谨慎些。安倍家虽说现在相当有声望,可毕竟和藤原家族不在一个阶级面上。如果将来互相遇见藤原家的人,天知道事情会演变到什么地步了。

昌浩这样想着,脸刷地变白了。

安倍一族毕竟只能算是平民,照理说不可能与当代第一大贵族家的千金有何瓜葛。但毕竟是以阴阳之术为生的安倍族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群相当特殊的人。如果被其他族人看到了彰子,他们很可能通过她的言行举止而了解到她的身份。

晴明接着说道。

“虽说他们即使看到了藤原,也不可能去刨根问底地查她到底是谁,但现在毕竟只过了一个半月,所以还万万不能大意。”

昌浩点了点头。

左大臣家的长女原本应该已经进了天皇后宫,但她此刻却住在安倍宅邸。出去安倍家中的女眷,知道这件事情的就只有在场的三人,以及彰子的父亲藤原道长。

虽说现在不用担心自家人泄密,可因为藤原家牵涉到贵族间的争斗,所以不得不防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抓住左大臣的弱点,而在外打探彰子的消息。

“没多少时间了,所以我认为还是先让藤原之花出去避避。把你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吉昌见晴明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

原本晴明只在发生大事以及被召见时才会进宫。看来今天,他是为了将在除夕举行的驱鬼仪式做准备而来的。

晴明和吉昌都忽略了即将前来拜年的客人们。彰子毕竟也在安倍家住了一个半月,万一被来访的客人们发现什么纰漏可就不妙了。

昌浩抱着胳膊苦着脸说道。

“原来如此啊……但也不能在人离开之前一直把她关着,而且说起来,她现在住的屋子是哥哥以前的房间。”

言下之意,如果兄长要留宿在安倍邸,那很可能会睡在自己以前的房间。

“所以,该把藤原之花藏到哪里呢。”

“因为这个才找你来的。”

晴明点了点头,打开了半把扇子。

“前提是要尽快。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想让你先去做些准备。”

“准备?”

“对。地方已经定好了,但还不能就这么住进去。”

“那房子已经荒废很久,里面肯定是一团糟。”

小怪眨了眨眼,渐渐明白了晴明的目的。

而昌浩还没回过神来,仍在追问到底要自己作什么。小怪瞥了他一眼,耸了耸肩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总而言之。

“……原来是打扫啊。”

昌浩无力地念叨着,小怪则站在他肩上若无其事地摇着尾巴。

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围墙已残破不堪的宅子。房子被茶色的杂草丛包围着,杂草已经长的很高了。围墙虽破,不过好歹也能挡住里面的房子,而且从外面看来,房顶似乎也还完好。

“如果好好整理一下,应该还能住人吧。”

昌浩用手推了推腐朽的木门,木门发出刺耳低哑的声音,仿佛马上就要倒下来一样,看来是没法从正面进去了。

他又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发现墙上有个正巧能通过一人的缺口。围墙内被杂草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

“从这里应该能进去了。”

昌浩进入宅子之后,一边拨开长势良好的杂草一边向里走去。当他终于站在那房子跟前时,却不由皱了皱眉头。

有气息。

“嗯?”

跟在身后的小怪也感觉到了。它跳到昌浩肩头,耸起耳朵用眼神指了指一扇脏兮兮的窗户。

“恩……”

“小怪,其实呢。”

小怪转过头,只见昌浩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一路上都在奇怪,为什么爷爷和父亲没派神将一起来。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他们啊,如果天一或天后来的话,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不就都能看清了?”

“啊,说的对。”

小怪用前爪搔了搔耳朵,煞有介事地应道。

“哪怕是来也好啊,至少比我行。”

“说的也是。”

昌浩很不擅长整理打扫。他平时连自己的房间都弄不整洁,经常由小怪和彰子替他整理。

因为闲置地太久,这房子已经很脏了。昌浩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穿着鞋进了房间。他把左手放在窗上,右手却以刀印手势抵住眉间,口中念念有词。

小怪眨了眨眼后,摇着尾巴眯起了那双红色的眼睛。这间屋中能感觉到无数躁动不安的气息。这气息就像跃动的水面所引起的波纹般,一圈圈地荡漾开了。

昌浩默数着自己的呼吸数,不一会猛地打开了窗户。

霎时从房中窜出了无数黑影。它们惧怕阳关一般,有的逃进了房子深处,有些悄悄躲到了屋顶上,剩下的则一动不动地贴在了墙壁上。

施了暗视之术后,昌浩关上了窗环视着房间内的黑影。

小怪也默不做声地向四周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只听见有个声音战战兢兢地问道。

“……怎么了啊,我们又没有去打扰别人。”

“是我们过来打扰你们,你们害怕什么。:

昌浩歪了歪头回答道。他话音刚落,周围便热闹了起来。

“什么?你不是来抓我们的啊!”

“那你早说嘛!”

“大白天突然出现,害我以为是谁报仇来了。”

“放心……”

突然,小怪敏锐地察觉到了凭空而来的一丝凉风,它立刻从昌浩肩上跳了下来。果不其然,当他离开昌浩的肩头,一大群小妖从空中跳了下来,直直地砸在昌浩身上。

“孙子!”

“哇!”

转眼之间,昌浩就被数量众多的小妖埋了起来,而且还有许多小妖正在往上跳。

小怪悠闲地坐在离昌浩大约一丈远的地方,若无其事地环顾着四周。

这座宅子比东三条殿要小很多,而且除了主屋,也只有西边还有一间小屋子。主屋被活动拉门隔成了三间房间。西边那间小屋似乎也足够宽敞,让这些家伙先住到那儿去吧。

“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挂帐子,不过就算有也还得自己带好被褥来。还有……”

小妖在昌浩身上越堆越高,小怪却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在四处逛着,看样子它懒得去管那群小妖。

小怪直立起来,用后腿踩了踩地板以确认是否牢固。由于长年无人居住,不知地板有没有什么问题。好在这里住了一群非人类居民,地板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可为什么房子没人住了就会变得破旧呢。”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仍传来小妖们下落的声音。

“恩……啊对了,还得放个暖炉,不然会很冷的。水和食物可以每天送来,啊,还有灯油啊。还需要些什么,我得仔细想想。”

小怪只顾自言自语着,没注意到昌浩正从它身后的小妖堆中拼命往外爬。随后,它感到自己的尾巴突然被人紧紧的抓住了。

“哎呀。”

昌浩拉住小怪的尾巴把它拽倒后,径直拖到了自己身边。只见他低声说道。

“好啊你……”

小怪猛地一回头,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啊,结束呢?”

“每次每次每次每次你都只顾自己逃掉,你就不能难得为我考虑、为我牺牲一下吗?你这个怪物小怪!”

“不许说怪物。”

小怪把尾巴拔出来之后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说道:

“嗯,我这身和我心灵一样纯洁的皮毛都被弄脏了。”

“你说谁的心灵纯洁?”

小怪无视昌浩的发言,继续打量起周围来。

“够宽敞了,顺便把西屋也打扫一下吧,被褥之类的让白虎他们趁晚上送来就行。不过要把这儿打扫地干净到能让人住进来,还是不太轻松啊。”

昌浩仰着头大大地叹了口气。

“可恶,你给我等着。”

“恩,加油。”

小怪一脸坏笑着故意答非所问。虽说昌浩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但他明白现在不是吵嘴的时候。

昌浩决定回去以后再慢慢收拾它。这样想着,他回头看着那堆小妖说道。

“帮我个忙吧。”

“哦?要我们帮你?”

“你的忙我们还是要帮的。”

“毕竟平时承蒙关照嘛。”

“如果不是强人所难,要我们帮你也不是不可能。”

“再怎么说,这也是晴明的孙子要我们帮忙嘛!”

“是吧,孙子!”

习以为常的大合唱。

“……”

昌浩反射性的把手伸入怀中想要掏出符咒,但最终理性占了上风。他郑重地转过了身。

因为是相当重要的事,所以他不顾地板上满是灰尘,严肃端正地坐了下去。

“我想让我的一个家人藏在这里,从明天开始,大约住十天。”

“家人?”

昌浩点了点头。

“你们也认识,就是现在住在我家的彰子。”

小妖们齐声说道,啊,就是藤原家的大小姐啊。

“什么嘛,还说是家人,直接说是你内人不就行了。”

听着这样的话,昌浩只得忍住心里的怒火一言不发地坐着。不过小妖们完全不在乎,它们接着嬉笑着。

“笨蛋,那是他将来的妻子,所以现在只能说是家人嘛。”

“啊,对啊,哎呀我错了我错了。那你未来的妻子为什么要躲到这里?”

小怪看着昌浩一如平常地忍着怒火,不禁也自言自语起来。

要说家人嘛,这样解释也不为过啊。

小怪挠了挠头站到了昌浩身边,现在还是由自己来说明情况比较好。

“在人类社会中呢,有很多习惯啊形式啊是很令我们费解的。”

“恩恩。”

“如果一个必须藏起来的人被其他人发现了,是会闹出很大的麻烦的。”

“哦哦。”

“所以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想在一段时间之内,把那个人藏在这里。”

“原~~来如此。”

小妖们齐刷刷地点了点头,昌浩一脸茫然,他不明白小怪是怎么想到这样简洁的解释的。

这是,从小妖群中跳出了一个看死首领的家伙。

“这我们无所谓,不过你总得拿点谢礼出来吧。”

小怪和昌浩对视了一眼。

这只小妖长着长毛,差不多和小孩一般高,看上去像只猿。它的眼睛又大又圆,瞳孔像猫眼一样细长。

结合上述外貌,再加上它两手的长爪子,它应该就是妖猿。

“既然是拜托别人的事,那总耍有点诚意嘛。虽然我们只是妖,收谢礼的权利我们可还是有的吧,大家说对不对啊!”

它边说边回头问身后的同伴们,于是小妖们回界“没错”。

但昌浩感觉,它们之前根本没有过要谢礼的念头,绝对是。

妖猿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

“其实我们一直都很想尝尝你们人类做的‘年糕’。”

“啊!年糕!好想吃。”

“每到重要祭祀,你们都用它来祭神的吧。每次我们只能眼巴巴地咬着手指在一边流口水。”

“年糕!年糕!太想吃年糕了!”

昌浩无可奈何地按住了额头,小怪用爪子挠起了后背。

“年桂么……每年正月母亲好像都会做一些的……”

虽然昌浩觉得,妖怪会想吃供奉给神的东西有些不可思议,可这毕竞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太好拒绝。

“没办法,让露树多做点分给它们吧。”

小怪无奈地眯着眼说道,昌浩也做出同样的表情点了点头。

“回去先问间看。其他没别的了吧。”

交涉成立。小妖们顿时欢呼了起来,光喊还不过瘾,有些还四处乱窜起来。不过因为小妖们毕竟非人类,没什么实际重量,所以它们怎么行动都不会发出声音。如果它们真想闹,那估计房顶都会被它们掀翻了。

“哇!太好了!正月的年糕!人类的年糕!”

