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阁下何人?
湘江是大周境内第二大河流,而比起时常泛滥的恒河,湘江便显得温和许多,静静地哺育着沿岸百姓,便是连大旱之时,也未曾干涸。
彭州位于湘江的中游,这里的百姓从远古时候开始便取湘江用最上好的粮食酿造美酒佳酿,而到了大周一朝,便更是成了闻名遐迩的酒乡。
在彭州,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酒坊,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三大酒坊——温氏酒坊,章家酒坊还有陆氏酒坊。
温氏酒坊跟章家酒坊是彭州的老字号,而陆氏酒坊则是在四年前才开始落户彭州的,如此短的时间陆氏酒坊能够一跃成为三大酒坊之一并不是它的靠山有多么的雄厚,而是在二十多年前,陆氏酒坊乃彭州第一酒坊。
而如今的陆氏酒坊的创始人之一便是身上留着一半的陆氏血脉,乃当年闻名天下的酒神陆元的嫡亲外孙。
当然,单单是靠着陆元之名是无法达到如此高度的,如今的陆氏酒坊虽然没有恢复当年陆元仍在之时的兴旺,但是所出品的酒类却传承了陆氏的精髓,两年前三年一度的彭州酒业大会,陆氏所出品的佳酿一举击败了温氏酒坊与章家酒坊,就此奠定了陆氏酒坊在彭州的地位。
彭州不大,不过由六个县城组成,而江城县便是其中之一,在江城县,最有名的自然便是陆家村,因为这里是陆氏酒坊所在。
陆氏酒坊的酿造工场没有设在县城,而是设在了乡村里。
而里面的伙计大多数是陆家村的人。
陆家村离县城也很近,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便可以到了,坐车的话一刻钟也不需要,不管是人员的往来还是运输都极为的方便。
而江城县频临湘江,从江城县的码头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极为的方便。
八月初的天仍是闷热无比,便是前两日才下了一场大雨,可仍是无法缓解这份闷热,在陆氏酒坊东北角有一处独立的小楼,这是酒坊的账房以及管事歇脚暂住之处。
不过这几日,这里却成了陆氏酒坊大东家的居住之地。
陆氏酒坊两大东家,一便是陆元的外孙萧瑀,不过萧瑀只是占了三成的股份,大部分的股份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这人便是大东家柳桥。
而柳桥之名,这几年也南方声名鹊起,她乃出品新奇点心的美食坊的东家,据闻还是萧瑀的救命恩人,是他义兄的嫂子。
还有,她是一个寡妇,今年不过十九岁。
美食坊,陆氏酒坊,年轻的寡妇,这足以让柳桥成为许多人瞩目的焦点,不过她却很是低调,很少在人前出现。
便是陆氏酒坊落户江城县多年,她也从未露过面,直到了几个日前,才前来酒坊巡视。
小楼内
萧瑀亲自给眼前的沉静少女倒了一杯茶,“嫂子觉得如何?”
“几年之间能有如此规模,阿瑀,你的确是用了心。”柳桥笑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不能着急。”
萧瑀坐了下来,“嫂子还能记住这句话便好。”
柳桥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抬头看着他,“有话就直说吧。”
“战事,旱灾,都没有阻止美食坊的扩充,短短四年之间,美食坊不但走出了区别钦州,闻名北方,如今又要进军南方。”萧瑀收起了笑容,“嫂子,我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只是如此急切的扩充,若只是损失钱财也就罢了,可一旦不小心便会……”
“阿瑀。”柳桥打断了他的话,眼睑微垂着,“我自有分寸。”
萧瑀看着她,眼底有着担心和心疼,“嫂子,如果易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而且,北方的战事中太子立了头功,一个有军功得军心民心的储君,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取而代之的!”
