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月娟在跟同学讲电话,没有注意到本来在厨房里的林太太已悄悄摸进客厅,「──有,昨天上完课,他就请我吃饭。我们现在差不多每天都见。──没有,他们都不知道。──不会啦,我想不可能,他太小了。他比我小三岁。──所以呀,还是要靠你们。──没戏唱了?早就没戏唱了你不知道呀?──受不了,意见太多,台北每一件事他都看不惯,好像他是美国人。──李玉芬还要帮我介绍一个她先生同事,可是我现在对相亲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乱讲!不过说真的,自己认识的就不会计较什么学历呀、身高呀那些条件,如果是人家介绍,就要考虑很多。──对,有消息就打电话给我。──对啦,说是这么说,有好对象我为什么要放过?──当然不急,我现在呀,──嗯,我不知道算不算。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真的很高兴,以前跟吴信峰在一起都没有这种感觉。他真的很好,可是他太花了,我有点怕。──不会啦,他那么小。不过我现在常常觉得他比我大,他自己也觉得比我大,他每次都说………」
这种电话讲起来没个完,林太太索性在月娟后面坐下来听。还是林先生从外面进来,看见太太无事端坐客瞌,就大盘发问:「你坐那里干啥?」
林太太未及反应,月娟已然惊觉,匆匆和同学道过再见,就要溜回房。
「冻呐!」林太太杀气腾腾,一声大喝。月娟乖乖止步。
「你今哪日给我讲清楚,你和你那个引梵哦铃的小子是在变啥米鬼!」林大太挑明叫阵。林先生闻声也伫足疑望过来。
「你怎么这样乱讲嘛!」月娟坐下把头一扭。
「是啦!阮都乱讲的啦!」林太太起身跳向月娟正面,非要她看到不可。「你读册人讲的都是道理啦!」林太太挥动着双手,很生气:「每天都给我骗,引梵哦铃引到公园去,引到咖啡厅去!每天妆得水水跑出去,就是和那个小子约会!」
月娟被骂得哭起来。林先生护女,挺身而出大声地说话,企图减低太太的气焰:「好啦,有话好好讲,是闹啥米?是闹啥米?」
「你──莫给我歹!」林太太可不吃这一套,声音更大:「你干知样伊偷偷摸摸在跟那个引梵哦铃的在谈恋爱?」
「那又怎样?」林先生维持着先前音量,「你若不赞成,你不就好好的讲?我是有多歹!你讲嘛!我是有多歹?」
「你卡莫在彼大小声!」林太太向林先生吼道:「两个都是你惯适的──」
「是在吵啥米啦?」林守义从自己房中出来;他在郊区大学里教课,天天起早,老觉自己睡少了,这会儿正在躲星期天下午的懒觉,被人吵醒,十分痛苦。
「什么自由恋爱,没有条件。」林太太学月娟说话。旋下结论:「没见笑!查某囡仔自己讲讲出来!阮也不是不准你去谈啥米乱爱,你那啥米梵哦铃老师是比你减三岁哦,你若是要嫁一个这款的,我是送你读那么多册干啥?」
「我也没有说要嫁给他!」月娟也大声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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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嫁伊,是和伊来往干啥米?」林太太不满意这答复,「你也不想看麦?你是十八岁嗯?还恋爱嗯?伊减你三岁当然还不想要结婚,阿你是一个吴信峰耽误青春不够看,还要找一个猴囝仔跟伊继续拖到老嗯?」
「我讲不嫁他,又不是说我不嫁人了!」月娟自认有理,并不相让。
「你卡莫给我骗!」林太太有证据,刚才听来的那个电话在她脑里录了音:「人家我现在对相亲已经没有什么兴趣,我要自由恋爱,人家介绍的我不要!」人脑录音再放通常无法「原音重现」,林太太却不管,十分理直气壮地学着舌。
「不相亲又不是不结婚!」月娟索性和妈妈吵起来:「人家讲电话你为什么要在后面偷听!」
林太太避开月娟对她偷听电话的指控,只对这桩恋爱继缤发难:「轻睬你爱嫁不嫁!你假阮是不知,你不爱相亲,是爱嫁那个小子。人不爱娶你啦,人减你三岁还猴囝仔呐。你免那里讲得好听!」
「人家不要我,你不是更高兴?」月娟顶撞道,「那你还吵什么吵!」
「歹适啦!」林太太双手往腰间一插,又捏着嗓子学自己女儿:「吵什么吵?我不好意思啦!没你脸皮那么厚啦!」
月娟明知道林太太国语说得不够好,词句轻重上不太能把握,可是当着父兄被骂得难听,还是很气,就趴在椅背上哀泣。