“好期待啊,又白又圆的年糕!”

“藤原小姐什么时候来都行,我们无所谓哦!”

“我们一定不会吵到她。”

“而且会遵守礼节。”

“我们还能替她解闷。”

“……呃,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还是别出来。”

昌浩好不容易插上了话,小怪却边掸着胸前的灰尘边说道。

“出来也没关系啊,怎么说彰子都不可能一个人呆在这里,玄武啊天一啊天后啊肯定会守着她的,而且你也不会忍心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吧。”

“也对。”

昌浩站起身环顾四周,地上有几条明显的印迹,刚才自己拽小怪尾巴的时候把地上的灰尘给擦掉了。看来这灰积得够厚的。

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那就准备行动吧。

小妖们其实很能干。

它们从院子里拔了杂草,扎成手臂粗细用来扫去地上的积灰,还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水桶装了水,用水和抹布把横梁墙壁窗户一一擦了个遍。

正在擦柱子的昌浩的脚边,是一群由小怪带领的正在擦地的小妖。

身体灵活的小怪连前爪都很好用。它用前足清洗着抹布,灵活地拧于之后摊开擦地。当小妖们上前向它讨教,它都认真地告诉它们该怎么做。看着这样的小怪,昌浩不禁露出一脸苦笑。

一只蝙蝠从梁上飞了下来说道。

“这里原本就是我们的家嘛,弄干净了自己也住得舒服。”

所以它们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帮忙。

“也是。”

那你们为什么平时从来不打扫。昌浩在心里无奈地叹着气,将抹布放人水捅中清洗。水已经很混浊了,看来该去换捅水了。

虽说春天就快要到了,可水还是依然冰冷。

昌浩平时不爱喝热水而爱喝凉水,所以他对于冬天能喝到冰水这点还是相当满意的。但毕竟冬天太冷,所以就平时生活来说,他还是喜欢暖和点的季节。他想,如果能在夏天也能喝到冰凉的水的话,那就完美了。

“听说贵船即使在夏天,水还是凉凉的。如果想过个凉快的夏天就去贵船吧,车之辅也在那里。”

昌浩脑海中浮现出初秋彰子在东三条殿时的身影,他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只要备好礼品前去尽了礼数,自己就应该不会被责罚了吧。

而且,两人已经约好了夏天一起去看萤火虫的。

一只小妖望着桶里已经发黑的水,咧着嘴说道。

“嗯……水居然已经这么脏了,看来我们还是该定期打扫一下。”

说完,它抱将水桶出了门,把脏水倒在院子里,然后往宅子深处走去。不一会,它就抱着盛满清水的桶回来了。

“你从哪里打的水?”

昌浩看着桶里清澈透明的水问道,小妖们一齐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这后面有井。”

“是人类喝的水哦。有时候会有附近的小孩溜进来喝的。”

“不过,他们应该只是为了比谁胆子大才溜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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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谁胆子大?”

昌浩停下绞抹布的动作,歪着脑袋回答道。

“嗯,差不多就是‘这里面有很可怕的妖怪,如果你敢去打水回来,就算你有胆公’之类的。”

昌浩眯着眼睛。

“可怕?”

“是俐,很可怕吧。”

“谁可怕?”

“当然是我们啦。”

昌浩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自鸣得意的小妖们,扭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再不赶紧就要天黑了。

“昌浩,竹垫怎么办?”

小怪向外面望去,昌浩皱起了眉头。

“放在外面吧。反正周围有杂草和围墙,外面人不会注意这里面的。”

“那就当心点,放在这儿吧。”

“说的也是。”

小怪和几只小妖抬着竹垫出了屋子。

看着这些忙得不亦乐乎的家伙,昌浩不禁想,如果它们能帮母亲做家务那该多好。

“好了,去找爷爷和父亲吧。”

不,等等,为什么晴明和吉昌不放些式神出来打扫,这样也不用让小妖们忙活了。式神可比小妖们安静多了,不会抱怨还听话。

这样说来,听说爷爷在娶奶奶之前,都是让式神料理家务的。

几十年没人住过的房子,地板上积灰的厚度可想而知。他们仔细擦了一遍,换了无数次水,抹布也已经破得不像样了,可还是没能擦于净,根本不能赤脚在上面走。

屋内的东西朝向各有一扇门,朝南也有一扇。如果是夏天,可以在外面挂上帘子避暑,可现在是冬天,根本没法避寒。

打开紧闭的卧室,里面堆放着一些积满了厚灰和蜘蛛网的日常用品。

因为卧室一直关着窗户,里面的空气显得潮湿而凝滞。这一打开,里面积了几十年的灰尘被风吹得四散飞扬。

“你们从来不进这里吗?”

昌浩忙用袖子掩住口鼻。他回头看去,只见小妖们纷纷逃到了房梁上。

“进去干吗,而且人类的这些东西我们又用不上。”

“被子什么不用吗?”

“那个只能一个人盖,多不公平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他意外地发现原来这群家伙还挺讲平等的。原本自己从没指望会从小妖的嘴里蹦出“不公平“这类词。

像这种妖怪,应该能和人类和平共存吧。

昌浩回忆起了以前制服的山椒鱼。从那次以后京城一直太平无事,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女术师风音也就此销声匿迹,而且也再没听说有什么可疑的妖怪出现。如果能一直这样太太平平的就好了。

“但是呢……”

昌浩在卧室里翻找着,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喃喃自语道。

“有他们,有爷爷,还有小怪,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

昌浩在卧室里忙碌着,突然间,一个细微的响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嗯?”

那是一种细微的、颤抖着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昌浩屏息静听,这次却什么都没听见。

“喂,找到什么了吗?”

哦,这个灯台应该还能用。这根挂帐子用的圆柱还不错,可以放着备用。坐垫太破了,得想办法弄点过来。

昌浩边干边自言自语着,忽而从背后传来小怪的声音。

“昌浩,这里差不多了,搬进来住应该没问题了。”

“啊,好的。”

昌浩抱着挑出来的一堆东西走出卧室后,把门仔细地关起来。如果连这里都打扫的话恐怕耍忙到明天早上了。

小妖们把破烂不堪的抹布团成团,在地上踢来踢去。昌浩见它们玩的正欢,就打了声招呼。

“再见啦,我还会来的。”

“哦。”

“乖乖等着啊。”

“别忘了年糕!”

“行行。”

见昌浩边叹气边点头,小妖们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昌浩也只得举起手挥了挥,走出屋子。

当他把脚塞进鞋里时,感觉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把日常用品运来,彰子明天就能搬来了。”

在一边看着昌浩穿鞋的小怪低声说道。

“不,明天要驱鬼还有御魂祭,街上肯定很热闹。而且因为过年,人们肯定不会早睡的。这之后就是元旦了,我们只会更忙。所以我想尽可能让彰子在今晚搬来。”

昌浩见小怪说得句句有理,只得为难地点了点头。

“也是啊,得尽快。”

太阳落山了。冬天日短夜长,周围已是一片黑暗。

用于打扫的时间比想像中更久。

于是昌浩和小怪连忙往安倍邸赶去。

梦之镇魂歌(3)

当彰子到达这座无人宅邸的时候,已是接近黎明的寅时了。

彰子在亥时被叫到晴明与吉昌处,在简短说明情况之后,当下便整理了一些东西,趁着夜色离开了安倍邸。随后,妖车车之辅小心翼翼地将彰子平安送至无人宅邸。

当她跨人房门时,只见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地盛放在房间的角落。而玄武和天一正端坐在那旁边,告诉彰子有他二人在不必担心出现意外。

被褥边的帐子和屏风据说是原本就放在这屋子中的东西。因为帐子相当破旧了,所以行李中还备了新的替换。

透过蜡烛摇曳的灯光,能看出这是间相当宽敞的屋子。

而昌浩脸上却显得闷闷不乐。

“昌浩,怎么了?”

昌浩嗯了一声后,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吸了口气,终于垂下头开口说道。

“……抱歉。”

彰子显得很惊讶,不明白为什么昌浩突然道起歉来。

“怎么了?不会是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吧。”

“不是这样的。其实……”

昌浩抬起头,一脸为难地解释着。

“眼看就要过年了,却让你搬到这种地方来。这种时候不得不让你一个人呆着,爷爷他们也说,对你感到非常抱歉。”

“怎么这样说……”

彰子不禁脱口而出。随后她轻声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

“要说起来,那也是因为我当初搬到安倍家暂住,晴明殿下吉昌殿下,还有昌浩,你们不必感到自责啊。”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有人犯了错,那错的也只是自己。原本应该进宫的藤原家长女却偷偷藏了起来,这根本不能怪别人。

见昌浩的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彰子便继续说道。

“而且我刚到这里,对接下去的日子很期待。昌浩虽然说我是独自留在这里,可你也明白,我不会孤独,因为这里还有其他人哪。”

彰子环顾着四周笑了,昌浩的脸色却更凝重了。

确实,就算把两名神将排除在外,彰子也不能算是孤身一人。

坐在昌浩身边的小怪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

“虽说她本人说没关系,但你们也别太过分,别忘了还有神将在这里。”

“明白!”

之前一直隐身的小妖们顿时兴奋地现了身。有骑在横梁上的,有往下爬的,有贴在墙上的,还有趴在天花板上的。

它们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位藤原家的千金小姐。

这时要是换了普通人,不是吓得倒地不起,就是惨叫着向外面逃去。不过彰子毕竟拥有当代第一的灵视能力,对于见惯了各种妖魔的她来说,这点小妖实在是不足为俱。

“在我睡觉的时候,能请你们去其他房间么?”

“当然,平时随便你们怎么闹都不要紧。”彰子接着说道。于是小妖们积极地答应了下来。

小怪在一边看着,举起前足煞有介事地抓了抓脑袋。

“她适应的还真快。”

当然它也清楚,彰子为了适应自己的灵视力曾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当昌浩和小怪往回赶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了。彰子在两人走后,将被褥铺开准备就寝。

小妖们很识相地离开了房间,去了西屋。看来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主屋被分为三间。彰子的卧室是其中最宽敞的一间,相邻的房间使用隔板隔开。条件虽然不太好,不过因为只是暂住几日,倒也足够了。

在大内里工作的人,永远忙得没时间休息。

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大的彰子,对这点深有体会。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过年,不过这也没办法,是她不愿走别人为她安排好的路,才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管走的是哪条路,只要不走上绝路就行。”

她不愿进宫,是因为宫中的生活过于无聊。彰子打开从昌浩处借来的卷轴,不禁重重地吐了口气。

昌浩的书里无非都是些和阴阳术有关的内容,而且基本都是用汉字书写,彰子费了好大的精力才稍稍看懂了些内容。

“小姐,你没吃东西吧?”

