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在声音里加了一点点威压。是以,公然施虐的婆子们都象是被人在胸口上捶了一拳似的,闷哼一声,松开年轻女人,各自退开。
整个前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沐晚身上。
一名干干瘦瘦的中年男子铁青着脸,走出来,厉声问道:“你是谁?”他的胳膊上系着一块白麻布。按照摩诃城的风俗,死者的兄弟们是要在胳膊上系白麻布,以寄哀思。
是以,沐晚双手合十,自我介绍道:“我是玲珑阁的柜头师傅,姓沐。是随我们掌柜的过来上祭的。节哀顺便。”
“原来是沐师傅。”中年男子的脸色微缓,双手合十,还礼道,“多谢沐师傅过来给亡弟上香。”
原来是死者的兄长,西林大老爷。
还完礼,他不满的问道,“沐师傅刚才喝住我家仆妇,请问有何指教?”
沐晚叹道:“不敢。只是有些不忍心而已。”
西林大老爷哼哼:“亡弟一年四季在外面奔波,辛辛苦苦的供养她们。如今,亡弟过世了,她们追随而去,去阴间继续侍奉亡夫,是她们身为妻子的本分。”
什么狗/屁!你还白得了你亡弟一半的家产呢。怎么不见你也追随而去,去阴间陪伴你家兄弟,尽兄长的本分!沐晚忍不住爆粗。
西林大老爷指着跪伏在地上啜泣的年轻女人,喷着唾沫星子,狂骂:“不要脸的妇人!我的大弟弟正值盛年,身体好的能一顿吃下一整只烧鸡。如果不是你们几个前世不修,身上的业报重,他怎么可能早早的撒手而去!你们克死了自己的丈夫,不该赎罪吗?你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年轻女人伏在地上,双手捂脸,嚎啕大哭:“不,我们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不要脸的娼/货……”西林大老爷怒了。抬起一条腿,照她的头上踢去。
黑夜一把拉住他:“西林大老爷,有话好好说!令弟的尸骨还没冷呢。”
西林大老爷扭过头,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
黑夜把他往边上一带。离年轻女人远一些,冷着脸说道:“字面上的意思!西林大老爷,这些孤儿寡母,都是你亡弟的家人。你要逼死她们娘儿几个,就不怕你那可怜的亡弟晚上来找你理论吗?”
年轻女人听得真切。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老爷,老爷!你开眼看看我们啊……”
“什么!我要逼死她们!”西林大老爷气得跳了起来,“这是规矩!懂不懂!我们摩诃城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沐晚上前,哼道:“西林大老爷,咱们摩诃城的城规里,可没有哪一条写着,她们必须为你的亡弟殉葬。”
西林大老爷狂叫:“放/屁!十年前,老城主大人过世了。城主大人的母亲也是殉了葬!亡弟生前待她们不薄,我们西林家清清白白的,容不下这起子臭不要脸、无情无义的娼/货!”
年轻女人伏在地上。不敢再哭闹。
原来,城主也是个苦命的娃。身为儿子,连亲生母亲也护不住。怪不得他天天不问世事,醉生梦死的混日子呢。沐晚心中微叹,坚决的说道:“无论如何,城规里没有哪一条规定,她们必须为你的亡弟殉葬!”
此时此刻,前院的男人们也是小声的议论纷纷。
“造孽啊。”
“是的呢。城规里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
沐晚听得分明,转身环视众人,轻声说道:“各位。请问谁家里没有妻子,没有女儿?她们不是外人,不是家里喂养的猫猫狗狗,是一直陪伴我们。和我们同甘共苦的家人。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我们深爱的女人,还有疼爱的女儿,也会沦落如此,被这样活活的逼死。请问。大家想一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将心比心,大家说,西林老爷地下有知,心里会好受吗?他能心安吗?”
男人们沉默了。
西林大老爷挥着胳膊狂叫:“她们不殉葬,能做什么?她们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个铜子儿!休想!”
黑夜怒道:“畜牲!就为了几个臭钱,你要逼死你弟弟的妻子和女儿们吗?你的良心何在!”
“老三!老三,这两个肯定是娼/货们在外面勾搭的野汉子。”西林大老爷辩不过,索性泼了好大一盆脏水,冲进人群里,拉出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
后者和他有几份相象,也是干干瘦瘦的,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肥大的、不合体的银白色长袍,胳膊上也束着一块白麻布。
“大哥,我……”见黑夜真的怒了,西林三老爷苦着脸,小声哼哼,“她们不愿意的话,就算……”
“啪!”西林大老爷立起眉毛,一巴掌将之扇倒在地,骂道,“废物!”
黑夜拧眉,按住性子,总算没有当场发作。
这时,人群里走出一名白发长者。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大,城规里确实没有殉葬的规定。你一定要她们殉葬,那是作孽。佛祖不会原谅你的。”
“对啊。”另外一个长者也站了出来,“必须要她们自己真心实意的去追随你的亡弟才行。不然,你的亡弟在地下也不得安稳啊。”
西林大老爷索性豁出去了:“哼,不殉就不殉。这种翻脸无情的婊/子,我的亡弟也不稀罕!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还有,休想拿走我们西林家的半个铜子儿。哼,如果以后让我发现你们不贞不洁,做了对不起我亡弟的事,告到城主大人跟前,我也要为亡弟讨一个公道!”
