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极度的震惊气愤之后,孟宗扬逐渐平静下来。他甚至扯出一抹微笑,温声询问柳之南:“你不相信我?”

柳之南不答反问:?“你告诉我是不是说对了!?”

“我凭什么回答你这种问题?”孟宗扬说着话,起身拎着她去了东次间,把她丢在大炕上,“你少对我颐指气使,日后安安分分做孟府主母,我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别跟我扯你那些歪理,你还没那个资格!”

他下巴抽紧,眼中闪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冷芒。

柳之南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挣扎着要下地,“你要做什么?你想把我怎么样?”

“教你如何做人,如何守妇道守规矩。”孟宗扬将她钳制住,语速极为缓慢,“这些日子你做过什么,都不提了。年节之前,你老老实实留在家中反省,内宅诸事,我自会安排人打理。最好安分些。惹我一次,我就杀一个你招进府里的仆妇,在你眼前杀。你必须要明白,你犯错就会有人因你丧命。”

“你敢!”

孟宗扬眼中已有杀气,“今日是哪几个混账东西陪你出门的?你想哪一个活不过今日?”

“……”

“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难为你。只要你挑衅,我就会不留情面。”孟宗扬扬声吩咐,“唤管家过来!”

不一会儿,管家来了。

孟宗扬沉声道:“明日起,将这府邸看好,不准夫人出门半步。你若是再敷衍行事,自己找根绳子吊死。”

管家战战兢兢听完,连声称是。

“记得去柳家传话,把事情说明白。他们随时可以来看望夫人,夫人在解除禁足之前,不能回去。”

话是交待管家的,也是说给柳之南听的。

做错事就要得到惩罚,他不能再纵容她了。

他没办法对她让步,那样的话,日子就不用过了。既是如此,只能让她妥协。不甘愿也没关系,慢慢来。

他跟她耗得起。

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孟宗扬……”柳之南已被气得哭了起来,“我不跟你过了,我要和离!”

孟宗扬似笑非笑,“和离,你这辈子都别想。到了我手里的人,一辈子都别想离开。就算你死了,也要冠着我的姓氏入土。”

他竟是这般冷酷。

“失望了?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看到我这一面,可世事难料。”孟宗扬抬手捏住她下颚,“我娶你,绝没想过这一日,可既然已经这样,你我就都得受着。最好别再激怒我。别再说让我心寒的话。”

后悔么?

不。

只是他做的选择,选择只有对错可言,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下定论。

“吃点东西,早些歇息。我去外院,有话明日再说。”孟宗扬说着话,走出门去。外面的风刮得更猛了,夹着细微的雪沙。

出门就看到了满脸错愕还没回过神来的一个丫鬟。他记得,是常跟随叶浔出门的一个,好像是叫新柳。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家夫人让你来的?”

“是。”新柳忙敛起异色答话,“我家夫人有些担心孟夫人,要我过来看看……”却恰好听到了柳之南那样荒唐的言语……

孟宗扬解嘲地笑了笑,“没事,你回去吧。”又迟疑地对她道,“那些话,别跟你家夫人提起。”

“是。”新柳也只是这么应承一声,她怎么能对自家夫人有所隐瞒?

只是,看着孟宗扬落寞的身影,不免唏嘘一番。

今日之前,罗氏并没见过裴奕。叶冰出嫁的时候,叶浔都不曾露面,更别提裴奕了。

她眼中的裴奕,有着传言中令人惊艳的俊美,气度优雅尊贵,神色清冷淡漠。

是在暮光降临时,他带着手下出现,让不明所以的柳之南回府去。

柳之南不情愿的话刚一出口便住了嘴。

她在那顷刻间打量了裴奕一眼,见他唇角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眸光却冷冽如千年寞雪。一暖一冷,奇异的融合在他神色间。

柳之南识趣地走了。

裴奕便又让她到门外站着,等头脑清醒了再回话。

过了一阵子,叶浔过来了,径自有人引进花厅。

她和徐寄思选择了这所宅子,就是因为这宅子所在的路段是叶浔返京回府的必经之路,时间上不见得能掐算准确,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就会尝试。