不知什么时候以正座姿势出现在身边的玄武,面无表情地问道。

彰子抬起头,转向玄武。

“嗯,是有点饿了。”

这样说来,这里不能生火,而且没有食物。那吃饭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我也没问仔细就来了,这样的话……”

彰子用一只手撑着脸颊,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圆了眼睛。

自己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应该是等正月的事情忙完了以后吧,那大概也得有七八天了。

这样的话,如果不能做饭那根本没法过下去。

自己好不容易学会了怎样使用菜刀,接下来应该学习怎么使用锅碗了吧。

“现在虽然没事,但这里没有食物不行啊。”

身为神将的玄武和天一自然不用吃饭,但自己不吃肯定会撑不住的。

彰子把卷轴卷好之后站了起来。

“小姐?”

“今天市场应该还没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想要出门买些什么回来。玄武有些惊讶地瞪着眼睛说道。

“你不能随便出门,而且我们总能有办法……”

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彰子和玄武立刻静了下来。片刻,玄武悄声走到了门前。

门被猛地拉开,阳光顿时洒满了房间。

“啊,彰子和玄武,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

出现在门口的是昌浩,他肩头的小怪抱着包袱,一脸意外地说道。

“怎么啦怎么啦,彰子你那么严肃干吗?玄武胡闹了?”

听了这话,玄武板着脸皱起了眉头。

“准说的。太失礼了。”

“只是吓了一跳,因为太突然了。”

穿着正装的昌浩似乎嫌外面太冷,一头扎进了屋内。

“昌浩,你不去工作么?”

“马上去。这是父亲派的活,允许我迟到。这个给你。”

昌浩接过小怪怀中的包袱,递向彰子。

小怪从昌浩肩头跃下,然后从角落的一堆行李中拖出两个坐垫。

“怎么了?”

“先坐下。”

小怪催着彰子坐下,随后昌浩在她面前打开了纸包。里面是用竹皮包裹的糯米饭团和一个竹制水筒。

“母亲给你的,因为时间太急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先捏了饭团。”

“之后白虎他们会送东西来的,所以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

“之后几天可能会很忙,我或许来不了,对不起。”

彰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特意送来,我本来还想自己做些什么的……”

“不是说过么,彰子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小怪晃着尾巴用后腿坐起身子,举起前爪拍了拍昌浩的肩膀。

“该走了吧,这里离大内里可不近啊,快点。”

“是啊。”

因为今天是除夕,所以不能耽误每一秒钟,必须尽快赶去工作。

彰子目送着昌浩出了房门后站了起来。

站在廊下,彰子注视着昌浩穿鞋时的一举一动。这时昌浩背后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声。

“哦哦,目送啊目送。”

“不愧是昌浩未来的妻子。”

“在那之前应该会做三天年糕吧。”

“啊,对了,年糕!年糕!”

“还会互换衣服吧。”

“对了,这里原先就住的是位贵族小姐嘛。”

听着小妖们的嬉笑,昌浩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

“吵死了!你们这群家伙给我闭嘴!”

小怪垂着眼皮看着昌浩和彰子的对望。

怒吼着的昌浩和苦笑着的彰子,两人脸上都明显带着红晕。

这一幕从旁人行来,很明显就是早上妻子目送丈夫出去工作的情景。不过为了不挨骂,小怪只能在一边默不作声。

玄武守在彰子身后不远处,不过没有看见天一的身影,应该是为彰子去安倍邸取东西去了。

虽然彰子也带了书,不过应该还不足以消磨时间吧。

小怪无聊地想着。它回过头,见昌浩正揪住一只小妖的脖子让它闭嘴,它不禁笑了。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啊,稍等一下。”

彰子叫住了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昌浩,向他伸出了手。

“乌纱帽有些歪了……嗯,这样就行了。”

“啊……哦,那我走了。”

昌浩佯装平静地挥了挥手,抓起小怪拨开面前的野草向外走去。

见昌浩离开,彰子吸了口气,环视着这座宅子。

因为彰子半夜搬来,所以没能来得及仔细看上一眼。透过茂盛的杂草能看见残破不堪的围墙,彰子正是从这墙上的一个缺口进来的。昌浩说,这里的门太危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来。

“彰子小姐,这里太冷了,还是回屋吧。”

玄武用不符合他外表的严肃口气催促彰子回了房间,随后彰子在一个坐垫上坐了下来。

看着由昌浩和小怪为自己带来的食物,彰子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她相信自己就算一个人呆着也不会出事,而且她也是这样告诉安倍家的人的。但看见大家这样为自己费心准备,自己仍然会觉得非常开心。房间里明明那么寒冷,可看着这食物,彰子不觉感到从心底里暖和起来。

她将饭团握在手中,感到上面还留有些许余温。想必是昌浩怕它变冷而赶着送来的。

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了。自己身在一座空旷寒冷的大宅子里,身边只有守护自己的神将玄武。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或许今后会出现比现在更难熬的境况。然而,彰子觉得能够这样接近昌浩,还能够时时看到他的笑脸,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了。

梦之镇魂歌(4)

彰子握着不再烫手的水筒和饭团,稍稍吃了几口之后便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地将包袱折叠起来。

“小姐。小姐。”

趁这时候,从窗外传来了声音。几对眼睛正朝里面望着。

为了采光,这面朝南的一扇窗户被一根支架固定,保持半开的状态。而从这间隙,可以清楚着见死死趴着窗台的小妖。

小妖被玄武无言的威吓震慑住了,于是彰子歪了歪头。

“什么事?”

“我保证不干坏事,能让我进来么?”

“如果没被允许就不能进,昌浩和那个式神是这么说的。”

“式神?”

彰子迷感地眨了眨眼,这时,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圆形小妖回答道。

“就是那个白色的式神,把它激怒了就完了。”

“孙子啊,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如果被他知道,他肯定会得意地飞上天了。小姐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彰子不禁笑了出来。昌浩曾说,京城里的小妖们基本上都是些不会害人的善良家伙,看来这话一点没错。

随后,她有些犹像地行着身边的玄武。玄武面无表情地答道。

“如果小姐愿意那也没关系。一且出了事,绝不会饶了他们的。”

因为玄武没有能够进行攻击的力量和武器,在必要时也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

一听见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将的名字,小妖们一个个打起了冷颤。接着,它们艰难地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

由于天一还未从安倍邸返回,现在只有玄武一人担负守护彰子的重任。虽说有自己在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总体来说还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安全。玄武这样思考着,希望天一能快点回来。或许是朱雀不忍离别把她绊住了,那么白虎太阴天后不管是谁,只要能快点派过来就好。

玄武这样思考着,不禁又摇了摇头。

明天就是晦日了,要举行驱鬼和御魂祭仪式。晴明也只有今晚能稍稍喘口气休息一下。在这样的悄况下,如果再要求他把所有事都考虑周全,对一个老人来说是件相当残酷的事情。

在玄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小妖们已经策集到了彰子身边。

“小姐,你会弹琴吗?”

“琴?”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西屋里有。”

“除了琴,还有其他的乐器。”

“无聊的话就玩玩嘛。”

玄武眯起了他深邃的黑眸,没想到在西屋里会有乐器。

对了,为什么这座宅子会荒废那么久呢?虽说之前没在意,但现在想想,不会是因为出了什么人命案吧。

晴明或许曾超度这房子里的亡魂怨灵,所以他才会知道这里有座无人宅邸。

“晴明也真敢让彰子小姐住这种房子。”

如果被晴明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他肯定会一脸悲痛的回答,你把你们的主人想成什么人了。

玄武的沉思被眼前一个移动的身影打断了。

“小姐,你去哪儿?”

彰子站起身,正想跟着小妖们出门。

见玄武一脸的不安,彰子指了指西边说道。

“听说那里有琴,所以想去看看。”

“我想那个应该已经很旧了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

彰子顿了顿,垂下了眼睛。

“我已经好久没有弹琴了。”

原来如此。

玄武点了点头。

她在东三条搬居住的时候,想必是经常弹奏乐器的。达官贵人们喜欢那些弹拨乐器,所以出生藤原家的彰子会弹琴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但安倍邸却没有琴,有的也不过是横笛或笙之类。因为安倍家都是男人,所以也不会被邀请参加那些赏琴的赛会,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存在家中了。

“你想要琴么?”

彰子有些吃惊为什么玄武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这么问?”

“要说为什么嘛……”

玄武对乐器没有兴趣,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我只是想去扮看。这琴已经在这里放了那么久,肯定已经不能弹了。找只是想看着它,想象一下它以前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如此。

玄武跟在彰子身后,自言自语道。

“我还真是搞不懂这么复杂的事。”

明明是荒废已久的旧宅,可西屋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脏。

彰子边走边说。小妖们顿时扬起了头得意地回答道。

“因为我们已经打扫过了。”

它们在小怪的指挥下为主屋扫去了灰尘,还用抹布仔细地擦了一遍。

“就在昌浩和式神回去之后,我们想不如把西屋也打扫一下算了。”

“那里面东西可不少啊。”

“小姐不如找找看有没有喜欢的?”

“除了琴还有别的呢。”

打开门之后,一股夹杂着灰尘的空气迎面而来。打扫是打扫过了,不过看来其干净程度和主屋没法比。

小妖窜进屋里,指着最里面横躺着的一件被布遮盖的东西。

“看,就是这个。”

因为窗户没开,屋子的最深处还是有些暗。彰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彰子小姐。”

彰子回头对玄武说了句“不要紧”,在小妖们的簇拥下蹲下去。

她取走遮盖用的长布,只见一张古旧而又精美的琴静静地躺在面前。彰子能奏和琴、琴以及琵琶,但弹得最好的还得属琴。

“真的很旧了……”

说着,她伸手轻拨了一下。地板上还留着琴移动过的痕迹,看来这就是昨天打扫的结果。

能在地板上留下印记,说明这琴已经不知放了多久,可它的音却丝毫没有差错。

彰子伸出左手按住弦,弹奏了一段自己曾弹过的旋律。每一个音都和自己记忆中的完全吻合。

彰子深呼吸了一下。

“真令人惊讶……”

没想到许久未被弹奏的琴,还能保持着这么准的音色。

而小妖们则是更兴奋了,因为没想到他们发现的琴居然能讨彰子的欢心,一个个都乐得飘飘然起来。

“小姐小姐,这里的贝好像也能用。”

“还有棋盘和棋子。”

“应有尽有啊。”

彰子回头对小妖们笑了笑,视线立刻回到了琴上。这琴仿佛是借助了什么力量,才能使它的音色保持这么多年都不变。

她的灵视力相当厉害,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绝对逃不出她的眼明的。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影子。这个小到连十二神将都不太能注意到的影子,清楚地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但她没有感到任何不祥的气息。琴也没有问题,自己亲手弹奏过,如果是由妖怪变化而来的琴,她应该会察觉到。

彰子把视线转向玄武,只见玄武有些惊讶地眯着眼睛。他看了看琴,又把视线转回了彰子身上。

玄武的表情没有变化。看来,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彰子把布重新盖好后,站了起来。

“这琴应该是它主人生前的心爱之物,我看我还是不要随便乱动的好。”

“啊?”

