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叶浔每日的安排如下:一早请安,上午听管事回话处理家事,下午和太夫人学习用人经商之道,末了,婆媳两个一同去花房侍弄花草。
太夫人除了和儿媳在一起的光景,都用来礼佛、抄写经文、与柳之南闲聊。
柳之南这段日子抄写经文,又经了祁先生点拨,对佛法有着诸多心得,也算是误打误撞,在这方面,和太夫人成了忘年交。是因此,这两人聚在一起的时间,比与叶浔相处的时间还多。
叶浔对此喜闻乐见,太夫人就缺少一个柳之南这样的开心果。她可以尽力做个好儿媳,却不能做一个时时陪着婆婆谈笑的伴儿,性情如此,话终究是少了些。而柳之南呢,就缺一个说话投机又沉稳练达的长辈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柳家,柳夫人、江氏等人是典型的端庄大方的贵妇,凡事都照着规矩来对待柳之南,柳三太太其实偶尔毛躁加暴躁,看到女儿就犯晕,根本不能让柳之南心悦诚服。
九月初十,是柳之兰出阁的日子。
柳之兰是柳二爷膝下幺女,柳家四小姐。
柳家长房三个儿子,柳家二房则是四女一子,三房是一子一女,只得柳文华与柳之南兄妹两个。长房三个男丁不立业就不成家,都是过二十岁的人了,还未谈嫁娶之事。二房的四个女儿则是按习俗定下亲事,前面三姐妹都已出嫁,各自的相公都是地方官员或正在考取功名,眼下都随夫家离京了。
柳四小姐要嫁的人是京城勋贵成国公。成国公家族蒙冤覆灭,只剩了他一个,皇上登基前立下战功,他这才重振门楣,袭了父亲在世时的爵位。
柳之南和她这个四姐的情分不深——不,应该说,她与几个姐姐的情分都不深。毕竟,受得了她飞扬跳脱的性情的女子终究是极少数,到眼下也只叶浔一个。
而柳之南自幼就反感循规蹈矩何时都低眉顺目贤淑端庄的女子,偏生四个姐姐都如此,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没跟她们唱对台戏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喜欢率直有锋芒的女子,如叶浔;还喜欢待人坦诚天生柔顺的女子,如江宜室。但是先前江宜室把她吓到了,虽然过后释怀了,终究还是担心江宜室不知何时重蹈覆辙,现在处于敬而远之的状态。就算是江宜室愿意聆听她的劝告、挑刺,她也没那份闲情。
综上原由,柳之南并没将柳之兰的婚事放在心上。
到了九月初九,叶浔见柳之南毫无去送送柳之兰的意思,只得提醒道:“我们得去送送之兰表姐。”
柳之南却悻悻的,“选哪天成亲不好,偏生选在了九月初十——要是没这桩事,你少不得要带我出门登高吧?”
叶浔骇笑,“那是四表姐自己能选的?是长辈定下的吉日。”
柳之南勉强接受了这解释,还是懒得动,“送什么送?她对着谁都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样子,对着谁都没一句真心话,总是那副‘我生来就是受气的受欺负的’的样子,一想就烦死了,也不知成国公看上了她什么!”
“你给我闭嘴!”叶浔笑着掐了掐她的脸,“那可是你们柳家的人,别胡说,快跟我去给她道喜。”心说柳家姐妹四个真是够倒霉的,怎么就有这么一个不循规蹈矩的小妹?那姐妹四个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不知多少人夸赞呢,柳之南却是打死也看不上。她自己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那四姐妹。各有各的活法,都像她和柳之南似的,这世道也就该变了。
“柳家的女孩子都没意思!”柳之南是真觉得,去送柳之兰还不如和太夫人或叶浔坐着说说话,老大不情愿地更衣打扮起来。
叶浔已帮柳之南备下了贺礼,催着柳之南收拾妥当,便一起去了柳二爷家中。
柳家长房三位少爷都没能回来,叶浔和柳之南遇到了柳家四少爷柳文枫和五少爷柳文华。
要见柳文华不难,这人随时能从书院溜回家中。至于柳文枫,则是潜心习文练武,并不似柳文华一般劳逸结合,这两年便相见时少。
柳之南一见到兄长便眉开眼笑,寒暄之后,将人拉到一旁说体己话了。
叶浔则留在原地,和柳文枫说着闲话,“四表哥像是清减了不少,是不是功课太繁重了?”