林先生听两母女舌战,听出一点端倪,心中也不以女儿为是,就调停道:「月娟,你莫哭了。你妈妈听你讲电话是不对,阿伊也是关心。你若有影和你梵哦铃老师有感情,那我也是不赞成。」
守义也以理性的态度加以讨论:「我是还不清楚你们的交往型态啦,不过,林月娟,我要提醒你一点,婚姻这种关系是有它的社会性的,你不要被你们的爱情冲昏了头,冲动的结了婚再后悔。你们必须事先考虑到,你们有没有接受社会批判的勇气,将来也许有人会对你比他大三岁的事实指指点点。你必须想到别人对你的婚姻怎么想。」
林太太并不全懂儿子提出的一番道理,可是局部同意──差不多听得懂的全同意──就加以诠释道:「对嗯?阿义也是这样讲!你若嫁伊,阮不就给人笑死?没确定讲你给人抛弃嫁不出去,才会来嫁一个引梵哦铃的小子。你若嫁伊,是叫阮和你爸爸面子放在那去?」
「是啥人讲阮要嫁伊啦!」月娟大声喊冤。
「若无是上好!」林太太却不饶她:「连感情也不必!对现在起,你那梵哦铃也不必去学了,我不准你和那小子来往!」
月娟鸣鸣哭着奔回房去。客厅里林先生又为管教女儿的态度和措辞,与林太太开始另一场争议。
月娟关着门还可以听见外面父母口角,她生着妈妈的气,可是真不愿意他们又为她吵架。月娟很觉得自己不孝,这样大了,在家中坐吃闲饭,还不能曲意承欢,连一项婚事,都要教老父老母操心。可是这一家人多么不了解她啊!她想着又恨起来,爸爸妈妈误会她,连她那个留学美国的哥哥也凑进来胡说八道。她不是个不会想的人,他们说的那一套,她的心里何尝不是清清楚楚。她当然也知道程涛不够理想,才一直紧紧瞒着。事实上,从那一吻定情以后,他们差不多天天见面,月娟现在回想一下,她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才像恋爱,跟吴信峰都不能算。她跟吴信峰的恋爱不是「大家谈」,就是「谈大家」,中间阴魂不散的总有一班同学和两家子人。可是和程涛在一起,完全是流行歌曲里说的那样:谈完了自己再说你,谈到了别人没兴趣。
再加上程涛又是谈恋爱的事才,最擅长于爱情气氛的经营;他会在上琴课的时候,带给她一朵玫瑰,又会在约会的当天寄出一封限时专送,里面只有一张上面画卡通的那种书签,上书「想你!」。恋爱中的人该做的小动作,程涛没有一项漏掉:举凡坐公共汽车还握着她的手、替对方整理本来就很整齐的头发,并肩走着忽然转脸对对方深情一笑等等。
面对着这样迷人的爱情,月娟却没有醉。她知道她是和何等样人在谈恋爱,依她对自己对手的认识,她可以再提出比林太太多一倍的理由来否决他。可是这新的恋爱经验太令月娟感到新鲜愉快;她现在没有工作,一时也没有其它的人可交往。她气林太太小看了她的见识,又伤心自己的快乐要被剥夺,才有这一番眼泪。
然而哭着哭着,主题模糊起来。外面两夫妇还在吵,房子大,隔远了隔着门听不清楚,有这样的背景音乐衬托,月娟很难不假想自己是一支为了伟大爱情奋斗的孤军。如果是这样,程涛不能不知道!看看表,她一把抢了妆台上的小钱包就往外冲,没等林太太停战一秒来问行止,她已经一阵风样地卷出了客厅。
月娟跑到电话亭打公用电话约见程涛。他星期天音乐社上下午都排了课,月娟的时间算得正好,恰巧他下了课要走又还没出门。两人就相约在台大门口。
「早点吃饭?」程涛看见月娟过来,趋前问她的意思,「坐久一点。」
月娟摇摇头。不说话。
「你说有事情要告诉我?」程涛问她。
月娟点点头。不说话。
「那先到台大走一走?」程涛很有耐心,出了选择题给她做:「还是找个地方坐一坐?」
月娟还是不说话,可是已经向台大校园走去,程涛就只是跟上。
八月下旬还是很热很热的天,下午五点钟的校园并不是如何迷人的所在,学校还没开学,人倒是少得理想。两个计划走一走的人,只拣有荫处急行,甚是没有情调。月娟不耐,哑吧戏只好收场:「去理学院那边好了。」
走到有柳垂荫的湖畔,凉风替两人收拾了一身的汗,月娟的爱情才渐渐复活,等程涛再问:「你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她就能娓娓道来,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报告给他听,她是希望他拿出办法来,或者至少要跟她同样痛苦。
程涛当然知道她希望他说什么,可是他也觉得她必须谅解他,这种情形他实在是无能为力,甚至因为她仅是转述那些与他不相干的人的意见,他根本就痛苦不来。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说:「你不要难过。慢慢他们就会了解年龄并不像他们想得那么重要。而且,现在谈这些,恐怕,太早了。你妈妈不应该那样骂你。」