她就在廊下站着,听着夫妻两个闲话家常,听到裴奕柔声询问此行可遇到波折,孩子有没有不舒坦,听到叶浔语声轻快地一一回答。

是在这时候,孟宗扬来了。他代替妻子向两个人赔罪。

叶浔问了几句便明白了原由,语气随意地让孟宗扬照顾好柳之南,后来又说这几日什么都好,只是饭菜不合口,因为那家人的厨子是广东人,做辣菜舍不得放辣椒。

裴奕就笑着打趣她是馋猫,并吩咐手下去醉仙楼做几道叶浔爱吃的菜。

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别院一般,自在随意。

三个人用过饭,孟宗扬才走了。

此刻,罗氏已经快要冻僵了。

一名丫鬟进门去,片刻后折回来,对她道:“徐太太请,侯爷、夫人有话要问您。”

罗氏略略活动了腿脚,哆哆嗦嗦走进去。

裴奕在看一些东西。

叶浔在喝茶。她见裴奕没说话的意思,便让罗氏落座,审视片刻,问道:“你嫁给徐寄思,是杨阁老的主意吧?”

杨阁老想让杨文慧给谁做填房,不需想也知道是谁。而如今徐寄思还没有与杨阁老闹掰的意思,那么婚事十之八|九会听从杨阁老的意见,谁嫁给徐寄思,便意味着谁家有意依附于杨阁老。

叶浔得出这结论不难,却让罗氏目露惊骇。

罗氏哪里想得到叶浔与杨文慧一反敌对状态,算得和气的来往着,知道很多不为外人道的事。她先前在外面冷得厉害,到了室内那股子寒意愈发明显,让她双唇都哆嗦起来,牙关轻轻作响。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死死咬住嘴唇,看牢叶浔那张美艳的脸庞,恐惧浸透到了骨子里——难道裴府在她的娘家甚至徐家都安排了眼线?不然怎么能一语道出她这桩姻缘的玄机?

这样的反应,等同于默认。叶浔笑了笑,让新柳给罗氏上一杯热茶,又起身给裴奕斟了一杯酒,随后与新柳去往一旁的宴息室说话。

罗氏偷眼看向裴奕,见他敛目看着手中一叠纸张,神色平和,唇角不自觉地延逸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样的他,让她的恐惧少了一点点。可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的心又紧紧地绷成一根随时都可能断掉的弦。

“这宅子——”裴奕终于对罗氏说话了,“不是你的陪嫁,不是徐寄思的产业,是罗家前几日借给你用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纸张,“罗家算得本分,积蓄不超过五万两。如今已不同往昔,多了条财路——杨阁老给的?”说着微微一笑,“不,是徐寄思给的,工部的人财路一向不少。”

并非询问,罗氏也就不需答话。她只是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是徐寄思要你接近与裴府、柳府有关之人,从而加以利用,寻机挟持裴府中人。他要一雪前耻——”裴奕抬眼看住罗氏,“你呢?”

“……”罗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更不知道回答之后会落得个怎样的结果。

“算计我可以,算计我府中的人不行。”裴奕如何不知她一番行径所为何来,并不是一定要她亲口说出,“不想说就罢了,自己选个下场?我没多大权势,对付罗家却是力所能及。”

语调一直是波澜不惊的平静,语气甚至是柔和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罗氏的畏惧更重。未经历过波折的人,最怕的是恫吓威胁;经历过波折的人,最怕的则是他这种人。

裴奕不过十八|九岁的人,却已喜怒不形于色。能看出他到底动没动怒的,恐怕只有他的家人。

罗氏垂头看着脚尖,先回答裴奕先前的问题:“我恨毒了孙家、叶冰,只要有机可乘,便会报复他们。我家老爷要报复侯爷,意图拿捏住您的软肋,若能成事,我也能借机渔利。”

她和徐寄思打算得还挺长远,或者也是太信任杨阁老的缘故吧?杨阁老固然是不容小觑甚至是有这个能力的,但关键在于,徐寄思不是能成事的人——他也就对付他哥哥还有点儿出息,专往痛处捅刀子。让徐寄思算计别人,难。当然了,杨阁老此举兴许就是两个用意:要么成事,惹得柳阁老窝火不已;要么落空,借他之手除掉徐寄思。

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也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裴奕才不打算现在就出手,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徐寄思是徐阁老保下来的人,谁轻易也不能动,动了就是对皇上的用意置若罔闻,那不是自讨没趣么?所以,与其惩戒,不如利用。

要利用徐寄思的前提,便是先将罗家利用起来。

事情顺利的话,到了关键时刻,徐寄思就能成为扳倒杨阁老的关键。

他思量片刻,对罗氏道:“今日的事,除去坏女子名声这一条,随你怎样跟徐寄思说。此外,明日我在醉仙楼宴请几位同僚,还望罗大人届时赏脸。”

另一边,叶浔正听新柳细细通禀这几日事情的由来、经过。新柳跑前跑后,已经全部打听清楚,细细道来。

叶浔心里颇多不解,却只能怪自己这段日子只照顾熠航,忽略了很多是非。末了,她又问起柳之南:“你去过孟府,之南怎样了?”