“美食坊扩充虽然很快,快中并不失稳,在各地的人际处理之中我也很小心。”柳桥缓缓道,“阿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萧瑀看了看她,“陆氏酒坊已经开始在大周酒业中站稳脚跟了,两年前的酒业大会上,陆氏的佳酿已经得到了各方面的关注,下一步我们便可以尝试争夺御酒的名额。”
“御酒三年一选,如今离下一次御酒采选还有一年多,陆氏酒坊虽不能说稳操胜算,但是也的确可以试一试。”柳桥顺着萧瑀的话改变了话题,“不过如此一来,陆氏酒坊的一切都会摊开在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眼前,阿瑀,如此一来你的身份……”
“当日陆氏酒坊落户陆家村,有些事情就瞒不下去。”萧瑀神色淡淡,“嫂子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柳桥看着眼前已经不复当年青涩的男子,点了点头,“你也长大了,嫂子相信你能够处理好,只是,阿瑀,或许你不愿意听这些话,不过这些年你父亲对你也是真的用了心。”
“嫂子这话说的。”萧瑀却笑道,“什么我长大了?嫂子难道忘了我比你还大上几岁?”
柳桥见他故意避开她后面的话,心里叹了口气,笑道:“比我大有怎么了?再大我也是你嫂子!”
“是。”
柳桥看了看他,“阿瑀,当年我没有能够化解你易大哥心中的恨,以致……我不希望你布他的后尘,而且,你父亲还没有可恨到让你不惜一切报复的地步!”
“嫂子。”萧瑀敛去了笑容,“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柳桥沉吟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眼前的男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很多事情他明白,便是她想管,也未必能够管得着,“你有分寸就好。”
“嫂子打算在这里留几天?”萧瑀转移了话题,“彭州虽然小,但是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陪嫂子走走如何?”
“你还是专心念你的书吧!”柳桥道,“我来便是不希望你分神!”
萧瑀笑了笑,“离春闱还有好几个月了,总不能一直念书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嫂子吧?”
“怕我弄砸了?”柳桥笑道。
萧瑀道:“自然不是,只是这些年除了彭州的事情,所有事情都是嫂子在忙,如今嫂子还要将彭州的事情揽上身,嫂子,如果易大哥知道了……”话,截然而止,“嫂子……”
“没事。”柳桥笑了笑,“人走了,便是不提他还是走了,我还没有脆弱到听也不能听的地步。”随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方才的事情上面,“不过既然你觉得还可以应付,我不插手就是了。”
“嫂子。”萧瑀笑道,“我参加科举一事一直没跟你说,你可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柳桥失笑,“你能捡起书本也是好事,商人终究是低人一等,等明年你考中了进士,那说亲也是好说。”
萧瑀笑容僵了,随后,苦笑,“嫂子,你就这么想让我娶亲?”
“男大当婚。”柳桥道。
萧瑀看着她,“那我娶嫂子如何?”
柳桥一怔,随后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胡说什么?!”
“嫂子。”萧瑀摇头,“我不是胡说。”
“阿瑀!”
“你先听我说。”萧瑀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要为易大哥报仇,只是正如你所说的,商人就算赚再多的银子地位也是低下,更何况你是女子?嫂子,就算你赚下了一笔大财富,然后将这笔财富送给皇帝,皇帝也未必看得上,更别说打荆皇后的脸来为嫂子主持公道,只是如果嫂子嫁给了我,那来日我在朝为官,你便是官夫人,如此向皇帝陈情,他总是要处理一二的。”
柳桥看着他,“可如果我嫁给了你,我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求皇帝主持公道?”
萧瑀一怔。
“阿瑀。”柳桥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这行不通。”
萧瑀凝视着她会儿,“可我想照顾你。”
“你已经在照顾了。”柳桥道。
萧瑀继续道:“我想娶你。”
柳桥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是,没有结果,“阿瑀,你为什么想娶我?”
“你不能一直一个人。”萧瑀认真道,“我也需要娶亲,而且,我答应过了易大哥如果他出事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柳桥又沉默了会儿,“你喜欢我吗?”
“你是我嫂子。”萧瑀道。
柳桥笑了,“这不就是了?天底下可没有小叔子娶嫂子的道理,阿瑀,你总不能因为暂时找不到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便做出这个决定吧?”