小妖们不满地喊了起来。彰子苦笑了一下,有些困惑似的歪着头。

“如果昌浩看了说没问题,我就拿来弹。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好久没练了,指法生疏了的关系……”

在东三条殿时,彰子每天都会弹琴。因为习惯了,而且除此之外她也没别的可干。

小妖们围在彰子身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要给昌浩看?我不放心。”

“他是孙子啊。”

“还是晴明比较可靠。”

原本正在行走的彰子停下脚步。她手叉着腰低头瞥了一眼小妖们,说道。

“我相信他。因为昌浩救过我的命,他会是未来最伟大的阴阳师。”

与此同时,这位“未来最伟大的阴阳师“却正憋了一肚子气。

大内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即将举行的驱鬼仪式而忙的不亦乐乎。而在阴阳寮的一角,昌浩一如既往地磨着墨。

因为一月份历书的新年特别版数量不足,于是昌浩必须把历书赶出来。

完成之后他要去做整理,整理完如果没别的事他就可以回去了。不过迟到了的昌浩不太好意思太早回去。毕竟两个仪式就在眼前,寮里不可能不需要人手。

“今天你大概没法再去找彰子了。”

小怪看着昌浩的动作说道。

“是啊,一到子时就是元且了,要举行新年祭祀。如果能在今天去见她一面就好了……”

“昌浩,还没写完吗?”

昌浩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对不起,请再等一会。”

“快点。”

看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如果这是在一个月之前,敏次早就开骂了。

昌浩叹了口气拿起笔。烦恼的事情就留在今年吧,自己必须打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年。

他在纸上快速地书写着,而他身边的小怪则抬起了爪子挠了挠耳朵。

“总之,你写完之后还是溜出去看看她吧,这样你才能放心吧。”

昌浩停了笔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犹豫着点了点头。

总觉得有种顶感。

在着见那座宅子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不是什么危机感之类的东西,也不是什么不祥的感觉,所以当时他只当是自己多虑了。

昌浩愈发体会到“预感和预言是阴阳师的专用词汇“这句话的意思了。

“在阴阳师面前说话还是多用用敬语,预感、预言、灵视和降妖又不是每个阴阳师都能全精通的。”

“你话真多。”

昌浩打断了小怪的话,无奈地耸了耸肩。

在驱鬼仪式前从大内里逃出来的昌浩,此刻正在前往彰子住处的路上。他认出了一名正缓慢行走的青年的身影。

那青年正低着头,有些跟跄地径直前行着。

昌浩不禁停下来脚步。小怪皱起了眉头,斜着眼着那青年。

“不管他吗?”

“嗯……看样子也不会做什么坏事。”

青年头戴乌纱帽,身穿正装,看起来刚从宫中回家。

“看来是死在回家的路上的。”

“应该是。”

青年的身体是透明的。或许他真的是死在回家的路上,所以身边没有随从。

昌浩前一天同一时间也种经过这里,但那时他没有见到这个青年。

他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为难地说道。

“大概是被御魂祭吸引来的吧,要是能找到回去的路就好了……”

在除夕要进行的,除了驱鬼就是御魂祭。所谓御魂祭就是将死者迎回人间的一个仪式,当然,在人间呆几天之后他们还是要回去的,所以不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

青年低着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大概他因为遗失了东西,所以灵魂才在这里仿徨。昌浩觉得自己或许该带带他,但自己时间也很紧迫,于是他开始为难了。

“怎么了?”

小怪皱着眉问道。昌浩有些咬牙切齿地答道。

“嗯,应该是没事。”

“什么意思啊。”

昌浩见小怪一脸不悦,连忙摇了摇头。只要他不做坏事就行,现在也顾不上他了。

“真的没事,我们快走吧,不然会来不及了。”

昌浩从围墙的缺口钻进宅子,拨开面前的杂草后,他看见了屋内微弱的灯光。皮肤上掠过一丝波动,这应该是十二神将设的结界。京都中除了那些无害的小妖,还住着很多邪恶的妖魔,这结界应该就是为防它们的吧。

不过结界说到底还是没法遮住整所宅子,于是昌浩开始担心外面是不是会看到主屋的灯光。昌浩回头望向自己来时走的路。

“小怪,你去帮我确认一下从外面能不能看到里面的灯光。”

“好。”

话音还没落,小怪就消失在了杂草丛中。

昌浩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凝结在自己脖子上。他用冰冷的手掌按住脖子,环视起四周。

这是什么呢。昨天和今夭早上都没感觉到过这样的气息。这时,那凝结在脖子上的东西变轻了,随后渐渐散开。

而后,那气息也消失了。

“嗯,应该是没问题。不过要是有人溜进来就没办法了。”

“看来还是得想点办法别让人发现。”

昌浩挠着头低声说着,脱鞋走到屋前敲了敲门。

“是我。”

说完他打开门,只见玄武、天一和彰子正围着灯台坐着。

昌浩走到亮处,彰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昌浩,工作怎么办?”

“只是稍微溜出来一下而已,虽然等会还要回去……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自由的?想要什么尽管说。”

彰子点了点头,往一边挪了挪示意昌浩坐下。他坐下后。扬起头看若天花板。

他来了他来了。小妖们正愉快地看着自己。

彰子也学着昌浩扬起头望向天花板。小妖们见她在看自己,不禁笑着挥起了手。彰子也向它们轻轻挥了挥手。

小怪在一边看着,不禁在心中感叹彰子和它们的关系真好喇,比那个一天到晚被戏弄的家伙不知要强多少倍。

昌浩和彰子两人在聊天,内容无非是晚饭吃了么、中午都干了些什么之类没营养的内容。天一和玄武在一边静静守着。小妖们自顾自地说着悄悄话。

小怪试着去愉听那些小妖们的谈话内容,基本上就是一些什么将来啊耐心啊不成熟啊这样那样的话语。不过很难得,自己居然能表示赞同,看来小妖们偶尔也能说到要点。

一直在和彰子愉快地聊着天的昌浩,突然皱了皱眉头扭头望去。

“昌浩?”

顺着昌浩的目光,彰子什么都没看到,她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昌浩看的,是西边。

“刚才,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一个寂寞而颤抖的声音,那余音似乎仍圈绕在自己耳边。那声音似曾相识,应该在哪里听过。

“嗯,是鸣弦,就是一种敲在弦上发出的声音,你们没听到吗?”

回答是摇头。昌浩抬头看着小妖们,答案同样是摇头。

“小怪呢?”

“我没注意。不过既然你听到了,那就应该是有的,别大意了。”

小怪仔细的想了想说道,玄武和天一也表示赞同。

“其实有时,人类能比我们更敏锐地察觉妖怪的存在,有些不可思议。”

“彰子小姐有没有感到什么?”

彰子想了一会之后摇了摇头。但昌浩是阴阳师,既然他感觉到了,那就应该相信他。

“没有……不过既然昌浩说,那我一定会当心。”

“说好了啊,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定第一个赶来。”

“嗯,找知道了。”

彰子点点头,昌浩觉得终于松了口气,随后他站起来。

差不多该回大内里了。自己只说离开一下,所以不可能在外面呆太长时间。要是自己太过分了又要挨敏次骂。

敏次从不会责备拥有正当理由的人。公正无私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或许是恰到好处。所以如果昌浩告诉他实情,他是不会去责备他的。但正因为这次事实不能暴露,所以昌浩也只有低头挨骂的份。

昌浩穿好鞋的时候,听见彰子对着夜空感叹着。

“哇……好漂亮。”

昌浩也不禁抬起头看了着,随后他笑着把视线转回了彰子身上。

“再漂亮也不能一直呆在外面看,会感冒的。赶快回房睡觉去吧。”

下次见面就是新年了。不过隔了一夜就换了一年。这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夜晚,但在历书中却有着重大的意义。

彰子向昌浩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手,忽然,她似乎听见微弱的声音。

“……”

刚才……是什么声音?

昌浩刚才说,他听见了弦的声音。

彰子的视线在四处游走着,随后,被一处微弱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

彰子站在廊下,透过高高的杂草丛和围墙,她看见了外面。

一个透明的人影,正在极其缓慢的移动着。

彰子眨了眨眼。她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能看到平时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名戴着乌纱帽的青年。因为比较远,彰子只能从直觉上判断他是青年。他比安倍吉昌略高一些,他不时直起身子,边走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座宅子。

这座宅邸现在被玄武的结界保护了起来,那名青年应该没有注意到这点。而且很明显,他不想吓着别人。

忽然,青年停下脚步,直直地注视着这里。不,他看的是……

彰子的耳边,再次掠过的一丝弦音。那悲伤而旅抖的声音。

青年注视了宅邸许久,最终放弃似的泄了气,低下头接着向前走去。没走几步,他便消失了。

梦之镇魂歌(5)

从位于七条的宅邸赶到大内里,已是过了四时半了。

七条离大内里果然够远。从七条到大内里,比从安倍邸到大内里更远,一旦有什么急事的话,光靠两条腿明显是不够的。

“之前一直多亏车之辅帮忙,最近几晚还是尽量别出来。”

听昌浩这样说,站在他肩上的小怪嘿嘿笑了起来。

每年元旦都会举行音乐聚会。当两人经过雅乐寮的时候已是大合奏的最了。

“啊,我听到横笛声了,好怀念啊。”

元服之礼前,昌浩曾上雅乐寮学习横笛。距离那时已经过了半年多,时间真是不等人哪。

昌浩感慨着,忽然被小怪打断。

“这样说来,你不是说过要吹笛子给彰子听么。”

“嗯……”

这话说到了昌浩的伤心处,他低下头沉默不讲。看着昌浩一脸扭曲的表情,小怪不依不饶地接着说道。

“你还是练练吧。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期待彰子能听你吹的,被我说中了吧。”

“别说了……”

昌浩用手遮住脸喃喃地说道。这确实是个头痛的问题。昌浩虽然能吹出音调,但他的水平也不过是初学者而已。就算是简单的曲子,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吹得好。

“根本没时间练啊,本想趁彰子回来之前稍微练练……”

昌浩突然停住不说,只见他瞪大眼睛呆呆地站着。

“怎么了?”