新柳便吞吞吐吐地把所见所闻都与叶浔说了,最后强调一句:“淮安侯让奴婢不要告知夫人。”

叶浔抬手按了按额角,关注的重点是柳之南的话,“她真是那么说的?”

“嗯。”新柳何尝不希望自己听错了。

叶浔以手托腮,片刻后轻笑起来,目光分明是怅惘的。

新柳看的心里很不好过,“夫人——”

“我到底是错了?”柳之南的话,是气话是一时的误会还好,若是认真的……先前的情分、她的着意撮合,便太可笑了。

叶浔开始反省自己,认真地看着新柳,“你仔细想想,跟我说实话,我与淮安侯每次想见你都在场,在你看来,我和他有不妥当的言行么?就是那种能让人误会的言行。”

“夫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新柳苦笑,“表小姐计较的是今日淮安侯的些微反应,以往您与淮安侯相见,总是我和新梅、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哪里有过让人横生揣测的言行?”

“也对。”叶浔点一点头,又沮丧,“那就没法子了。”

“……”

“便是你不告诉我,淮安侯也会跟我说出这件事的,”叶浔这才安抚新柳,“他总要防患于未然,让我有个准备,防着之南质问。”

“唉……奴婢也不是只担心这个,只是……”新柳蹙了蹙眉,“觉得淮安侯心里应该是很难过吧?忽然间就变了个人似的,来日您见到他就知道了。”她一个做奴婢的,以前对孟宗扬真是没什么好感,但是今日她都莫名觉得他可怜巴巴的。

不论亲情、友情还是男女之情,都能让人迅速地转变或是成熟起来,尤其是负面情绪之下。

孟宗扬自然是心寒失望至极的,心里能好过才怪。

叶浔扯扯嘴角,她也不好过,但是能承受,并且预感告诉她,事情并没到最坏的地步。

离开的时候,天空的雪沙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路面已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纯白。

宅院小,走到大门外也用不了多久。

他一臂撑着伞,一臂用大氅将她裹在臂弯。

飞舞的雪花,夺目的红梅,在一路灯光映衬下,煞是美丽。

一面走,叶浔一面与他细说在涿郡的事:

“路婶婶待我极好,是那种发自心底的话,因为娘的关系,把我当自家孩子一般照顾。这几日虽然在外面,因着她,一点点人生地不熟的感觉都没有。我邀请她得空就来京城与娘聚聚,老姐妹在一起说话,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吧?”

又说起庭旭:

“庭旭特别喜欢隔着马车的玻璃窗往外看,一看到有成群的羊、慢行的毛驴就会笑,他很喜欢外面的景致呢。到了那边就有些气人了——”

裴奕听着心头微微惊讶,低头侧目看着她。

“也不知怎的,晚间多半都黏在娘身边,不肯跟我睡。”她扁一扁嘴,“跟祖母亲再好不过了,可倒是慢慢来啊,晚间忽然就让我独自入睡,怎么能习惯……”

裴奕低低地笑起来,“这我可没法子给你做主。”

“你自然是惹不起他的,他有娘疼着。”

说着话,已到了马车前。裴奕亲自扶着她踏上脚凳。

到了马车内,叶浔勾低他,在他耳边道:“那个小没良心的,日后不肯陪着你我的时候怕是会越来越多。”

“嗯,怎样?”

“我就想啊,”她悄声道,“得再生一两个,这样你我和娘都能有人陪着,他们也有个伴儿,你说是不是?”

