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徐徐说道:“同时要努力,若是臣不努力,谦逊,兢兢业业,就是陛下包庇臣,其他人不认同,纷纷弹劾,陛下也不得不将臣的官职拿掉。
赵匡义额首。
“但不能忽视智慧,臣年少时不知事理,一心想考取进士,然诗赋非臣之所长,屡屡落第,若是臣不改变方向,从此定会泯然众人矣,甚至此时会十分落魄。然而臣改变了方向,发挥臣之所长,渐渐进入先帝与陛下法眼,这就是智慧。”
“决策也需要智慧,臣首先说节度使由来,唐朝实行的是府兵制,前期唐朝强大无比,往往多次以少胜多,伤亡也不大,因此每次出征所获足以弥补军费赏赐抚恤费用,将士积极性高,又有充足的耕地安置府兵家属,故造就了一支强大的府兵。后来唐朝自高宗晚年,武则天渐渐掌权薛仁贵兵败于大非川起,伤亡越来越大,纵观武则天掌权时起,在她手中唐军就被契丹与吐蕃伤亡了近五十万之众。”
前世宋九对武则天褒大于贬的。
这一世看了更多史书,认真反思,却是贬大于褒,虽然在内治上武则天还可以,但在军事上太差了,诛杀诸多名将后,每战每败,大非川之战,青海之战,寅识迦河之战,罗汗山之战,黄獐谷之战,东硖石谷之战,往往一败就伤亡多达十万军队,若放在三川口之战,仅伤亡数千军队就震动朝野的宋朝。简直不可想像。
不能因为武则天是一个女人做皇帝很了不起,就将武则天无限地夸大。
“伤亡巨大。赏赐不足,耕地紧张,产生恶性循环,再加上府兵征调速度的缓慢,由是府兵制度崩溃,唐朝这才设置节度使制度。才开始是比较好的,对外数次战役,胜多败少。国家也渐渐强盛起来。但因为唐朝武将也入相,李林甫为了专权,剥夺汉人为节度使领兵作战的机会,多任胡人为节度使掌兵。不一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例如党进将军,唐朝的黑齿常之。哥舒翰,高仙芝等人。然而唐明皇越来越昏庸,无限放大节度使之权,安禄山一人兼带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有行政权,有兵权。有财权,还允许他铸钱币,其管辖面积胜过了北汉数倍,几乎囊括了河东河北大部分地区,比吴越面积还要更大。由是尾大不掉,这才产生了反心。若是他仅有一镇节度。敢不敢谋反?”
“未必……”卢多逊想打断宋九的话。
“卢公,我知道,唐朝后来许多藩镇管辖面积不大,可也不听朝廷调动,五代时更糟糕,但那是国家衰微的产物。我也非是反对朝廷此举,仅是说节度使的由来,以便决策。”
“有两点,这些年边防军对契丹始终占据着上风,有诸将的功劳,也有政策上的便利,他们可以独立调动地方赋税,可以多商盈利,也有了钱帛招募勇士,收买密探,奖励将士,若是全部收回去,那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但如此,赵匡胤还善待这些大佬,郭进修的豪宅超过皇家规模,大臣弹劾,赵匡胤反而大骂,让郭进有事急速造来,无使复言。
所以马仁瑀敢孤军深入,将幽州西北数州抢之一空,再加上田钦祚三千打六万,契丹人才寒了心。
不然契丹岂能坐视宋朝平安的将南唐收回去?
这个就不能说了,赵匡义会很不快的。
“其次一旦全部取消节度使,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大战来临,如何保证胜利?”
“那你认为如何?”赵匡义眼中略略闪过冷意,沉声问道。
“节度使制度危害严重,此时取消,上下赞同,这是天运,也是天时。但臣以为还需要智慧,与努力。”
“何为努力与智慧?”