“前段日子的确是有些繁忙。”柳文枫从来是温文尔雅,笑容亦是,“祖父和父亲心思相同,说我一心扑在学业上未必是好事,要我回家来打理二房的庶务,在人情世故上磨练一番,换换脑子,明年下场兴许能考个好名次。”
他已顺利过了乡试,且是中了榜首。
叶浔由衷地祝贺道:“你一向刻苦,肯定能再度夺魁的。”前世柳文枫便是个人物,外祖父最为赏识他,而他也是叶世涛科举路上最大的一个障碍。柳文枫专攻学问,叶世涛则是文武并重,只较量文采,自然要稍稍逊色一些。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柳文枫审视着叶浔,“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不错。”
“那就好。”
便在这时候,叶浔听到了柳文华教训人的语声:
“自己做不来大家闺秀也罢了,还看不上正经的大家闺秀,说你什么好?你那是什么论调?有个文韬武略的姐姐,就得娶个那样儿的妻子?我实话跟你说,我要是成国公,敬爱姐姐是一码事,娶妻却绝不会娶他姐姐那样的女子,就得娶之兰这样的温柔女子。你也不想想,成国公不知有多少年都觉得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弱女子,心里是什么滋味?”
“要是没有那么个姐姐,成国公也活不下来吧?”柳之南不服气地辩道,“他姐姐是明知赴死也赶回家中的,这气魄是你们都比不了的!”
“所以才说那样的女子只能钦佩敬慕,你要我娶的话,我是断断不敢的。”
“你想娶,人家也看不上你!臭美什么?!”柳之南撇嘴,明目张胆地鄙视哥哥。
柳文华却在这时察觉到了叶浔的侧目,转头望去,笑了笑,却透着些伤感。
柳之南又看向柳文枫,发现四哥正望着叶浔,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的神色大同小异。
她唯有叹息。
她表姐也是那种活着是妖孽死了能成精的人。要不是祖父打死也再不肯与叶家结亲,不说别人,就是柳家这几个人,也会为了表姐争得你死我活。
偏偏祖父是那心意,避免了几番纠葛,却也多了几个伤心人。
家族权益大过天,长辈不允许,晚辈只有黯然神伤的份儿。
而这些,叶浔是无从察觉的,她只当表哥们对她的关心都是来自于亲情,那么,柳之南也就让她这样认为,永远都不会说破——喜欢叶浔很正常,不喜欢才有毛病,哥哥们不丢脸,表姐呢,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柳之南笑着走到叶浔面前,携了她的手,又对两个哥哥摆一摆手,“你们走吧,我们去屋里和四姐说说话。”
两男子顺势道辞。
表姐妹两个进到柳之兰房里,触目所及皆是喜气洋洋的,叶浔笑着恭祝柳之兰日后光景如意、安稳。
柳之兰粉面含羞,垂下头去不吱声。
柳之南就觉得好无趣,和自家姐妹还装什么呢?明明高兴得恨不得每日放鞭炮行不行?看看她二叔二婶的样子就知道了。
矫情!
矫情的人最讨厌了!
她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叶浔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坐了片刻就起身道辞。
其实柳之南对柳之兰的评价也算中肯,柳之南真的是太温柔太顺从了,这种女子,要么就是这样过一生,要么就是某日忽然发飙让人瞠目结舌,从而任谁都不敢再小觑。对于后一种选择,叶浔真是无法认同——忽然间让人觉得平地一声雷,弄好了是遇到的人奴性十足,看你锋芒显露就偃旗息鼓,但若遇到的是不服软的人呢?就和你硬碰硬,打死也不服,你要怎样才能把人的气焰压下去?她是觉得,做人七情六欲不上脸是应当的,只让人觉得柔顺没有主心骨就不好了。
但愿,成国公能够给柳之兰撑腰。
离开时,柳之南一步也不离她,还道:“我可还是要跟着你回侯府的,你休想把我丢在这儿!”