“嫂……”萧瑀顿了顿,转移了称呼,“阿桥。”
柳桥神色淡淡,没有因为他称呼的改变而出现错愕或者不知所措,如果是别人对她说这些她或许会,可是眼前的男子,他的眼中有关心,有在乎,但是没有情,“阿瑀,我知道你想照顾我,可是不能这样照顾。”
“可是……”
“我想以后我可能还会嫁人。”柳桥打断了他的话,“我也没有你想的贞烈,我觉得我以后还是会再嫁人的,只是现在不会,在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之前不会,而且,就算我以后还会嫁人,也只会嫁给让我动心的男人。”
“你就不会对我动心?”萧瑀问道,似乎很执着。
柳桥笑道:“我是你嫂子。”
“我……”
“你是比我大,可是阿瑀,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嫂子。”柳桥继续道,看着他沉吟会儿,“阿瑀,你也该娶一个你真正喜欢的女子。”
萧瑀看着她半晌,“有这个人存在吗?”
“有的。”柳桥道,“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只要缘分到了,便能够相遇,便能够走到一起,阿瑀,你该拥有幸福,这也是你母亲希望的。”
萧瑀沉默许久,却道:“如果你为易大哥报了仇,能不能先考虑嫁给我?”
“阿瑀——”柳桥无奈。
萧瑀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个人存在,但是阿桥,往后如果跟你一起生活,我也会幸福。”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还有很多时间。”萧瑀道,“我可以慢慢喜欢上你,你也可以。”
柳桥额上冒出了黑线,这小子哪个脑筋出问题了?她想再反驳他的话,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说不定明年你就会遇到那个与你携手一辈子的人。”
他现在脑筋抽了,她怎么说也无济于事,等他想通了便没事了。
柳桥从不认为萧瑀对自己动心。
因为他的眼底没有波动。
便是如今他是真心的想娶她,除了对易之云的承诺还有多年来一直被逼婚之外,想必便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们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如果撇去了其他的因素,相依为命的两人成亲也说不定是件好事。
只是柳桥不行。
因为萧瑀至于她是弟弟。
萧瑀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还没跟我说在这里留多久了。”
“既然你自己忙的开,过几日我便离开。”柳桥淡淡笑道,“明年你进京之时我再来。”
“中秋快到了,留下来过了中秋再走如何?”萧瑀道,“彭州的中秋花灯会极为有特色。”
柳桥敬谢不敏,“我不喜欢花灯会。”
萧瑀一愣,随即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对了,前几日听说了一些君世轩的消息,你可想知道?”
“不想。”柳桥端着茶润口。
萧瑀却似乎来了兴致,“两年前君世轩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很快就怀上了,不过没过多久就小产了,听说是君少夫人做的,不过后来证实是那个小妾为了上位谋害君少夫人,君世轩当即将这个妾室给送走了,没过多久,君老夫人又做主给他纳了一房,这次不再是从那些小门小户中选的,而是君老夫人妹妹,君世轩姨母的女儿,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那段时间君家很热闹,不过这次进门的妾室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君老夫人又着急了,又张罗给儿子纳妾,可是这时候,也就在不久之前,君世轩抱回来了一个儿子,已经半岁大了,说是他的儿子。”
柳桥起初是真的对君世轩的现况没兴趣,可如今听了倒是觉得有趣,“真没想到君世轩竟然来这一招!”
“那孩子长得很像君世轩,十成十是他的种!”萧瑀继续道,“不过孩子的母亲却是个迷,有人说是青楼女子,也有人说是君世轩要孩子不要母亲。”
柳桥嗤笑,“君世轩终究还是君世轩。”
没了生母的孩子,荣欣一定会更加的视如己出,有了这个孩子,君家的纷争也能够消停,而他要做的便是将这个孩子教养好。
至于那个姨表妹,他如果想处理还不好处理?