昌浩有些茫然地回答道。

“……不对……这声音……”

“什么?”

昌浩回头望着南方,眼中充满紧张。

那个在七条的宅邸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现在却在雅乐寮响起。

“那是弦的声音。”

驱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晚上由阴阳寮的人朗读祭文。而此重任,是阴阳寮中地位最高的阴阳头负责的。

“……啊,鸣弦。”

昌浩在阴阳寮的一角等待仪式结束。在此期间,他不断地听见随风飘来的弦音。

鸣弦能驱鬼。这个仪式是为了将疫鬼从水眼中驱走而举行的。

“等结束之后,差不多就该准备元旦的祭祀。”

小怪歪着脑袋趴在昌浩身边。它扭头直视着昌浩,昌浩立刻做出一付为难的表情。

“嗯,大概……但如果不去七条的话……”

昌浩当时的确听到了弦音,但那时只有他一人听见。那么,那就是预感,或者是预感之外的一些东西。

而彰子拥有当代第一的灵视力。要说感知灵异现象的能力,彰子远远凌驾于昌浩之上。

但彰子却说什么都没听见。所以昌浩拥有的力量,就是未来的感知力。

虽说昌浩在这方面并不很突出,但他毕竟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还是拥有强大预言能力的安倍吉平的侄子。所以他在这方面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已是亥时。因为一个人呆若难免觉得无聊,彰子应该差不多该睡觉了。

不经意间,昌浩脑海中浮现出目送自己离去的彰子的身影。

她住在东三条殿时,身边总围着一群女仆和家人。她和弟弟妹妹一起住,却也不是每天都见面。

即使她住在安倍邸的时候,白天有晴明和璐树陪她,晚上吉昌和昌浩都会回家,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所以,像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只有神将和小妖的大宅子里,对她来说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今年虽然已经不可能了……”

“嗯?”

小怪抬起头,见昌浩一脸严肃地说着。

“明年,我要为了能让她安心呆在家里而努力。”

为让地放心地留在家里。为不让她再这样担心。为不再让她孤单一人。

小怪眨了眨眼,无言地点点头。昌浩走出屋子,只见四处己燃起熊熊篝火。风还是那样冷,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别着凉了就行。”

昌浩望着南边的天空,在眯起眼睛的瞬间。他只感觉背后一阵发冷。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眼神似乎也变得凝固,脑中只有一个警钟在不停响着。

他的眼中,非常突然地出现了这样的惰景。

一个蓝白色的影子,正将手伸向那名熟睡中的少女。

同时,耳中又响起了那个声音。那个余音缭绕、带有颤抖的弦音。

“昌浩,怎么了?”

小怪见昌浩神色不对,立刻跳上了他的肩头。

他只觉得心跳快得异常,手脚变得冰冷。昌浩面色惨白地回答道。

“……弦的声音……”

他只挤出这几个字,就转过身跑起来。

小怪一个不注意没站稳,索性从他身上跳下来。它一边追着昌浩,一边思索着。

“弦?”

今天的彰子睡得异常早,就在刚才,她毫无征兆地从熟睡中苏醒过来。

灯台的火焰在睡前已经灭了,所以现在房间内是一片漆黑。

神将看来正守在屏风的那边。彰子屏息静听,发现自己的心跳异常大声。

好冷,气温猛地降下来。身上明明还有褂衣和棉衣,但指尖却已经冷的吓人。

彰子移动目光观察着四周。她觉得背后生出一种莫名的恶寒,身体也像是被什么死死压住一样,丝毫不能动弹。

太奇怪了,昨晚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小妖们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西屋,而玄武的结界也已经护住整座宅子,不可能有妖异能侵人。

她知道玄武和天一已经现身了。

“……”

彰子的耳边传来一阵低语。她猛地调转视线,发现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那女子弯下腰,用她那双被长发遮住了的眼睛注视着彰子。隐约可见的嘴唇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小姐!”

玄武和天一拨开帐子,当他们见到动弹不得的彰子和长发女子的身影时,就连玄武也顿时脸色煞白。

空气中传出了一阵波动,那波动抚动天一的长发。虽说两人没有攻击能力,但退邪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主人晴明命令二人保护彰子,眼下正是得靠他们的时候。

通力产生的波动引出一股清冽的气流。在这呵气成冰的寒流中,女子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女子遮住面部的长发被吹起,透过间隙看到她脸的彰子,不禁惊呆了。

这人居然没有眼睛!怎么会……

“退下!”

天一用少有的生硬的语气命令道。她身边的玄武则用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女子。

这时,一丝细微的弦音又传入彰子耳中。她可以确定,这声音就是从西屋发出来的。

“那张……琴?”

女子一下子跪下来,在两名神将的逼迫下,她还是伸手死死抓住彰子的衣袖。

“把……”

空气中的寒冷加重了。彰子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甚至被这寒冷给刺痛了。身体像被封在冰中无法动弹,彰子在心中拼命地大喊。

……

这时。

从远处传来一阵车轮响,这响声很快接近,看来是停在了门口。

不一会,门被人粗暴地拉开。

“彰子!”

一个白影从那人身上窜了下来,冲到女子和彰子之间。

它竖起全身的白毛,低低怒喝着。

接着,手持符咒的昌浩站在了女子面前。

“玄武、天一你们在干什么!”

昌浩凝视着死灵,头也不回地怒声责备二人。他展平符咒,调整呼吸。

彰子感觉到有空气从外面涌进来,身上被束缚住的感觉骤然消失,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彰子深呼吸几次,用力坐起来。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我绝不饶你!”

昌浩愤怒地念起真言。

“乾坤定位……”

“等……等等!”

彰子突然抓住了昌浩的脚恳求道,昌浩惊讶之余不得不停下来。

“彰子?”

“求你,听她把话说完。”

太出人意料了。这下不光是昌浩,连小怪和玄武他们都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

“请你先住手,因为……”

彰子着着那女子,表情显得很痛苦。

“她一直都在哭。”

“啊?”

昌浩将视线转向那女子。

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透过她头发的间隙,可以看见有透明的东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把……”

她那没有血色的双唇发出了细微的情求。就是这声音,化为了一次又一次弦音。

昌浩细细听着,原本轻微的响动最后化为了一段凄凉的旋律。

女子面向西边站了很久,最后渐渐消失了。

昌浩舒了口气后,猛地把头转向彰子。

“没事吧。”

没想到昌浩会抓住自己肩膀,她惊讶地点了点头。

“嗯……还好。不过昌浩,你不是还在工作……”

“因为察觉到你有危险,他扔下工作扭头就跑,然后召唤车之辅让它以最快速度送我们过来。报告完毕。”

小怪回答完后,又喊了声昌浩。昌浩这才发现自己正抓着彰子的肩,他立刻缩回手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

“昌浩?”

“呃,那个……”

见彰子还没明白过来,天一悄悄地上前去说道。

“彰子小姐,把褂衣披上吧……”

彰子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她有些脸红地慌忙披上褂衣,之后,她又抬头注视着昌浩。

“我觉得,刚才那人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彰子把冰冷的手放在嘴边呵着气,手上的知觉依然很麻木。

“没事吧?”

彰子点点头,随后指着西屋说道。

“那里有张琴。明明放了那么多年没人弹过,可音一点都没乱。”

昌浩和小怪对视了一眼。昌浩虽然不明自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不过从彰子的语气听来,这应该是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彰子用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你说听到弦的声音,那应该就是这琴的弦声。其实昨晚,我也好像听见那声音了。”

昌浩吃了一惊,那声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小怪思索了许久,抬起头摇着尾巴说道。

“看来那琴是解开一切疑问的关键。去看看吧。”

昌浩拿着蜡烛来到了西屋门前。他打开门,感觉到里面的空气中还漂浮着灰尘,他把蜡烛放在房内。随后,他愣住了。

房间深处,有个女子正坐在那里。

彰子紧紧抓住了昌浩的胳牌。昌浩向她点点头示意不用吸张,彰子这才微微减轻手上力气。

琴上的布不知何时被取走了。女子面对琴坐着,她低着头抚弄着琴弦,只是无论她的手指怎样舞动,琴弦都没有丝毫动静。

但琴却发出声响。那饱满响亮的音色,交织出令人悲伤的旋律。

自己听到的,就是这琴的声音。

女子一边抚琴,一边静静地流下眼泪。

“……”

她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最终没人听明白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昌浩皱起眉头陷人沉思。

自己会从大内里突然跑出来,是因为幻视到彰子身边出现死灵,而且死灵还将手伸向了她。当时确实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看到的也仅此而已。

他完全忘了彰子身边还有玄武和天一,而且玄武的结界也护着整座宅子。他只是因为担心,而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

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恶意。

能感受到的,只有悲伤。透过旋律,能听出女子深深的悲伤。

小怪在一边看了一会,忽然眨了眨眼。

“那女人对那琴恋恋不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啊。”

“恋恋不舍?”

“我想是的,可为什么昨天接近西屋的时候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彰子看着小怪一脸不解的表情,忽而小声喊了起来。

“啊……”

“怎么了?

昌浩把视线转向她。

“今天白天,我过来弹过一次。因为小妖们说这里有琴,所以我就……”

原来如此。

小怪恍然大悟,它点了点头。

“所以作为交换,她想让你帮她做些什么事吧。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怪用后腿坐着,前爪煞有其事地抱在胸前。昌浩见此情景,只得挠着脑袋说道。

“……啊,总之彰子没有危险就行了。玄武、天一,你们这护卫是怎么当的。”

昌浩加重了语气。两位神将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

“非常抱歉。”

“我没想到她会在结界内,是我的失职。”

昌浩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神将们。昨天自己和小怪也都来过这里但什么都没发现,所以自己也有责任。

“其实我也想让你早点回到安倍邸……不过明天真的要开始忙了。”

必须避开前来拜访的客人们。如果现在搬,就不得不去找一个新的藏身之所。

女子弹了一会琴后,终于灰心丧气似的垂下了头,然后消失了。但在这琴中,还留着她无法抹去的悲痛,以及她的心。

几人折身返回主屋。

因为实在太冷,火炉中被加进了几块炭。随着炭被逐渐点燃,房间里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看着彰子不停地搓着双手,昌浩有些担心地问道。

“真的没事吗?找还是尽快去另找间新房子吧。”

“没关系。那人反正也没有恶意,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帮帮她吧。”

彰子说完便叹了口气。她想要帮的人太多了,可她却没有那样的力量。所以她只能求助于昌浩和神将们。

天一和玄武隐了身。火炉边只有自己、昌浩和小怪,而且昌浩和小怪差不多也该回大内里了。

指尖终于暖和了起来。

“昌浩,你还是回去吧。”

“我还会再来的。但……对啊,把小怪放在这里吧。”

“你把我当什么啊。”

昌浩死瞪了小怪一眼让它闭嘴,之后他接着说道。

“就这样决定了。虽然也行,但比起安静的,还是这个整天只会吵吵嚷嚷到处瞎晃的家伙比较合适。”

“看你平时傻乎乎的老被人骗,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来。”

“而且只要你要求,它还会表演杂技给你看哦。不,就算你不说它也会表演的。”

“你说完了吧,你这也说的太过分了吧。”

“这又无所谓,反正你平时也只会睡得四仰八叉的,其他还能干吗?”

