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青石道里,有人疾驰。
灯未点,壁冷路湿,难辨前路,那人负重奔驰,步如疾风,啸影掠过冷壁,暗若游龙。
暮青在那人背上,数道大穴被点,一路动弹不得。她腹部搭在那人肩上,头朝下垂着,看不见人,但知道人是谁。
这地宫深处,除了呼延昊,还会有别人?
刚才他们四人进了铁球机关道,方走几步便触了机关,元修和月杀将她推出来,她退到了路口,后背忽被人连点数道大穴,那人扛了她便闪进了中间的青石道。
暮青庆幸的是呼延昊扛起她时,将她的腹部搭到了肩上,她半身悬着,身份侥幸未暴露。
此路颇曲折,呼延昊扛着她左转右绕,地上窸窸窣窣,暮青看不清是何物,只闻见腥臭气,呼延昊却不受影响,黑暗里依旧奔驰如风。绕了七道弯,他停下时已是此路深处,暮青倒悬着,感觉有风自下而上扑来,带着浓烈的腥臭气,几日未进食,又倒悬着颠簸了一路,闻见这腥气,她竟有些想吐。
头顶忽有光亮传来,呼延昊点亮了墙上油灯,火烛昏黄,照见她面前一方深坑,坑中万蛇相缠,她的身子忽然往下一沉!
呼延昊倒提着她的双腿,将她悬在蛇窟上方,用带着胡腔的大兴话道:“英睿将军,本王说过,你的命迟早是本王的。你说,本王要不要把你丢下去?嗯?”
他声音阴冷,压抑着暴虐,暮青不言,她开不了口。
半晌,呼延昊似想起来点了她的哑穴,笑着把她提上来,一指在她颈侧点过,她又被倒悬在了蛇窟之上。
“丢我下去,你就可以困死在这里了。”暮青冷道。
“哦?”呼延昊眉一挑,将她往蛇窟里又沉了沉,坑中万蛇扭曲相缠,渐攀成一柱,似巨蛇生着数头,渐渐逼近她。
“蛇窟十丈,太宽!墙壁湿滑,难以借力,以胡人轻功难以飞跃。前方便可见石门,你寻不到过去之法,又寻不见机关,更不想返回走那两条机关路。你身上带着驱蛇药,此路的杀招对你来说形同虚设,你觉得这是条专为你准备的路,没有想过放弃。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忙,杀了我,你过不去。”暮青冷淡平静道。
呼延昊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把她提了上来,“精彩!英睿将军果然聪明,本王的心思你都能猜中,如此了解本王,本王都有些不舍得杀你了。”
他没解开暮青的穴道,提着她走到墙边坐了下来。暮青被呼延昊按着坐下来,墙壁冰凉,地上湿潮,一丈外的地上蛇影密布,却不敢游过来。
暮青记起在呼查草原时,呼延昊设了短箭机关阵,草原上却少有狼群或者鹿群羊群进入机关阵内,那时她猜测机关座下或者草原上埋了某些驱离兽类的药粉。呼延昊此时身上带着的是不是这类药,她不得而知,但此事确属之前未曾想到。
“本王很好奇,以英睿将军的聪慧,那条白骨路上何事难住了你,竟出来得如此晚?”呼延昊仿佛认定了元修等人进不来此路,他竟不急着让暮青寻找机关出路,他坐在暮青身边,看见她不能动不能逃,只能坐在他身边,便心情颇好。
他有兴致聊天,暮青没有,她不答,只坐着。
元修发热耗了不少时日,不然他们不会出来如此晚,让呼延昊赶在了前头进了此路。他们在岔路口择路时,他定在此路上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这才尾随挟持了她。
暮青不答,呼延昊拿出只匕首,压在了她颈侧。
轻轻一放,冰凉森冷。
呼延昊转着头,脖子上被暮青划的那一刀经过几日已结痂,但他显然没有处理过伤口,瞧着有些狰狞。
暮青的神色动也未动,呼延昊需要她的帮忙,但不代表不会伤害她。玩虐取乐,又不将她杀死,他有的是手段折磨到她愿意臣服,乖乖地任他玩乐。
但她不会臣服。
她与呼延昊未见过几面,但太了解他!应该说,她了解世上变态杀人者的犯罪心理,所以她了解呼延昊。他杀人的手法是在宣示力量,感受主宰生死的趣味。在他心里,生命只分主宰和被主宰两类,对他表现出顺从和臣服便会被他归为被主宰的一类。而在他心里,被主宰者只是牲畜,是可以随意屠杀取乐的。所以与他独处之道在于对抗,不要让他感受到臣服,她才能不受到伤害。
呼延昊瞧着暮青,见她面色冷淡,眸中不见恐惧。他太了解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恐惧、厌恶、鄙弃……她眼中都没有,只是冷淡,似乎只是不喜欢他的话题,没兴致回答。
呼延昊一笑,匕首擦着暮青的颈侧凶狠一划,森寒的刀光吻过少年细嫩的脖颈,眼见着便是鲜血喷涌。
但血色一丝也未见,呼延昊指尖一弹,刀光一纵,忽射向对面墙壁!