“你觉得孩子的母亲会是谁?”萧瑀道。
柳桥笑道:“总之不是青楼女子就是。”他那样的人岂会让自己的骨肉出自青楼女子之腹?至于孩子的生母……“不说他了,中秋我是不留了,不过既然来了,我想看看之前买下的田地。”
前两年的旱灾美食坊影响不大,因为美食坊一向都是走高端路线,旱灾影响的不过是底层的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美食坊生意额的减少只是很小的一个幅度,相反,这一次的旱灾导致土地的价格锐减,她大笔入手,狠狠的赚了一笔。
酒坊的生意虽然也有影响,但是当时陆氏酒坊的主力还是在北方,损失还能在承受范围,而彭州因为在湘江旁,所受的波及并不算大,陆氏酒坊的落户也没有受到影响。
而酿酒最基本的原料便是粮食,一般酒坊都会有自己的田地的,这样便不需要担心原料的问题,这些年隶属酒坊的田地也一直在购入,只是数量一直无法跟上酒坊的扩充,直到两年前的旱灾。
“好。”萧瑀点头。
……
柳桥歇了两日,便在萧瑀的带领之下巡视了附近的田地,大部分都在江城县,因为当年旱灾江城县影响不算严重,所以买下这些田地也花费了不少,不过随着陆氏酒坊在彭州站稳脚跟,这些付出倒也是值得。
如今酒坊所需要的粮食已经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巡视完了田地,柳桥歇息了两日,便启程离开。
“阿桥,真的不留下一起过中秋?”萧瑀道,似乎自从那日之后,他便改变了称呼。
柳桥摇头,也没在意他称呼的改变,“不了。”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萧瑀知道改变不了她的注意,“现在赶回钦州恐怕来不及跟阿河叔他们一起过中秋了。”
“就在附近的州城看看。”柳桥道,“美食坊不是要走下南方吗?我得去考察落脚地。”
“阿桥……”
“放心吧,我没事的。”柳桥笑道。
这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圆脸少女跑了过来,“东家,船要开了。”
柳桥点头,对萧瑀道:“太阳毒烈,回去吧,我也该启程了。”
萧瑀苦笑,“我送你上船再回去!”
柳桥看了看他,“好。”
这两年她在外,除了李伯陪同之外,还多了一对兄妹,白义跟白禾。
这对兄妹李伯故友的孩子,两年前李伯巧遇故友,当时那故友已经病重,对方临终托孤给李伯,李伯求她收留,她见那兄长也有几分功夫在,便让他跟在她身边当护卫,而她一个女子成日跟男子一起也容易招来闲话,所以也带上了妹妹。
一行四人上了船。
柳桥站在船头,对岸上的萧瑀挥手,“回去吧!”
萧瑀颔首,“小心点!”随后又对李伯跟白义道:“保护好你们东家!”
两人点头。
“回去吧!”柳桥再道,“注意身子!”
萧瑀点头,“嫂子,你也是!在外面万事小心!”
柳桥听他叫回了从前的称呼,笑了笑,“阿瑀,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嫂子。”
萧瑀神色有些复杂,最后笑道:“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嫂子。”
“嗯。”柳桥笑道,随后转身让船夫开船。
萧瑀站在岸边一直看着船走远了,才转过身返回陆家村酒坊工场,这才进了酒坊,便人禀报说有人找他。
“谁?”
“不知道,不过好像是官家的人。”
萧瑀沉下了眼眸,起步去专门招待外客的屋子,原本他是以为对方是萧嵘派来的,可当他见到站在屋内的人之时,顿时惊的顿住了脚步,“你——”
……
八月的湘江水并不算湍急,船顺着水流缓缓滑动着,两岸、由繁华的人文景色渐渐转为了芦苇地,在转入支流之后,便更显荒凉。
白禾端着一碗新做好的酸梅汤过来从船尾过来,进了船舱“东家,你喝完酸梅汤解解暑。”
柳桥接过,“连冰也带上了?”
“就带了一块,用箱子装着,包裹上棉布。”白禾笑道,“可以保存一阵子,东家快喝吧!这酸梅汤我可是跟王大娘学了很久的!”
柳桥尝了一口,“不错,让你跟着我四处跑倒是屈才了。”
“东家,你不要我了?”白禾着急。
柳桥笑道,“我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在打理,不要你我怕是连换洗的衣裳都找不到。”
“小禾是东家的丫鬟,当然要好好照顾东家了!”
柳桥笑笑,“你去让李伯进来一趟。”
“好!”白禾应下,很快便将李伯叫来了。
李伯躬身行礼,“东家可是决定了下一站去何处?”
“嗯。”柳桥点头,“我们去台州营海。”
李伯面色一变,“东家,去营海?!”
“嗯。”
“东家!”李伯神色着急起来,“怎么去营海?东家,台州经常遭海盗袭击,营海更是严重,几乎每个月都有海盗袭扰,去哪里太危险了!”