“你这个呆子,那是我故意装出来使别人放松警惕的。连这都不懂,晴明的孙子。”

“不许说孙子!你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小怪!”

“不许说小怪!”

彰子在一边愉快地看着这两人斗嘴。

果然,有昌浩他们陪在身边,自己就能感到安心和快乐。

梦之镇魂歌(6)

街上回响着一阵普通人听不见的车轮滚动声。车之辅正载着昌浩和小怪在朱雀大路上飞驰,他们必须尽快赶往大内里。

最后,还是彰子拒绝了昌浩把小怪留下。

已经有玄武和天一在身边,而且昌浩不也说了青龙还会来的么?

彰子这样回答。

不过,自己虽然愿意为彰子冲在最前面,但也有很多条件限制。昨晚的情况侥幸自己察觉到了,但万一察觉不到,那又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只要和彰子有关的事你是不可能感觉不到的,你就别瞎担心了。

昨天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从两人相识起,昌浩就一直保护着彰子走到今天。

车之辅停了下来,看来巳经到大内里附近。如果再近点可能会引人注意,所以他们决定趁着夜色就在这里下车。

“谢啦,车之辅。突然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昌浩怀着歉意说道。车之辅轻轻摇了摇,让他不要在意。而后它又说了些什么,小怪为昌浩翻译了过来。

“它问你为了以防万一,需不需要它在附近候着?”

“啊?啊……我想应该不用了……不,还是麻烦你在一条桥下等我吧。”

车之辅点点头,向安倍邸方向驶去。

昌浩吸口气迈开脚步。通过星相来看,现在已经过子时。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跑了出来,被发现的话肯定要挨骂。

他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开始思考起其他事来。

那个附在琴上的女人,她究竟是谁?

他把小怪抱起来,问道。

“爷爷应该知道那女人是谁吧。”

“谁知道呢……晴明再怎么样,也不会故意把彰子往那种房子里送吧,这你应该很清楚啊。”

“也是。”

昌浩顿时拉长了脸,他想起自己幼年时代,晴明把他独自一人扔在贵船的情景。如果对象是昌浩,他绝对干得出的。

可这次的对象是彰子。她是左大臣家托付给自己保护的千金小姐。晴明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也就是说,爷爷不知道那琴的事啊……怎么办……“

昌浩认真地思考着,小怪见状不禁眨了眨眼。

他会这么思考,应该说明他想帮彰子实现愿望,去帮那个女人吧。

送走昌浩后,彰子听从天一他们的劝告,重新躺下来。

熄灭了灯台的烛火,四周陷人一片漆黑。两位神将守在帐外,他们的气息中无意地透出一丝强硬的感觉,或许是昌浩的斥责使他们太在意了。

彰子轻轻地呼吸着,用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香袋,然后安心地闭上眼睛。

当幽灵靠近自己的时候,她在心中呼唤着昌浩的名字。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昌浩总是这样,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但是,自己不能完全靠他。要是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事该多好。

即使拥有灵视力,但自己完全不懂如何彻底使用这力量,虽说没想过要成为晴明、昌浩那样的阴阳师,但她总想学点什么,好让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用武之地。

彰子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陷人了沉睡。

※※※※※

当彰子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屋外。

已是黄昏。天空已被夕阳映得一片通红。

彰子诧异地环顾着四周,觉得有些不对劲。

宅子的面貌焕然一新。明明是座被荒废已久的无人宅邸,此刻却仿佛有人定期打扫一般,变得干净而沉稳。

屋子的窗户墙璧地板无一不透着整洁,院中的杂草和枯树都不见了,与季节相应的鲜花整齐地种在院子里,迎风摇曳着。

有些古旧的围墙上虽然没有一丝裂缝,但也是污迹斑斑,看来这房子确实有些年头了。

彰子注意到在围墙外,此刻正站若一位青年。

他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长得温和俊雅。他似乎被什么美丽的风景吸引住,直直地站在那儿注视着某处。

彰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西屋打开的窗户中,正映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身着鲜艳褂衣的年轻女子。她将手伸向身边的古琴,轻轻弹奏起来。

柔美的琴声随着风逸出,回荡在空中。

彰子的视线回到那青年身上。

他正低着头,似乎正看着自己手中的什么东西。因为被墙挡住,他究竟在着什么就不得而知。

不知为何,青年似乎没有留意到彰子的存在。看来,他根本看不见彰子。

他手里究竟拿着什么呢?彰子突然非常想知道。

当黑暗开始降临时,青年将手中的东西抵在嘴边。随后,响起一阵轻快的旋律。

琴声噶然而止。但青年的微笛曲声却仍在回响。

彰子的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在那幽暗的西屋中。

灯台的烛光映出女子的身影,那影子不时摇晃着。

女子轻声说道。

“今晚……他明明说好了的……”

彰子眨了眨限。女子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可为什么他却没有来……”

请给我一百天时间。那青年曾这样立誓。

我非常清楚,您是继承了高贵血脉的千金小姐,我这样的人是无法高攀的。虽然我明白希望微乎其微,我还是想祈求您给我一百天时间。我每晚都会来这里吹奏横笛,如果我能打动您的心,请在第一百天的晚上,用您的琴声与我的笛声合奏一曲。

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横笛师,但无论如何,请您相信并接纳我的真心……

“我已经在等他……”

女子顿时泣不成声。

原本她以为他只是个浪荡公子。

她身为没落贵族的后裔。父母早亡,一直和乳毋相依为命。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舍弃她原有的身份。于是,总有一些男人会去缠着她。有的是只看重她血统的平民,也有的是已娶妻室,却还想把她当情人的浪荡公子。

而这些人中,只有这位青年通过书信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并且他不惜写了多封书信,直到他得到她的答复。

时而奏起的笛声,就像他的心一样清澈,融化了她的心。

每天晚上,他真的都如约前来吹奏笛子。他一板一眼地执行着自己的誓言。

而今晚,是第一百天的夜晚,

“你的笛声,已经不愿与我的琴声合奏了吗……”

在最后一天违背份言。

你是在玩弄找的心么……

※※※※※

在元旦凌晨刚刚到家的昌浩,一口气径直冲到了晴明的房间。

“爷爷,我有事想问您。”

在书桌上支着脑袋睡得正香的晴明,被昌浩的声音惊醒。

“嗯?”

晴明睁着朦胧的双眼着了看昌浩。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晴明揉了揉脖子说道。

“嗯,真是年纪大了,熬夜也不行了。不过没办法,该于的还得干。有些客人们也真是的,说是送贺年卡特地跑来,实际是要我帮他看相。还有的要我去帮他驱邪。真是太累了。”

因为睡眠不足,晴明也口无遮拦起来,说着什么贵族都是笨蛋之类的话。

晴明光顾着抱怨,好容易才想起该让昌浩先坐下。

昌浩在晴明面前正坐好,晴明也摆正身子。

首先。

“新年好。”

“今年也要麻烦您照顾。”

鞠躬。

结束之后,昌浩终于能开始说正事。此时的小怪则是坐在一边看着。

“爷爷,现在彰子住的那个宅子,以前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晴明眯起眼睛。

“不可能。不然我就不会让彰子小姐住进去了。”

昌浩和小怪互换了眼神。看来他果然不知道。

“但实际上,那里有一张被女人的魂魄依附的古琴。彰子差点被她袭击。”

“什么?”

着来情况在意料之外。晴明一改原本有些慵懒的神情,严肃地问道。

“玄武和天一当时在场吧,他们都在干什么?”

小怪答道。

“在场啊,但玄武的结界是防止妖魔从外面进来,谁知道这宅子里原本就住了一个。”

又不能把住在那儿的杂鬼们都消灭。玄武原本是为它们考虑的,谁呈想这却成了个危险的隐患。

“昌浩已经责备过他们,你就别骂了。他们在反省。”

被小怪这么一说,晴明一脸凝重地抱起胳膊。看来是选错了人。但派朱雀自己不放心,白虎神经又太粗,青龙就别提了,现在又跟着昌浩,除此之外只剩下……太阴……忽略。

“不如让天后和太裳来吧,她们对彰子不熟悉,反而会更上心一些。”

昌浩和小怪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这个解决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那幽灵就在宅子里。爷爷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起来,那宅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荒废的?”

晴明连着被问了两个问题。他撑着头想了想,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原本是个贵族的宅邸,后台倒之后他们家也就没落了,最后只留下一个女儿,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那家的仆人见主人都死了,就陆陆续续离开那里。没什么不对啊。”

昌浩猛地探出身子。

“那家小姐是怎么死的?”

“被杀?意外?”

晴明摇了摇头。

“得传染病死的。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而后,这宅子就再也没人居住,直到小妖们占据了那里。

“小妖其实也能防止房子彻底荒废啊。京城里其实有好几座废弃的宅邸,那些新一点的里面都住了些小偷流浪汉之类的人。而那些旧的、没人住的,会让人以为房子有问题而无人光顾。”

为了不引人注惫,所以才选那间房子啊。

昌浩松了口气。

“哈……那就好,可她为什么要附在琴上?”

昌浩抱着胳膊,身边的小怪也同样抱起胳搏问道。

“我还以为真的发生过什么事呢。晴明,你真的没想到些什么?”

再怎么问,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原本想占卜一下,但因为那女子的身世并不确定,所以结果可能会与事实有很大出人。

三人一齐皱起眉头。

就算想把彰子移到其他地方去,怕是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宅子了。安倍家的客人今天就已经很多,而且晴明从来就没想过建个别院之类的。

左大臣家倒是有不少山庄别院,可家里的大小姐现在应该是在后宫,如果彰子现身在自家的山庄别院,怕是要惊天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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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彰子小姐也只有留在那里了,总之还是靠大家小心保护。”

“是啊……”

昌浩点点头,苦恼地说道。

“连爷爷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啊。”

他取下头上的乌纱帽解开发髻,用手挠了挠头。随后,他抓了抓头发,把它们拢到脑后束起来。

“要制服她没什么难的,可是她没有恶意……”

“嗯。”

“而且彰子总说想要帮她……”

“哦,彰子小姐说的啊。”

晴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小怪见此情景也摇起尾巴。它耸了耸耳朵,和晴明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

昌浩一脸不解地着着眼前的祖父和小怪。

“怎么了?”