“努力与智慧就是聪明的定位,吸其长,去其短,以便正确的决策。这些天臣一直在考虑其优弊,始终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但臣以为可以取消,也要保留部分。首先是中原与南方危害不大,这些节度使可以取消,让官员正常治理,以便政权集中,利于国家统治与安宁。但西北与北方的边区却要甄别出来,未必设节度使,但可以设置一些观察使与团练使,而且这些边区百姓耕地少,多是兵士屯田,朝廷可以将财政税权继续下放给诸将士,以便他们灵活机动的对付来犯敌人。不过管辖范围要进一步缩小,好使一些将领不会产生野心。”
赵匡义脸上阴冷终于去除,出现犹豫之色。
“再者,人有所短,也有所长,文人长于治理,武将长于领兵作战,固臣以为这些观察使与团练使必须由武将来担任,文官莫要干涉。最后就是轮戍制度化,诸将士轮戍三年一换,分成三班,以便让各个团练使与观察使了解大部分下属,弥补轮戍制度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一些缺陷。”
“诸卿,你们意下如何?”赵匡义看着薛居正、沈义伦、卢多逊、曹彬、楚昭辅、潘美与王仁镐问道。
薛居正与沈义伦沉思,曹彬习惯性的沉默,潘美与王仁镐权利稍小,这是很大政策的变动,不好插言,并且潘美还需要避讳,倒是楚昭辅说了一句:“若是这样,臣以为可以。不但扬长避短,而且避免了矫枉过正。”
“那就这样吧,卢卿,你来草诏。”赵匡义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雷霆般地通过执行,以免产生意外。
卢多逊写草诏,还不能称为诏书,必须由知制诰再誊抄后,才能称为真正的诏书。
宋九又道:“臣刚才说的是将,还有兵问题同样未解决。”
“说来听听。”
“先帝有惩唐朝府兵制度与藩镇制度的弊端。固将禁兵养于京城之中,然而这个弊端更严重。”
“继续说。”
“若陛下想听。可否让臣出宫,带一个百姓进宫。”
“这不妥当吧。”薛居正道。
“无妨,宋卿,你带他进宫来吧。”赵匡义道。
如果说赵匡胤英明神武,或者说皇上,你在军事上远不及你大哥,那叫不识相。
但说补充修正赵匡胤的政策,赵匡义会十分喜欢。
宋九心中哭笑不得。离开政事堂,许久,带了一个长相秀丽的妇人进来。
妇人吓坏了,都不知道怎么行礼。
宋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叫何四娘,”妇人哆嗦地答道。
“你夫君是谁,从事什么行当?”
“夫君名叫李瑞,是天武军兵士。”
“他是禁军兵士。为何你要做军妓?”
“易安,你将一个军妓带到皇宫来,未免……”沈义伦说道。
“沈公,问题严重啊,请允许我失一回礼度。何氏,你回答本官。”
“民女家中贫寒。又有两个孩子,夫君薪酬不足以养家糊口,民女只好做军妓……”
宋九点点头,让太监将她带下去,然后看着赵匡义说道:“陛下。这就是大问题所在。朝廷虽是好心,然而包括厢兵在内。军士数量多达三十余万,一旦与北方有战事,兵士数量会更多。特别是禁兵,多在京城,京城物价昂贵,又有一些不好的中低层将领克扣下层兵士的薪酬,大多数兵士不能养家糊口。以前先帝时,征荆湖,南唐,巴蜀与南汉,哪里各州各县皆有些财富,通过掳掠财富,可以弥补一些收入上的不足。但中原即将一统了,大敌是北方。试问出兵北兵,能掳掠到什么财富?”
“或者朝廷提高兵士薪酬,使他们养家糊口,可臣计算了一下,一家打算四到五口人,想要在京城能勉强温饱,再加上将士克扣的部分,将领的酬劳,武器盔甲的制造保养费用,养一个军士最少得花费一百多缗钱。那么三十多万兵士最少需四千万缗。国家一年的总收入全部花在将士身上,还会不足。但若保持原貌,就会出现这样让妻子去做军妓的凄惨状况,连家人温饱都不能解决,试问他们作战会不会积极?”