他说得很温和,可是跟月娟这种人相处,一扯上家人就很难搞,怎么讲都会得罪。只听月娟略有不满地道:「我妈妈也是疼我才这样说。而且他们怎么会想到你是那种只谈恋爱不结婚的人呢?」
程涛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可是此话关系至钜,不便随意答腔,就只沉默着。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一定要结婚的。」月娟再度明志,「有的女人可以不结婚,做一个成功的职业妇女,可是我是一定要结婚的。」
程涛机械化地点点头;他记得她说过的话,他但愿她也记得他的。
月娟看见他点头,就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我比你大三岁,也许你不在乎我比你大三岁,可是我真的没有时间和你拖下去了。」
程涛的眉头皱起来了;他有点不高兴月娟这说法,好象摆明了来逼他似的。
「如果是别的女人也许会和你发生关系,和你同居,可是我不是那种人!」月娟厉害的提出一点。
「我没有和人同居过。」程涛抗议。他当然有过性经验,可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些事上特意动过任何人的脑筋。清清爽爽的在一起,清清爽爽的道再会,没有人像月娟这样不是时不是地的提出来讨论。
「你不要以为我这样讲是要和你结婚,我知道你的想法。」月娟做出了解的样子,「可是我能了解,别人不能了解,对不对?」
程涛狠狠扯下一根柳枝,一瓣瓣叶子撕了丢在水里。他忽然觉悟到了这笑起来有酒窝的林月娟也有不讨人喜欢的一面。她在那里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他没有见过她妈妈,听她那样描述,应该是很像的──一样自作聪明!
月娟看见程涛老不讲话,又柔声问:「你生气啦?」
「没有。」程涛看看她,勉强笑一下。甩掉手上柳条,看看表道:「我要去上班了。就到外面随便吃碗面吧。」
「我要回去吃饭。」月娟听说他这样就要走了,心中不悦。
「好吧,那我们走吧。」程涛站起身要拉她。月娟却把手一躲。
「怎么了嘛?小姐。」程涛只好又坐下,环住她的肩问。
「我觉得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月娟说了狠话。女孩子在恋爱没有把握时,常会采取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法,然而或成功或成仁,效果却总是没有她们预期的激烈。
「感情这种事发生了就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了。」程涛也自有一套避重就轻的遁词。
「我们根本就不合适,你那时候根本就不应该来找我。」月娟却是水泼不进的人,她只讲自己这一份理。想起这件事果然全是他的错,她同情自己受迫害,又流下泪来。
「不要哭。」程涛一见女生流泪就心乱如麻,赶快掏手帕替她拭泪,又亲她的脸,「都是我不好。」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两个的交往不太正常,」月娟说,「好象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婚姻尚且望不见,恋爱亦不能公开,时不时让程涛亲亲弄弄的,头脑清楚如月娟者难免有一种吃亏之感。
「不会偷偷摸摸呀,你不要胡思乱想。」程涛顺着她头发,低声安慰。
结婚事大,见人事小,这个好办。程涛立刻说:「我妹妹他们星期二要去海边玩,我本来不想去的,如果你去,我们就一起去。」
「我还没有看过你妹妹。」月娟说。
「她三八三八的,没什么好看。」程涛说着笑了。知道自己的危机已经过去。既谈恋爱,势必免不了这一类的争执,就此一吵而定江山的可能太小太小,怎么样漂漂亮亮转个圜,将些不愉快消弭于无形,才是高明。
星期二的集合地点就在程家门口。月娟早上又跟林太太吵一架出来,心情颇受影响,在这干少男少女跟前,看来很郁闷。程涛被他妹妹支使着四楼、一楼跑上跑下,也无瑕顾她。