一条蛇被钉死在墙上,呼延昊起身,走了过去。
他一离开,丈许外的蛇影忽然涌动。暮青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呼延昊将匕首拔出收起。
远处密密麻麻涌动的蛇影忽然向她游来,呼延昊背对着她,割了那蛇的头。
暮青余光看见几条蛇影在逼近,最近的几条已游到她腿边,那墨黑的三角头颅直起,蛇身后仰,森白的毒牙腥臭扑鼻,蓄势待发的攻击动作。
呼延昊忽然转身,走了回来。
蛇影争先恐后地退去,暮青抬眼,见对面墙下,割下的蛇头被碾成了肉泥。
呼延昊坐回暮青身边,将蛇递给她,那蛇连皮都未扒,头颅断处还冒着血。
暮青瞧了那蛇一眼,这回开了口,“你吃?”
呼延昊一笑,“我吃过了,这是请英睿将军的。将军几日未进食,想必饿了。若待会儿饿晕了,本王会很头疼。”
男子的眸深邃暗青,油灯照着,泛着幽光,左眼一条伤疤分外狰狞,仿佛她若不吃,他便把这蛇尸塞进她嘴里。
“哦。”暮青只淡淡应了声,“蛔虫、绦虫、圆线虫、棒线虫、裂头蚴,好丰富的一道菜。”
“……”呼延昊举着蛇尸,眸底生出茫然。
“所以,你把我带进此路是为了让我得急性肠胃炎的?”
呼延昊蹙眉,这话他听懂了些,但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等反应。他曾以生食宴过他的那帮兄弟,他们厌恶、鄙弃、神态作呕,而后甩手离去。他也曾以生宴招待过草原上各部族的勇士,所有人都一样,一样得令人生厌,他以为今日也会如此。
但……
呼延昊一把丢了手中蛇尸,如弃了无用之物,一笑,“英睿将军果然与众不同。”
呼查草原上那五天五夜,他就知道她与众不同!
“方才本王听见将军择路之言,深感钦佩。将军既如此了解机关,不妨猜猜本王在那路里遇上了何等机关?”呼延昊看起来还是不急着寻找过那蛇窟之法。
暮青心中却如明镜,他不是不急,只是此人如狼般狡诈,他信不过她。他需她帮忙,却信不过她真有能力寻到出路,所以他在试探她,试探她有多少机关方面的才学,以作为他信不信她对此处机关推断的考量。
“你什么机关都没遇上。”暮青笃定道。
呼延昊微怔,挑了挑眉。
“那两道门是道心理题,而非机关题。干净庄严的白玉路,铺满白骨的尸路都不过是干扰,让人思索到底哪条路里有机关,其实都没有,连真正的出路都不在石门处,你那边的出路应该在某处百官兵俑的石像下。”暮青笃定道,既然他们那条路是心理题,呼延昊那条路上也应该一样。
因为地宫主人出这道题时,无法预料来到殿中的人是一路人马,还是两路人马。他们和呼延昊身处两个阵营,所以两条路他们都进了,但如果来到殿中的是一伙儿人,很可能选择走其中一条,所以无论走哪一条,题目都是心理题。
呼延昊闻言,青暗的眸中忽有明光,看了暮青一会儿,道:“这么说,本王在此题上赢了将军?”
他出来得可比她早!
暮青头无法转动,只瞥了他一眼,轻嘲,“如果有人因寻不到出路,暴躁地拿殿内石像出气,偶然间发现了出路也算赢的话,那就算是吧。”
呼延昊眸光忽暗!她怎知……
“呼延王子被我计设进那条路,心情定然不佳。来来回回摸遍了墙上石雕和百官兵俑的石像,寻不到出路心情会更不佳。心情不佳时,以呼延王子的暴虐性情,你会想杀人,甬道里可没人给你杀,只有文武百官和兵俑仕女的石像。撒气毁了石像,蒙到了出路,这也算赢?”暮青毫不客气。
呼延昊却许久未再开口,半晌,只见男子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气息忽然危险,“本王的性情?看来,将军自以为很了解本王。”
“嗯,我不仅了解你,我还了解这条路。”暮青无视呼延昊的危险,坚决不被他掌握步调,忽道,“你想寻找通过蛇窟的办法本身就错了,这条路你想出去,得先下蛇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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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卡了,今晚二更出不来,地宫这段还有三个情节就完了,我把细纲整理一下,今晚暂不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