“我知道。”柳桥点头,“所以等到了下一个县城,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好一点的镖局,雇一对镖师护送。”
“东家!”李伯仍是不赞同,“营海很乱,便是有镖师护送也很危险,而且未必有镖局肯去!”
柳桥沉吟会儿,“李伯,我想去走一趟。”
“东家……”李伯无法理解。
“李伯。”柳桥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让你们陪我去冒险很过分,只是……”
“东家!”李伯截住了柳桥的话,“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是担心东家的安慰!如果东家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到营海处理的话,那不如小人去走这一趟!”
柳桥摇头,“我只能自己去走这一趟。”
“东家……”
“我已经决定了!”柳桥沉下了声音,“你安排就是,还有,小禾不要跟着去!”
“东家!”这时候船舱外面的白禾冲了进来,“东家,你不是说不会不要小禾的吗?为什么……”
“小禾。”柳桥打断了她的话,“李伯的话你也听到了,营海很危险!”
“我不怕!”
“小禾……”
“东家都不怕,小禾怎么能够害怕?”白禾忙道,“东家不是说了没了小禾你连换洗的衣裳都找不到吗?小禾怎么可以不跟着去?!”
柳桥皱眉,“这是我的命令!”
“东家……”
“李伯。”柳桥看向李伯,“你能否安排?”
李伯看着柳桥半晌,“如果东家执意前去,小人定当安排妥当!”
“好。”柳桥颔首。
白禾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李伯给止住了,然后将她拉出了船舱。
“李伯,你拉我做什么?我还要求东家……”
“东家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李伯道,“而且,东家也做的没错,你不方便跟去营海。”
“为什么?!”白禾叫道,“东家需要我照顾……”
“东家至少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如果真的遇上了危险,她还能够自保,可你呢?到时候真的遇上了危险,还得东家反过来保护你!”李伯道,“小禾,万事都要以东家为重!”
“我……”
“我跟你哥陪东家去。”李伯道。
白禾着急道:“那我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李伯,我只是想照顾东家!”白禾眼睛微红,“东家这些年对我就像对亲妹妹一样,我什么也帮不了她,就只能照顾她,还有夫人跟老爷,每一次出门他们都千叮万嘱让我好好照顾东家的,要是我不在东家身边,东家吃不好睡不好……”
“傻丫头。”李伯笑了笑,“东家比你想的要能干的多!也比你想的要能吃苦!没了你,东家一样能够吃好睡好的!”
白禾一窒,“那我……那我岂不是很没用?!”
“你听话就有用了!”李伯道。
白禾嘟起了嘴,“李伯总是这般笑话我!”
“好了,别说了,到了前面我就看看怎么安排你这个小丫头!”李伯笑道,随后,又敛去了笑意沉思起来。
东家去营海到底是做什么?
便在外面两人低声说话的档口,柳桥则行囊中拿出了一本书籍,这是当年易之云那一箱子书里面的一本,讲的也是大周风物,不过跟其他不同的是,这本书里面将的是那些稀罕物,而且大多数是外来物,只是只是单讲,很多都是传闻,没有实证。
柳桥去营海,便是要去找东西。
正如萧瑀所说的,便是她将所有身家送给皇帝,皇帝也不可能真的为她主持公道,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打皇帝的注意,而是将目标放在了太子身上。
荆皇后被册立为皇后的第二年,太子便得了重病,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太后只能寄希望于神佛,将太子接到了相国寺亲自照顾,这般一照顾便是好几年。
而这几年间,太子几乎形同虚设。
随着荆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渐渐长成,朝中便有了易储的声音,这种声音一直到了西北战事的第一封捷报传来才停息。
因为随着捷报一同传入京城的还有那本该在相国寺静养的太子竟然出现在了西北的战场上,而且还是这一次对北延国战事的主将!
朝野为止震惊。
而皇帝却出奇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皇帝从来便没有放弃过太子。
至于原本病怏怏的太子怎么跑去战场的,没有人知道,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所有人都很清楚太子的地位很稳固!