一辆绿色跑天下开到巷口停下,他们这边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招呼。月娟还没看清来人,已经听见程涛问程洁道:「你没跟我说李海伦要来?」
「我没说?──大概忘了。」程洁满不在乎地说:「她临时才决定,她好象本来不去,听说你要去,又要去,啰嗦!我想反正丁大头开车来嘛,多一辆车正好,我们可以加三个人。──怎么了嘛你?不要小家子气好不好!」
「我是无所谓……」程涛越说声音越小。月娟也只装个没听到的;这旅行的意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挺直背脊,脸上现出甜美的笑,心中却全神警戒,准备应战。
不出月娟所料,李海伦果然不怀好意而来。他们这群人一共有三辆车,李海伦跟丁大头仿佛是一对,可是她又大大方方邀程涛跟他们同车。人称丁大头的那个男生,长得还马马虎虎,头也不见得就特别大,可能是天生着一头黑人样的鬈毛,平白添了所占的空间。他似乎也认识程涛,殷勤地帮着海伦邀人,程涛只好带着月娟上了丁大头的事。
程洁不跟他们一起,丁大头车里除了两对以外,还有一个落单的女孩,叫张维珍,生得丑,又多话,是个女伴型的小角色,想是李海伦的闺友,两个人一直叽喳不停,海伦藉与她说话之势,频频回头,每一次凌厉的眼光都从月娟身上过。弄得月娟很紧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
「哎呀!」是难得的三秒钟静默之后,海伦的第一声。她叫得那样惊惶,把一车人都吓一跳,「林月娟,林月娟。我就一直在想你的名字好熟哦。我想起来了嘛,那一次嘛,我们在挪威餐厅,程涛演奏的那一家嘛。」
月娟心中有备,并不生气,却见程涛斜眼瞪海伦,反而不喜;他这样用眼睛责备她,显然是亲切有默契的表示。月娟可不容许自己在这一车小鬼跟前出糗,就笑盈盈地道:「对呀,我一看到你就认出来了,还怕你不记得呢!」
「对嘛,那次你们好几个人嘛。」海伦想必年小,声音娇娇的。可惜长相打扮却显得老气。
「我那一次是去相亲!」月娟心知依当时程涛与海伦交情,他当然会全盘托出,还不如自己说破。
「相亲是对看,怎么会很多人?」丁大头把方向盘却不甘寂寞,听他们说得热闹,就插嘴进来卖弄幽默:「两个人就够了。哈,一看就对眼!」
「我们那天是四个人,所以失败!」月娟笑着对海伦说,「你那天好象一个人去的嘛。」
李海伦不是对手,败下阵来,极无风度的扭头观望风景,连张维珍的话都都不接了。
车里静下来。月娟靠向椅背,半合着眼,余光扫着其它四个人,心中不禁要叹自己无聊:她是个败将,先后输给未谋面的吴信峰的新娘,与那个日本叽喳婆神田明子,现在口舌上欺负一个小女孩又算什么威风?她挪动颈项想正眼看程涛,额角先触及他的肩,程涛忙回脸望她,两人就一笑。她清楚地看见张维珍冷然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月娟知道她会去报告的。
目的地在野柳风景区再进去一些的一处岩岸。不是假日,游人不多,他们这十五名成员要嘛是还在放暑假的学生,要嘛是她和程涛这一类的特殊份子,才有闲来此鬼混。车子一直开到海边,众人架营设伞,再又更衣,忙乱一番后,纷纷下海。
月娟的泳技几近于零,岩岸浅处长满青苔,也不是戏水的好地方。她差不多是只走到有水处,湿了湿脚就退回伞下看人家玩。程涛被她鼓动着自去玩了,留在岸上的几个女生互相认识,有她们自己的话题,有一个问她借防晒油,她随意问人家几年生的,结果一个四十五年,两个四十六年。这答案真让她吃惊,她都不知道四十五、六年还生得出人来,就不愿也不敢去结交。
她跪坐着望海,很蓝很美的海,野柳风景区像一个伸向海中的小小半岛,远一点有两艘大轮船,一前一后行进得还颇快,一艘船身是橘红,一艘船身是铁灰,它们是会动的风景。
水里上来一个人,蛙镜扣在鬈毛上,是丁大头。他走向月娟的伞下取毛巾。
「不游啦?」月娟含笑向他招呼。
「年老体衰。」丁大头擦干脸,点起一根烟。看起来果然要多几岁年纪。
月娟本来对年纪问题较感兴趣,可是怕受打击,就只笑一笑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下去?」丁大头此人还颇亲切,冰箱里取一罐果汁开了递给月娟。
「我不会游泳。」月娟说老实话。
「程涛这小鬼就是教不会,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等下他上来,你就不要理他。」丁大头说话老腔老调,大概把月娟当晚辈。