叶浔大乐,“便是我忍心,太夫人也舍不得你。放心就是。”
柳之南这才心安。
回到前面,两人又与柳家长辈寒暄一番,便打道回府。
第二天,一起去喝了喜酒,第三天又去参加了认亲仪式,这件事才算了了。
这天上午,叶浔早早处理完家里的事,百无聊赖,去了菊园赏花。
半夏奉上果馔时道:“宜春侯与静慧郡主的吉日定下来了,下个月初。”
叶浔拈起一颗葡萄,笑容舒缓,“那是好事啊。”希望不要节外生枝,这样的结局,于谁都不算坏事。
半夏笑着点头,又道:“宜春侯却是有些古怪,前些日子还每日里醉生梦死,这些日子却每日前去护国寺上香,总是逗留至黄昏时才打道回府。”
叶浔挑了挑眉。这样的行径,倒让她猜不出是何用意了,但愿不会闹着出家做和尚。
疑惑间,一只小猫出现在她眼界。小小的家猫,通体纯白,身形不足半尺。
怎么会到这儿的?仆妇养的?不大可能。多半是府邸闲置时它就来了这里。
叶浔遣了身旁服侍的,却引得小猫惶恐,蹭一下不见了踪影。
叶浔苦笑。本意是怕它觉着人多不敢上前,却不想,它受不得一点点的变化。
正失望的时候,小猫的身影又出现在眼界内。
叶浔连忙从小碟子里取了一块豌豆黄,掰了一块,丢在近前的空地上。
小猫犹豫地走出几步。 шшш● ttκǎ n● ¢O
叶浔又掰了一块抛出去。
如此几番反复,小猫怯生生地到了叶浔近前,享用着她给的食物。
叶浔很想即刻把它带回房里养着,便是她没有长性,柳之南却是最爱猫猫狗狗了。可是小猫太警惕,总是不容她走几步就一溜烟儿跑走了。
她没法子,只得放弃。
只是在这期间发现小猫皮毛发灰,腿部、小爪子尤其是,脏兮兮的。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没人管的小孩子一样,叶浔每日都会到菊园坐坐,让丫鬟备下炸小黄鱼之类的食物,等得到小猫前来,就亲手喂给它吃,等不到就将食物放在地上,它发现之后总能吃到的。
裴奕这段日子很忙。
除了状元之才,朝廷要人一步一步往上爬品级的默认规律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论是谁,不论有怎样的才学,忽然接手五品大员的公务,总是有些云里雾里。他之前的准备,加上上任后近半个月的亲身应对,才总算是上手了。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正房热闹起来了——
他的夫人养了两只不安分的家猫,时而不知去向,时而留在院中对着廊下的鸟笼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哪儿弄来的?”他曾匆忙间打量过那两只猫,都是不起眼的家猫,除了一身雪白的皮毛,实在是无可取之处——性子太闹腾了,而且大猫看起来很淘气。
叶浔笑盈盈解释道:“先在菊园遇到了小猫,后来不知怎的,大猫也追过去了。一来二去的,我和它们熟悉了,慢慢地就把它们引到房里来了。它们偶尔留下过夜,平日还是不见踪影,除了觅不到食物,是不肯回来的。”
裴奕失笑,“原来是养了两个过客。”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时日久了,就把这儿当成家了呢。”叶浔很乐观。
裴奕想到在柳府的惊鸿一瞥,知道她是喜欢这些小东西的,也就随她去。
随着夜间的天气越来越冷,两个小东西渐渐厌倦了冷风的摧残,晚间选择留在叶浔住的正屋。
叶浔高兴得不得了,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帮它们洗去一身污浊,即刻吩咐下去。
丫鬟为此七手八脚地忙乱了好一通。两个小东西根本就不配合,能跑的时候跑,不能跑的时候就在木盆里格外凶狠地叫。几个人鼓足勇气才按着它们上上下下洗了个遍。
第二日,两只猫就不堪“虐待”地逃跑了,晚间也不肯回来。
叶浔窝火不已。洗个澡多舒服?它们怎么偏就就拧着来?