随着大周收复祖宗失地,更是无人敢再提易储之事。
可是,一心想要那个位子的荆皇后母子岂会轻易作罢?所以将来仍是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柳桥很清楚自己能够利用的便只有这个!
她要靠拢太子!
可是,除了银子,还不足够!
两年前的旱灾造成了一大片的饥荒,可真的要说起来,那一年的旱灾还不算是很严重,只是如今大周所种植的作物的抗旱能力差罢了,还有便是粮食的产量不高。
目前的粮食产量她没有能力改变,可若是让她找到了其他可以果腹又能抗旱的作物,那便是大功一件,她将这样的功勋送到了太子面前,求的不过是一个同时可以让他打击对手的公道,他岂会吝啬?
而抗旱高产的作物,上辈子无外乎是土豆玉米番薯之类的,而这些,都都从境外传入的,她手中的这本风物书上面便有写过曾经在营海的外来商船上面有一种类似玉米的东西。
如果能找到,如果种植成功,她便不需要十年就可以达成所愿!
当然,如果是单单找一样东西,她是可以让其他人去,只是,如果亲自去,或许还能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营海县是台州最大的县,也是最繁华的,因为那里有大周唯一一个对外开放的海港,所有的海运都在这里进行。
大周并未禁止海运生意,只是因为海盗猖獗,这门生意一直都是高风险的,很少人投入,当然,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回报,一趟海运下来,便可赚上十几万两银子,不过敢冒这个险的都是不怕亏的人,而这些人往往都是有后台的!
去走这一趟,说不定还搭上一些关系,便是第一条路走不通,还能有第二条路!
所以,便是有危险,她也得走这一趟!
……
不过柳桥不怕危险,其他人怕,便是日日在刀口上过日子的镖局也怕,李伯一路找下来,一直到了沛州的府城,才有一家镖局愿意出镖护送他们前去营海。
当然费用也是极高。
而且要求要在中秋之后才启程。
柳桥一行人不得不在沛州府城逗留。
“东家,你先别急,要去营海得准备妥当。”李伯看出了柳桥心情的焦虑,便安抚道,“营海虽然有参与海运生意的商队往来,但这些商队都自己养了一群护卫,我们如果不做好准备去的话,一旦遇上了海盗,那就危险了!”
“我知道。”柳桥点头,“你好生跟镖局的人准备就是。”随后,又道,“沛州繁华,也算是美食坊落户的一个好地方,我出去走走。”
“东家,我陪你!”白禾忙道。
柳桥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白禾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柳桥的神色,还是点了头。
虽说柳桥不让人跟着,但是李伯还是让白义悄悄跟了上去,白义跟白禾的性子截然相反,他木讷,平时话很少,存在感很弱,不过却是个忠心还是个细心的。
“李伯……”看着大哥跟了出去,白禾安心些,只是却皱眉,“东家到底怎么了?”是着急吗?可是又不像。
李伯这时候也多少有些明白,“东家心里苦。”
白禾张了张嘴,想继续问下去,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沛州也是南方的大州,亦是两年前大旱中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不过两年之后,这里已经恢复了昔日的活力。
临近中秋,府城的大街很是热闹,两边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卖花灯的摊档,各式的花灯琳琅满目。
中秋。
团圆的节日。
柳桥不喜欢这样的节日,这几年,能避开便避开,便是春节,也是如此,只是,有时候往往最想避开的却是最难避开的。
她可以避开跟萧瑀一起过中秋,却无法避开逗留在这里。
看着别人过中秋。
这恐怕比违心对家人朋友笑更加的可悲。
“这位夫人,买个灯笼回去给孩子吧!”这时候,一个摊档的老板叫道。
柳桥停下了脚步,这些年在外她一直梳着妇人发髻,如今身上的穿着也是不错,所以,有了夫人的称呼。
“夫人请看这个鱼跃龙门的灯笼……”老板口若悬河地介绍着。
柳桥静静地听着,嘴边虽然含着笑,但是眉宇却始终笼淡淡的忧愁,待老板说的口干舌燥之后,却道:“我家里没有孩子。”
那老板一愣。
柳桥看着那老板的神色,笑了笑,似乎有些恶劣了,看着对方的神情,心情竟然好了起来,“不过我买一个。”
老板这才又笑了起来,“夫人想要那种?”