月娟这下可不服气了,心想只要自己把年荐来,不把他吓倒才怪,可是又迟疑着,不愿意被他等下和海伦伙起来笑。
「你是程洁同学?」丁大头问。
月娟顽皮地摇摇头,很高兴人家把她看得这样年轻。丁大头专心吸烟,显然没有意思要穷究,月娟本喜欢玩这种游戏,被引发了兴头,就说:「我比你们大多了!」
「你比我大?」丁大头笑了,「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哪,我是李海伦舅舅的同学。」
「骗人!」月娟不信。
「真的,你不相信?等下他们上来你问嘛。我三十八年的,他们常常叫我丁老头。」丁大头也很得意月娟错看「没办法,跟他们小鬼玩,只好装小。」
「我还以为你是李海伦的男朋友。」月娟说。
「我是她男朋友啊。」丁大头说,「她舅舅就是想占我便宜,才把自己外甥女介绍给我。嘿嘿,偏偏我就上这个当!」
「李海伦四十五年的?」月娟试探性的问。
「她跟程洁小学同学,四十六的。」丁大头说,「不过她看起来很成熟。──嗯,你说你比他们大,看起来你还比海伦小。她以前跟程涛一起玩嘛,程涛看起来才小呐,我就跟她说:程涛跟你在一起,像你弟弟。哈哈,把她气得要死。」
月娟没办法像他那么乐,扯了扯嘴角陪笑一下,专心喝果汁。偏偏丁大头说起海伦就很爱讲,继续发表高论:「海伦一开始嫌我老,我就跟她说老不老你现在还不能说,十年以后,欸,你就知道我刚刚好。我就跟她说啊,我三十岁,我就要找一个二十岁的,你呀,二十已经出了头了,不小啦。哈哈哈。」
月娟听这幽默很刺耳,对丁大头的一点好感已经荡然无存,冷冷地接口道:「那照你这样说,三十岁的女人只能嫁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啰。」
「对对对。」丁大头很满意她的推理。「我二十岁的时候不交女朋友,因为我跟十岁的小姐谈不来。哈!哈!哈!」
丁大头被自己的笑话笑得捶胸顿足,根本忽略别人的反应。还是海里上来两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两个跑到哪里去说悄悄话啦?」上来的是程涛和海伦。
月娟对这二人双双对对出现,当然也有不悦,却看见丁大头也是甚不痛快貌,才心中稍待。
海伦走头,她穿著一件头的新款低领泳装,长长的湿头发往后一甩,果然成熟漂亮,走在她后面大两、三岁的程涛真的看起来像弟弟了。丁大头迎过去,海伦却不理他,好象在生谁的气。程涛也不言不语的来到伞下,坐在月娟旁边。月娟并不是会拿小姐脾气的人,对这两人暧昧的样子看了火大是一回事,还是递毛巾,送果汁把程涛好好伺候。
「我带你去看鱼。」程涛大约不想跟另一对离得太近,就对月娟说:「不会游泳也没关系,你带着潜水镜抓住石头就可以了。好漂亮的鱼唷。」
程涛扶着月娟走过齐胸的水,去到礁石堆里,教她带上蛙镜,闭住气,抓着石头下去看水中游鱼。真的是奇景:那一群群紫色、蓝色银色的小小热带鱼,就在她的鼻尖前游行,连海底的石头也美,白色褐色的礁石是装点在浅蓝的水晶世界里。月娟看得迷了,差点忘记自己在水里,一个浪打来,她吓得一张嘴,呛进了水,慌得她去抓程涛的脚,程涛忙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石上休息。她摘掉蛙镜,一面说:「吓死我了。」这才发现礁石在他们身后环成屏障,他们看不见岸上的人,岸上的人也应该看不到这里。会意过来,她问:「刚才你们在这里。」
程涛点点头。他还是抱着她,他的胸肌压住她裸露的肩,月娟从来没和男生这样亲近过,吴信峰也没有,他不会游泳。
水齐胸,浪来浪去,程涛踩稳了又抱着她,两个人像躺在波上,也许程涛的姿势让他不好着力,他站低一点,把头枕在她颈窝里,月娟的心突突地加快跳动。
「你们刚才谈什么?」月娟认为自己有权发问。
程涛没说话。
她推开他一点,问他:「你爱不爱我?」
程涛在她脸上亲一下:「爱你。」
「你爱不受李海伦?」月娟又问,「不必骗我。」
程涛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月娟心头有惆怅,却同时也觉轻松起来,她从他的怀抱中抽身,自己抓牢礁石,用他初见她时,那种逗小弟弟的活泼语气道:「我啊,真是看不价你们这一票人,怪里怪气的,男女关系一定很复杂吧,唉唷,我是落伍了唷,不像那个丁大头是人老心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