不给房子住,不给生活费,把人轰到大街上去。不是照样要逼死娘儿几个吗?男人们看向他们兄弟两个的眼神颇为不屑。
西林三老爷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一边脸,弱弱的说道:“大哥,这样不好吧。乡下还有一间老房子,让她们搬去那里住吧。”
沐晚听出来了。这一位的心肠更坏。
不想,地上的年轻女人却感恩戴德,向着众人“梆梆梆”的叩了头:“谢谢!谢谢各位老爷。给我们母女几个一条生路!等老爷出了殡,我们立刻搬走。我们不占西林家的一间房,不拿西林家的钱财。我在这里发誓,出去后。我们也绝对不会做任何伤风败俗的事。”
包括沐晚在内,所有的人都很是意外。
那名白发长者皱眉问道:“你们不去乡下的老房子里住,你们要住哪里?”
“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人说道,“你们嫁给了西林老爷。就是姓西林了。嫁过来之前,娘家的父兄们给了你们一笔丰厚的嫁妆,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是不会再接纳你们的。”
西林三老爷的眼底闪过一道厉色。前面,西林大老爷象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弹了起来,大叫:“什么嫁妆!她们嫁进来后,呼奴唤婢,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住我们的……那一点点嫁妆,早就被她们挥霍光了!哪里还有什么嫁妆!”
男人们又沉默了。居然没有人反驳。
沐晚只觉得恶心。
年轻女人伏在地上说道:“各位老爷,只要能让我们娘几个安全的离开,嫁妆,我们不要了。”
“呸!”西林大老爷往她头上吐了一口浓痰,“臭婊/子,哪个占了你们的嫁妆!想拿我们西林家的钱去养野汉子,没门!”
一旁,黑夜再也忍不住,抬手欲一巴掌扇飞他。
沐晚眼明手快。不露痕迹的拉住他,用神识说道:救人要紧。
年轻女人生生的受了,伏在地上,一动也没有动。
西林大老爷见状。大怒,抬腿又要踢他。却被西林三老爷拉住了。后者用身体挡着狂暴的前者,苦苦劝道:“到底是二哥的妻子女儿。大哥,先听听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兄弟俩本来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以,西林大老爷哼了一声。气呼呼的站住。
西林三老爷拉着他,走到那位白发长者面前,双手合十,说道:“二叔公,家门突逢不幸。二叔公是这里的巷长,是有德望的长者,还请您老主持公道。”
说是二叔公,其实大家连亲戚都不是。
二叔公又是长叹,点点头,说道:“老大,你也要约束一下自己的脾气。”
西林大老爷连忙双手合十,行礼道歉。
二叔公这才踱到人圈正中,说道:“现在,我们只是听她一个人说,也不清楚其他人是什么想法。老三,先让人去把母女几个都请出来吧。”
“是,二叔公。”西林三老爷冲立在旁边的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飞也似的跑进了后院。
这位三老爷可真是演得一手好戏,藏得可深哩。沐晚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厌恶之。
不一会儿,几个披麻带孝的女人带着一个穿着重孝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沐晚现在是伪装成青年男子,不好盯着人家的遗孀看,故而,只是瞒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她的心头一跳。
小女孩又黑又瘦,却好有眼缘。
心中一动,她用气息感知。
呀!单火灵根!
炼丹的好坯子!
某人的心思活了。
一行人也在年轻女子的身边跪伏下来,给众人见礼。
二叔公问道:“老二突然过世了,一世夫妻,你们愿意追随他去地下,继续侍奉他吗?如果愿意的话,往前挪一步。”
女人们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却没有一个人往前挪一步。
答案很明显。
二叔公顿了顿,说出刚刚西林两兄弟的条件:“如果想去乡下老房子住,就往前挪一步。”
女人们还是没有动。
二叔公叹道:“给你们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你们却不领情。那么,你们想过以后的日子吗?你们要如何安身立命啊?”
女人们只是一个劲的哭。
这时,趴在地上的小女孩抬起头来,带着哭腔恳求道:“老爷爷,我不要去当尼姑。”
二叔公皱了皱眉头:“你身上的业报这么重,不去庵堂里赎罪,消除业报,下一辈子还要吃苦受累吗?”
小女孩愤怒的指着自己的两个叔伯,反驳道:“他们俩的家里本来穷得揭不开锅,靠父亲大人接济,才没有饿死。可是,我的父亲大人刚刚亡故,他们俩就穿上父亲大人的衣裳,还要逼死我的母亲们。连母亲们的嫁妆也不放过。他们有业报吧?不,没有。他们做尽坏事,却能瓜分父亲大人的财产和母亲们的嫁妆,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佛祖是要奖励他们的恶行吗?”
“父亲大人过世后,母亲们带着我在佛堂里不知道叩了多少头。母亲们的头皮都叩破了,额头上全是血。结果,佛祖根本就听不到我们的乞求。母亲们还是要么殉葬,要么被一无所有的赶出去。我还要是被送去当尼姑。”
小女孩愤怒的叫道:“我再也不信佛祖说的任何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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