柳桥看了一眼眼前的灯笼,最后挑了一个画着牡丹话的,付了银子,却转手将那灯笼又还给了那老板,“送给你家的孩子。”随后,转身离开。
那老板怔住了,直到有人走了过来,从他的手中夺过了那灯笼,他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人,那是一个男子,身材颀长,穿着深色交领对襟的长袍,头戴斗笠,虽然看不清容貌,可是气势却是迫人。
“大……大爷……喜欢这个灯笼?”
男子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手里的灯笼,然后提着转身离开。
老板瞪大了眼睛,本能似的想要叫住他给钱,可是喉咙像是哽住了一般,无法发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
不过后来一想,这灯笼那位夫人已经给了银子,也便作罢了。
……
柳桥在外面逛了一个时辰,将最繁华的街道上的点心铺子做了简单的考察,此外还打听了铺面的价格,再有便是沛州府城大户人家的情况。
一个时辰虽然很长,可是做这么多的事情,却显得很紧迫,只是这些年她也习惯了如此紧迫的生活,再回客栈之前,她又转回去了方才那卖灯笼的摊档前。
老板见了她以为她是回来要那灯笼的,当即便说了灯笼被人拿走了。
柳桥失笑,“老板不用着急,我不是来要那灯笼的,我是想再买一个。”
“啊……那夫人想要哪一个?”
柳桥挑了一个绘着兔子的灯笼,这一次没有送人,付钱之后提着走了,回到了客栈之后将灯笼给了白禾,“明日便是中秋,送你玩。”
“东家,我又不是小孩子!”白禾跺脚。
柳桥失笑,“你就是小孩子,你看,只有小孩子着急起来才会跺脚的。”
“东家!”
“好好玩。”柳桥笑道,随后看了看四周,没找到白义,便知道李伯让他跟着自己了,难怪刚刚她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似的,“白义回来后让他也好好休息,我不会再出去了。”
李伯笑着点头,“是。”
柳桥随即回屋,这一次柳桥包下了客栈的一个小院子,足够四人居住,而且也不会被人打扰,回了屋之后,她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将刚刚考察的情况写下来,再拟写了一份简单的计划书,然后才休息。
第二日,中秋佳节。
晚上柳桥跟李伯三人一同吃了一顿饭,随后便让白义跟白禾出去逛逛,“听说灯会很漂亮,阿义陪小禾出去走走。”
“东家……”
“去吧。”柳桥打断了白义的犹豫,“我今晚上不出去,我们去营海一走恐怕便是一两个月,小禾得在这里等我们,你陪她出去熟悉熟悉环境也是好的。”
白义还是犹豫。
白禾也道:“东家,小禾要在这里照顾东家!”
“你真当你的东家没人斟茶倒水便会渴死啊?”柳桥失笑,“小孩子出去玩去!”
“东家!”
柳桥看向李伯。
李伯会意开口,“阿义,你就陪小禾出去逛逛吧,顺便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给东家买回来。”
白义这才点头。
“对,有好吃的都给我买些回来。”柳桥也笑道,“我累了就不出去走动了。”
白禾顿时明白,“好!东家你等着,我一定给你将所有好吃好玩的都买回来!”随后,便拉着兄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柳桥摇头无奈地笑了,随后对李伯道:“李伯,你也去喝两杯吧,我问过酒楼中有我们陆氏酒坊的桂花酒。”
“是。”李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东家是想一个人静静,“我让伙计给东家送些小吃和桂花酒来。”
柳桥颔首,看了一眼屋外,“放在院子中吧。”
“是。”
一刻钟后,李伯都张罗好了,然后退了下去。
柳桥一个人赏月,一个人自饮自酌。
月下自酌,对应三人。
她忽然间想起了这句话,笑了,凄然而孤寂,抬手,又要饮进一杯。
“酒喝多了伤身。”忽然间,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是一只男人的手,粗糙却有力,柳桥抬头,便见了一个男子站在她的身边,身材颀长有力,容貌,看不到,因为他戴着斗笠。
大半夜的戴着斗笠?
柳桥眯起了眼,站起身来,冷声道:“阁下何人?闯入此地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