这同样也是大问题了。
“而且京城是繁华之地,这是好事,可是禁军久在京城,难免会沾染一些浮华,浮华不怕,但放在军队上就会可怕,这批将士南征北战,是悍卒,但到了他们老去的时候,下一批将士如何得用?封常清兵败洛阳,难道封常清不是名将?非是他不会领兵作战,而是所征用的兵卒皆是东都洛阳纨绔子弟,怎能是安禄山手下将士的对手?”
“你认为该当如何?”
“禁兵拱卫京城用意是好的,有了庞大禁兵在京城附近驻扎,各地就不敢大肆谋反叛乱,然而不一定非要全部在城中。朝廷可以将大部分禁兵放于京城周边郊区,如今人烟还不算密集,有许多旷土可以开垦,那么可以划出许多耕地作为禁兵的永久性屯田,抽空耕种,部分上交军营,作为后勤供给,部分规禁兵自己所得。再于其间划出一些桑林之地,让其女眷植桑载麻,增加其收入。同时生活在郊外,生活成本也会下降。一家人温饱了,兵士才会有作战的信心。”
眼下实现这一条不是很难,难就难在大部分兵士未必乐意放下身体去耕种,但可以做微调处理,慢慢地推广。往后去,人烟密集了,耕地紧张了,想执行都不可能了。
“所谓兵者,乃是用来作战的,而非是一个昂贵的玩具。因此务必将军营里的老弱病残羸弱者全部淘汰掉。制订严格的退伍制度。除将领外,兵士达到五十,气血已衰,上战场作战战斗力下降了,因此五十岁后全部要退伍。但朝廷必须拿出两百缗钱,用于他们安养晚年,或买地,或经营,或购宅,或生活,让他们老有所养。”
“这会花去不少钱帛。”薛居正道。
“是如此,但薛公,你可曾从另一面计算过,将兵士放在郊外,无论用什么形式屯田,朝廷都不需要负担他们的粮食布帛了。即便负担,数量也会减少,这一年会花去多少钱帛?并且还有一个隐形的,这些粮食布帛不能用市价来计算,它们都是从各地运来,沿途需要多少劳役?将这些节约的费用计算下来,几十年会节约多少,岂止是两百缗钱。同时又减少了多少百姓的劳役?而且放于郊外,让兵士远离浮华之地,也会提高军队的总体素质。”
戚家军之所以强大,不仅是训练有素,戚继光的指挥能力,还有关健的一条,戚继光全部用农民为子弟兵。
不用戚继光举例,只要宋九提起了,大家也能想到。
“最后就是将抚恤制度也要制订下来,一旦有了丰厚的战功赏赐与抚恤,那么将士作战时不但有积极性,也减少后顾之忧。这样的军队,才是长久之计。”
若这些举措通过了,将是一场大折腾。
但无论怎么折腾,会使宋朝黜武重文的弊病削弱。
而且宋九也想了许久,之所以一反他以前的做法,来这场折腾,还是有内在基础的。
现在宋朝仍在草创阶段,就象一张空白纸一样,想构画比较容易,最少比王安石变法时阻力要小得多。
其次赵匡义内心深处只是对大多数将领不放心,想打压的是他们,而非轻视武功,尽管他的做法最后导致了宋朝彻底的轻武。
再者,赵匡义雄心壮志,喜欢折腾,不怕折腾,这一条与后来的宋神宗差不多。
宋九将他的想法说完了,但他说的不能算,薛居正说不算,卢多逊也不行,实际到了他这一步,不得不佩服赵普这些权相,想让皇帝言听计从,何其困难,那是对心理、时势、言语、政务无比了解,才能实现。
自己不要说对国家不好的提案,就是好的提案,也未必能让赵匡义言听计从。
两相比较,自己离赵普,差得太远了。
不过现在还好,赵普没有话语权,否则自己也学曹彬?
宋九收回心思,看着赵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