“没事没事。既然彰子小姐发话,那我们至少得试试看哪。当时是什么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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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的此刻却开了口,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

“不如去问问当时在场的人吧。”

“啊?”

昌浩回过头,身后站着已经现身的。他用没有感情的黄褐色瞳孔注视着昌浩,淡然说道。

“去问那些住在七条附近的家伙,应该能找到些眉目。”

由于睡眠不足,思维也跟着变得迟钝。

昌浩和小怪坐在车之辅上,穿过黎明时分的小路向南驶去。

且不提昌浩,这办法居然连晴明也没能想到,实属罕见。

“小怪,你怎么会没想到呢……”

昌浩边摸着小怪的头边说道。小怪甩开他的手争辩起来。

“我对那女人的身世又没兴趣,不过是看你一心要实现彰子的愿望,才勉强答应帮你忙的。”

“不过既然连爷爷都没想到,那我们想不想得到都无所谓了。”

“是是。”

他们自我安慰着,随后抬头看着车顶。隐身的,现在大概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上面吧。他不喜欢坐在车里,总是坐在车顶上。

车之辅里,大概能勉强坐下两个成人。如果昌浩和小怪再加上,那车里肯定坐不下的。

彰子藏身的宅邸被建造在七条附近的小路上。接下来就该找这附近的居民,看看能问出些什么情报来。

这里所说的居民自然不是指人类,而是指那些自由自在的小妖们。人类的寿命有限,而且记忆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退。但小妖们就不一样了,因为它们平时基本都无所事事,哪怕一点点好玩的事情它们都能记得很清楚。

车之辅停了下来。昌浩和小怪跳下来,向车之辅道谢之后就让它回去,

车轮的声音渐行渐远。昌浩向四下里望去。

天快亮了,小妖们变得安分起来。等太阳升起来以后再想找到小妖就很难了。所以必须让它们立刻现身。

昌浩想了想,将拇指和食指塞到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不一会,几个黑影开始向外探着头。

“哦?这不是晴明家的孩子嘛。”

一条盲蛇仰着头游过来,看它的态度,似乎没把昌浩和小怪放在眼里。

“有什么事吗?我刚想回去休息呢,有话快说。”

“抱歉,我想打听些事情。”

听了昌浩的叙述,盲蛇歪着头低低的说道。

“这件事么……对了,付丧应该知道。你们等会啊。”

盲蛇转身离开,没多久就带了一个妖怪回来。

“什么事?”

这妖怪的身体就像倾斜了的半月,脸有些变形,圆圆的眼睛里有颗小小的瞳孔,两条细长的腿不成比例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付丧……是付丧神对吧。”

昌浩感叹道。付丧神见状,气鼓鼓地说道。

“什么啊,没事的话我走了!”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想打听一下……”

接着,昌浩又把之前的话叙述了一遍。付丧听着听着眯起眼睛。

“难道是那个,竹笛青年与琴宫小姐的故事?”

那可是个令人痛心的故事。

昌浩感觉这故事似乎很长。

他和小怪对视一眼,猛地抱起付丧往小路的树荫下跑去。

“没规矩的小子,我要去晴明那儿告状。”

“好好,您可以开始说了。”

见昌浩和小怪一脸诚恳的样子,付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那我开始了。那是在以前,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但对人类来说却是三昔之前。”

也就是说三十年之前。

大概是这样的。

以前,有一位雅乐师,爱上一位血统高贵的贵族小姐。他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那位小姐,但他依然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他连着一百个夜晚,夜夜前去吹奏横笛,所以我就称他为竹笛青年啦。”

而那位小姐也是抚琴的好手,她奏的曲子美妙无比。妖怪们虽然对人类的名字不感兴趣,但为称呼方便,就自己定了名字。所以他们的真名无人知晓。

“但是,在最后一天晚上,竹笛青年却没能如约前往。”

“嗯?”

一直屏息静听的昌浩和小怪顿时恍然大悟。

“难道他是被卷入宫廷纷争而死的?”

“或是因为遭同僚妒忌,将他陷害而死的?”

七嘴八舌的昌浩和小怪,忽然感到正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虽然他沉默不语,但气势非常明显。小怪瞥了一眼身后耸了耸耳朵。

“不是,没你们说的那么可怕。他的死是场意外。”

那天,京城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因为是新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为新的一年而祈祷。

小妖们最喜欢凑热闹,那天它们被这气氛感染,也兴高采烈地上街。

而当时付丧和它的同伴们,则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那天不知是哪个贵族的牛车经过,正好撞上急着赶路的竹笛青年。”

那天,他前去为皇宫奏乐。当他完成任务想要回家的时候,却被同僚叫住一起去喝酒,当他从大内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快到半夜。

他着急了,因为今天必须要去琴宫小姐那里,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于是他将笛子握在手中,一路小跑着向南走去。结果发生了悲剧。

“大概因为喝了酒的关系,赶牛车的小童醉了,没发现牛的缰绳已经松了。”

而那牛挣脱缰绳之后就开始狂奔,它撞到了笛竹青年,牛角刺进他的身休。因为伤太重,他就这样倒下了。

而没有人知道他每晚都会去为琴宫小姐吹笛子,而琴宫小姐也没能知道他不来的原因。之后,她得了传染病,没多久就病死了。

“我觉得人类的命运还真是坎坷。还有,那时死去的竹笛青年就是他。”

镜面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昌浩和小怪同时叫起来。

这就是昨晚那个在宅邸边徘徊的青年!

记得昌浩说因为宫中的祭祀,所以可能今天来不了。

虽然自己清楚昌浩很忙,但她有话要告诉昌浩。看来自己还不能太依赖他。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天气好得让人心情愉快。天空湛蓝湛蓝的,只有寒风还是和去年一样猛烈地刮着。

彰子静坐在西屋里的琴边。之前她打开窗户,房中有些污浊的空气顿时被阳光和风清洗得干干净净。

而在琴的另一边,一个太阳照射不到的角落,昨晚的那个女子正低着头端坐在那里。

她就是那位被人欺骗而哭着弹琴的小姐。她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彰子。

“……”

她的声音太过轻徽,没等传到耳边就消失了。所以彰子决定主动开口问她。

“你想让我帮你对吧?”

女子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指着琴,但距离太远。

“……弹……”

替自己弹琴。

“我真的可以弹吗?”

昨夜梦中那个吹笛青年,彰子之前见过。

就是那个悲伤地望着西屋的青年。就是那个发誓吹一百个夜晚笛子,却在最后一天违背诺言的青年。

女子自责道。如果自己能早点回应他该多好。用自己的琴声回应他的笛声,然后两个心也就能交汇到一起了,自己也就不会遭到这样的背叛。

她叹息着悲痛着,但直到最后,她还是无法抛弃对青年的信任。

用你的琴声来回应我的笛声吧。

她永远无法忘记这句话。

女子终于一病不起,再也弹不了琴。而彰子和昌浩所听见的弦音,正是留在女子心里最后的绝唱。

把这样悲哀的声音留到最后,未免令人唏嘘。

如果他再次出现,请替我为他弹一曲。我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他。

我剩下的只有心,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女子的身体渐渐消失了。

彰子用惆怅的眼神,注视着这张包含悲伤的琴。

原来是自己唤醒了她沉睡的心。所以,她的愿望也只能由自己来完成。

当宫中祭祀暂告一段落,昌浩计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所需的时间,然后从大内里遛了出来。这时已是申时过半的黄昏时分了。

虽说杂务堆积如山,但他还是拜托给别人自己硬是逃了出来。明天以后绝对休息不了。

昌浩向安倍邸跑去。一边的小怪边跑边问道。

“不去七条吗?”

“去的,不过要先回去拿些东西。”

听付丧说,竹笛青年在被牛撞倒时,遗失了他最重要的笛子。

那笛子是被人捡走还是断了已经不得而知,但唯一一点,他为了履行诺言,必须得有笛子。

付丧还说,每年除夕的御魂祭他都会回来,寻找他那丢失的笛子。但因为找不到,他就会徘徊在那宅子附近,然后消失。

“所以我想,得做些准备。”

小怪点了点头,跳上昌浩的肩。

“不过昌浩啊。”

“什么?”

昌浩扭过头,只见小怪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笛子是有了,可谁来吹啊。”

“这个……啊!”

昌浩不禁叫起来。

没有就没法吹笛子。虽然自己也可以把身体借给他,不过这里有个问题。昌浩的水平,也就只能把笛子吹响而已。

昌浩翻出了许久没用的笛子,连乌纱帽都没摘就冲了出去。

因为是春节,他还特地穿上新衣服。

“你这是怎么了?”

小怪瞪圆眼睛。昌浩用笛子敲着肩膀说道。

“这种时候嘛,还是穿得正式点感觉比较好。”

“我说你……”

那你每次去找彰子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穿整齐再去。

昌浩就是这种大咧咧的人。

车之辅载着昌浩和小怪一路飞奔,终于到了七条。

“如果有需要还会叫你的,拜托了。”

车之辅点点头后就散步去了。

就在两人快要到达彰子住处的时候,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青年瘦弱的背影。

竹笛青年当年的誓言中所说的第一百天,就是三十年前的元旦。然而他却在赶往七条的途中意外身亡。昌浩把装着笛子的小包夹在腋下,调整呼吸之后拍了拍手。

青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发现自己存在的少年。他憔悴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绝望,可以看出他曾经真的是个相当温和的男人。

昌浩双手结印,低声诵起神咒来。

天一黑,寒气就变得更强了。

彰子擦着冰凉的双手,望着窗外。

借着微弱的灯光,彰子摸了摸被抬到了廊下的琴,不禁深呼了一口气。

好久没能正经练习了,不知自己能否弹的和那位女子一样好。

彰子用手握住藏在衣服里的香袋。

她咬着嘴唇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回忆着梦里听到的旋律一边弹奏起来。

震颤的音色交织出优美的旋律,彰子努力让手指按自己所想的旋律舞动着。

她身后的天一和玄武,则在静静地倾听着。

神将们不曾接触过人类的乐器。就算不感兴趣,但美妙的音乐还是能够感染他们的。

玄武闭着眼睛倾听着彰子的弹奏,忽而,一阵踩踏枯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他站起身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而当看清了来者时,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闭上限睛。

终于。和着琴曲,一段横笛的旋律交织了进来。

彰子惊讶地张开嘴。她能感觉到那女子正在因为欢喜而颤抖着。

清脆的笛声回荡在夜空中,这是场从未有人听过的完美演奏。

当拨到最后一个音时,被囚禁在琴中的女子的心终于得到解放。

同时,黑暗中似乎有只手伸了出来,而手的对面,则是曾悲伤地望着西屋的青年。

“非常抱歉让您等这么久。”

女子流满泪水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笑容。青年也笑着哭了。

“是啊,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青年牵住她的手后,女子回头看了看彰子。微微地行了个礼,接着她的身体被磷光包裹住,骤然消失。

笛声也就此中断。

这两人的灵魂,现在或许去了没人能打扰的地方,展开他们的旅行

彰子注视着黑暗,然后走出屋子。

身着崭新正装的昌浩,正蜷着一条腿坐在外面。他正和小怪一同仰视着天空。

小怪挪了挪位置,彰子也和他们一样抬头望向天空。

“……他们去了哪儿呢。”

“听说要走很远,那儿有条河,然后就坐船过河。爷爷说的。”

那是流传至今的,关于死亡的传说。

“因为对人间还有牵挂,所以迟迟没有过河啊。听说这样的人都会在御魂祭的时候回来。”

“那,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嗯,应该是。”

小怪听着两人的交谈,不由默默地退下来,走到在一边守候的玄武和天一的身边。

“哦,怎么了?”