裴奕心中惊喜,侧转脸捕捉到她双唇,亲吻绵密灼热。

叶浔推开他的时候,已是面颊绯红气息不宁,“至于么?”她小声嘀咕。

裴奕却笑着揽紧她,“我得好好儿谢谢庭旭。”

“……”

随即,他得寸进尺,“别定准数,生到有女儿为止。”

“你啊。”叶浔磨着牙挤出这两个字。

他却开怀地笑。

回到府中,得知太夫人已经哄着庭旭一同睡下了。

弄得裴奕有些失落。好几天没见儿子了,真的想念。

叶浔却幸灾乐祸,“你只管失落生气,我不会笑话你的。”

倒引得他又笑起来。

进到正房,先跑到院中迎接的不是丫鬟,而是两只猫。

它们张着小嘴儿细声细气地叫着,似在撒娇一般。

叶浔心里暖暖的,弯腰要去抱它们进屋。

裴奕却一把将她捞起,打横抱着走向室内。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猝不及防之下,叶浔只有不自在和惊慌。

裴奕不予理会,大踏步转入寝室。

丫鬟们忍着笑,无声退出。看到侯爷这样子可不易。

“越来越不像样了!”到了寝室,叶浔又气呼呼地抱怨他。

“就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他只在她面前耍赖,她也只对他没辙——

根本不让她回话,绵密的亲吻便席卷而来,模糊她意识,软化她的身形。

越是想念得厉害,痴缠的方式越是简单直接。

她双腿先是弯曲着贴合着他身形,过来一小会儿,便主动缠上了他腰杆,随后又缓缓调整着身形。

“自己瞎忙活什么呢?”他语带笑意地询问,缓缓退离。

她却已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抵住他,随后又握着他的手,让他抚过自己的髋骨,“撞得我疼……”两个瘦瘦的人在一起,有时候也有小烦恼。

“该!”他才不会因此用言语安抚她呢,“你再瘦下去,也别想添孩子了——我根本就不敢碰了。”

“我错了还不行么?”她没正形,“你胖一些就好了。”

裴奕差点儿就笑出来,“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说着捞起她双腿扛起,“迁就你一回。”

“……”

他又俯首啄着她的唇,“明日我给你拟个食谱,这都要瘦的没个人样儿了。”

“你才没人样儿呢。”叶浔又气又笑。好像她乐意似的,可照顾庭旭是那么容易的?一整天下来,没点儿体力可对付不了。

“我帮你调理着。”他的亲吻已透着怜惜,“你得陪着我长命百岁,总让你受累不补可不成。”

“嗯,陪着你。”她环住他,“要是可能,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这倒跟我想一处去了。”他动作温缓的侵入,轻柔律動。

想念是相互的,而身体又比言语更能诚实地反应出想念有多浓有多深。

他追逐着她的舌尖,扣着她的腰肢,厮磨着花心深处。

她声声喘息申荶着,藤蔓般缠住他,浸润着环绕着他。

他喜欢她失控的样子,没了明艳端庄,妩媚风情。

她喜欢他失控的样子,没了冷静克制,狂野不羁。

不论彼此是怎样的,有几面,都能全然接受。

室内旖旎流转,白浪翻腾;室外夜色苍茫,雪落无声。

淮安侯府。

柳之南在床上辗转反侧。任谁经历了她这般的一日,都无从入眠。

她拥被坐起来,点燃了羊角宫灯。

几乎是在同时,她似是听到了孟宗扬的语声。

念头闪过,她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他才不会回来。

可是片刻后,他颀长的身形转过寝室门口的屏风,出现在她视线之内。

柳之南略略挑眉,以眼神询问。当他还有话要吩咐她。

“自己怎么睡不着呢?”孟宗扬言语间透着一丝丝恼火,说话间已解下大氅,到了床畔落座,“知道我会回来?”

柳之南差点儿撇嘴表示不屑,也只是想想罢了,她现在怎么敢得罪他?那是要出人命的。最要命的是,他应该真干得出在她面前杀人的事。

想想就恐慌。她得找个人想想法子。

目光微闪,她问他:“明日我能不能去见见浔表姐?你要是不同意的话,让管家帮我请她过来说说话行么?”

孟宗扬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见她做什么?问她与我到底有无瓜葛?”

“问她那些做什么?”柳之南终是没克制住,不屑地撇撇嘴,“她又不似别人,怎么可能主动对人示好?又有几个人值得她动心?”

这话怎么想怎么别扭。说来说去,她这是认准了是他自作多情?

孟宗扬挠了挠额头,气恼之后又笑了。他歪在大迎枕上,“先别急着说明日的事,你我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我是被你气得够呛,你需要改的毛病不是一两个,你呢?对我有怨言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