“只是怕被马踢到而已。”

小怪话音刚落,天一忍不住笑出来。

玄武也非常同意它的说法。

“那么冷的天,我也觉得其实没必要特意跑到外面。”

“你要是敢现在去对他们说的话,你就去吧。”

“我没有。”

“我也是。”

昌浩和彰子只顾自己说话,丝毫没注意到神将们交谈的内容。

见昌浩一直握着手中的笛子,彰子歪着头问道。

“刚才是昌浩吹的?”

“不,是那个依附在找身上的青年。不愧是横笛师啊,吹得太棒了。”

他真心赞叹着。反正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音乐才华,他也早就看开了。

彰子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什么。

“对了,昌浩你吹吹看吧。”

“啊?”

昌浩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回头看去,只见彰子正一脸期待地合着双手。

“我想听听看。而且我们约好的啊。”

“啊?啊?啊!这个,是这样的……其实……”

没想到自己三脚猫都不如的水平这就要亮相了,而且是在刚欣赏完专业横笛师的演奏之后。昌浩不禁感叹——福祸只在一念之间。

彰子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看来是拖不下去了。

这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几个黑影。昌浩想起来,约好给它们的年糕忘记带来了。他立刻想象着一群小妖边责备自己,边一股脑儿地往自己身上堆的情景。他只能逼自己不要去想。昌浩的精神已经完全地逃离这个现实世界。

听着忽而响起的笛声,小怪瞪起眼睛。

“哦?天哪又来了。”

昌浩的水平不过是把笛子吹响而已,可这次他居然吹得很像样。

而吹奏者的心里也是相当紧张,他努力不弄错指法,一边用眼睛看着天。

难道因为这是那青年用过的笛子?

他瞥了一眼彰子,彰子早已沉浸在乐声中。

“……”

算了,管他呢。

昌浩理所当然地继续吹起来。

风明明如此寒冷,可心里却暖暖的。

伴随着这场用了三十年才圆的梦,离别的旋律在夜空中融化。

玉帚扫千愁

每当到冬季,在大雪纷飞的数月间,贵船便成为无人的圣城。

平时,神社中有神官庙祝,前来参拜的人们也总是络绎不绝,再加上时不时举行些祭祀仪式等等,身为贵船祭神的高龙神对这些早就厌倦了。

神不干涉人间事务。虽说人们在干早季节求雨时,若碰上高龙神心情好自然也会降些雨下来,但那只能看她心情。如果说她对人类抱有同情怜悯之类的感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雪很大,下了很久才停。厚厚的云层终于开始散去,天空中透出闪烁的星光。

一阵风吹过,不知晃动了哪里的树枝,只听见积雪从枝头落下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响动。这样寂静的冬季,是高龙神最喜欢的。

贵船的深处是一片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的圣地。高龙神正以人类的形态,慵懒地坐在岩座上支起手肘闭目养神。

一片寂静。

这个季节中,她只允许自己被风声和落雪声打扰。

她忽然睁开眼,那双琉璃般清澈的双眸中映出些什么。

神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她站起身,眼中充满了厌恶。

神的身影在岩座上骤然消失。而雪地上,一个长长的影子正向天空飞驰而去。贵船的祭神,本就是龙神。

人类总是如此的不解风情,居然打扰自己难得的清净时光。

一名男子正悄悄地行走在雪地中,他的身后却没有留下脚印。

男子身穿银灰色狩衣和紧身的狩裤。这样的衣装行动起来最为方便。

他大约二十岁左右,没有梳髻也没有戴黑漆帽,而是将头发束在脑后,鬓边还各留有一丝长发。他装束简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

其实他根本不想戴黑漆帽,如果可能的话平时也不戴。但这不现实,因为日常生活中这是普通成年男子的必要装束。

他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当看到目的地后,他叹了口气,似乎花了比预计更长的时间。

到达被雪覆盖的本宫,他站在船形岩前,久久地注视着那里。

风悄然而过。船形岩近在咫尺。

岩石上空倾时迸出一阵强烈的神气,但立刻又减弱下来。

高淤之神以人类姿态站在岩石上,冷冷地注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但眼前的人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笑了。

“来此有何贵干,安倍晴明。”

她压低声音问道。而睛明则仍是一脸的泰然。

“我弄到了点好酒。为了感谢平时对我的照顾,想请你共同享用。”

高淤挑了挑眉。像是为证明自己没有骗人,晴明提起手中的瓶子。瓶口被绳子扎着,他是一路拎着带来的。

“……好吧,我就答应你。”

她在岩座上坐下,用下巴示意晴明上来。

晴明微微一笑,只轻轻一跃就跳了上来。这已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你以后还是不要骗别人说你是人类的好。”

晴明苦笑起来。

“高龙神,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的实体吧。”

安倍晴明已是个八旬老人了。但他既然被称为前所未有的大阴阳师,就自然会些超越常人的法术。

至于为什么他已年近八旬却看起来像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那是因为他使用法术让自己的魂魄出窍。这法术,以术者能力鼎盛时期的相貌为准。

和神面对面坐着是自己从未有过的经历。晴明将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中掏出两个包裹着的陶制酒杯。

“准备的挺周到啊。”

“机会难得,边赏雪边品酒如何。“

高淤翘了翘嘴角。

“没想到人类也能有此等闲情。”

高龙神从不理会人类准备的供品,因为自己从不会去吃。但对人来说,作为供品的食物是有特别意义的。

与神的意愿不同,人类总会为获得神的恩惠而想尽办法。

高淤从晴明手中接过已被斟满的酒杯,轻轻地眯起眼睛。

“……不说别的了,你的天命也快到了吧。”

晴明眨了眨眼。他深邃的眼中有些难以读懂的东西在闪烁着。

但立刻,他的眼神又变得明朗起来。晴明微笑着回答道。

“人的身体是很脆弱的,所以随时都有可能。”

“也就是说还剩没多久了?不过作为人类,你已经很长寿了。”

“神哪,我现在还活着。”

“有什么不一样吗?”

“自然是大不一样。我放不下他。”

高淤的手停住了。而晴明却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左大臣所赐的酒自然是极品佳酿。虽说这也可以在家和儿子一起喝,但他想到最近总受高龙神的恩惠,于是特意等到家人都睡着了自己才偷偷跑出来的。

而他的小孙子也常做着和他很相似的事。

晴明想到这些,神情有些变了。

事实上,当他的小孙子从家里偷跑出去的时候,自己也是彻夜不眠地等着他回来。而几个神将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是反应各异:有愣了的,有责备他的,有为他担心的,还有一笑了之的。

有时晴明会回忆起逝世多年的妻子。而那孩子,是和亡妻长得最像的一个。

那孩子毕竟还只是个半调子,晴明无法放下他不管。他一边注意提醒自己不要过度保护,一边认真地守护着他的成长。

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将晴明从回忆里拉回现实。晴明回过神来,见贵船的祭神正用手指弹着空了的酒杯。

“失礼了。”

“你太操劳了。适可而止吧,别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晴明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

安倍晴明的体内流着妖异的血。虽说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只是流言,但这不知从何时而起的流言却是真的。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知去向。而他母亲就是妖异。

由于母亲的血,他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这力量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而如果使用不得当,这力量更会成为毁灭自身的利刃。

高龙神暗指的就是这个。

“虽然想要做的事情有好多……但毕竟人类的寿命总会耗尽,然后必须去渡那条河,所以有时我会想,我还能以人类的身份生存多久。”

高淤一口饮尽刚倒的酒,一脸无聊地说道。

“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可惜是个怪人。”

晴明只有苦笑。

自己体内的妖异血统究竞能否被继承下去?在他的儿子们中,他没能找到继承者。

长子的孩子们中也没有,次子的孩子们中也没有,晴明以为他的继承人不会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他最小的孙子出生。

他一眼就认定,只有这个孩子才是母亲血统的继承人。这孩子一出生便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终有一天他将和自己一样。为自己的血统而苦恼。

而自己能否坚持到那天呢。

人能活多久是天注定的,而人是不能违背天意的。尽管如此,晴明还是极力地祈求着。

晴明的耳边再次响起轻弹杯子的响声。

他连忙抬起头,见高淤正斜着身子看着自己。

“……想得太多皱纹也会越来越多。”

“现在已经满脸皱纹了。”

晴明有些敷衍地回答着。高淤看着酒杯垂下眼睛。

“你之所以送来这酒,是为了想要相应的报酬吧。”

“……我……”

晴明语塞。这说中了他的心事。

没等晴明想好,高龙神冷冷地开口道。

“人的心事还想瞒过神么。”

面对这不容反驳的话语,晴明沉默了。

许久,两人都只是默默地咽着酒。足够两人对饮的酒终于见了底。

晴明并非实体,而高龙神是神。所以两人都只品着酒的美味,不曾喝醉。

晴明刚想收拾起岩石上的酒杯,高淤便伸手制止。

“我并非想遂你的愿,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罢了。”

晴明顿时瞪目结舌。高淤翘起嘴角缓缓说道。

“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决定暂时留下你,至于留到几时就取决于他。别忘了你的梦想。”

另外,虽说是人间的酒。却也是近些年来难得的美味。去告诉神官,供品至少要准备这样的才行。

话音刚落,神便站起身无声地飞向天空。

忽而风起,被抑制的神力在这一刻解放,直冲云霄。

晴朗的夜空飘起了雪花。

“……”

高淤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晴明凝视着那片天,最终闭上眼睛,深深地垂下了头。

忧愁如同尘埃般被扫的一干二净。

所以称酒的别名为,玉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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