幸好,过了两日,两个小东西碍于填不饱肚皮的原因,又很没底气地回来讨食吃,顺便留下来过夜。
叶浔也很没出息地再度收留了它们,只是,隔三差五洗澡是一定的,两个小家伙必须要面对这一事实。
习惯成自然,人和猫没什么差别,每日如此,就算再抵触,也必须接受。
两只猫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现状——食物太美味,这点儿牺牲还是值得的。
自此,正房多了两只脾气不大好但是周身雪白很悦目的猫咪。
这些终究是小事,裴奕听叶浔、小厮说了,不过一笑了之。让他和叶浔头疼的事情在后面。
以仆妇们的猜测,两只猫应该是母女,大的有两三岁了,小的也只有几个月而已。大猫很明显是在外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淘气得紧。小猫倒是乖巧得很,平日叶浔做针线,它就静静地趴在她身侧打瞌睡。换了大猫就不行,不是去抓针线,就是撕扯布料,闹腾得厉害。
柳之南起先看到两只猫,高兴得不得了,大猫看到她却总是没个好态度,不是转身就跑,就是跳到高处对着她凶狠地叫。小猫虽然不似大猫的态度那么恶劣,却也总是离她越远越好。
柳之南懊恼了两日,也就认了。跟她没缘分,还是离远点儿的好。
叶浔则随着逐日相处,无形中多了两个伴儿。看书时,小猫会蜷缩在她身侧睡觉,大猫则聚精会神地趴在她手边,偶尔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去挠翻动的书页;做针线时,两个小家伙会争抢她手里的丝线,要么就抢一缕丝线,能嬉闹大半晌;一早,有时候她还没起身,大猫就翘着尾巴在寝室里优雅地踱着步子底气十足地叫个不停——肚子饿了,跟她讨食吃。
这些情形,总让她心里暖暖的。自然,也有头疼的时候。偶尔的晚间,两只猫会在室内嬉闹,上蹿下跳地追逐嬉戏,便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小摆件儿,易碎的摆件儿被碰到之后,自然只有碎在地上一个结果。
叶浔怄火不已,可是看着两个小家伙满脸无辜、神采奕奕的,也就舍不得教训它们了。竹苓等人见她这般,自然也纵着两只猫儿。
十五这日,叶浔和太夫人去宫里给皇后问安之后,回到家中,便听说两只猫闯祸了——外祖母给她的白玉花瓶打碎了。
那个花瓶不仅仅是色泽莹润品相极佳,雕刻着兰草纹样,而且很有些年头,最重要的是极难寻到一模一样的——是早年间官窑打造的,一批只得十来个,过了这么多年,想寻到同一批的,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叶浔有苦没处说,既惋惜,又舍不得罚两只猫儿,苦着脸坐了半晌,也不过赏了大猫一记轻轻的凿栗,随后也只有一个法子——找。
再难也要找,没个一模一样的压在手里,就总是感觉少了点儿什么,还莫名地对外祖母平添一份内疚。
接下来几日,叶浔每日都出门去有名的玉器店铺寻找、打听。
那天她在一间铺子里询问的时候,柳文枫看到了她的马车、随从,便随之进到铺子里,半是打趣地询问:“好玉器不是在宫里,就是在祖父或你夫家手里,怎么还跑来外面了?”
叶浔失笑,便将来龙去脉跟他说了,又道:“外祖母日后少不得去我那儿坐坐,要是问起来,我真不知该如何答对。再说,她很喜欢那个花瓶的。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她要是知道了,少不得会惋惜不已。”
“把心放下,我怎么会跟祖母说这些。”柳文枫又问了问花瓶的年份、样式、尺寸,“这不是心急的事,我帮你留心找找。”
叶浔笑道:“那就先谢过表哥了!”
“乱客气。”柳文枫眼含宠溺地睨了她一眼,转身出门。
虽然得了柳文枫的允诺,叶浔还是继续找了几日,得到的答复让她很灰心:余下的花瓶,所知情的不是落到了勋贵之家手中,就是落到了哪方巨贾手里。她总不好遣了人去跟人买吧?那可就是转着圈儿地丢外祖父外祖母和裴奕的脸了。
自此,她兴致缺缺,安心留在家中。陪嫁的名贵物件儿是不敢再摆出来了,担心两个淘气的小家伙又给毁掉。
两只猫却继续给她添堵,趁人不注意,在箱柜、坐垫、炕褥上挠来挠去磨爪子,好好儿的东西平添瑕疵——叶浔快疯了,从来不知道养猫有这么多隐患,吩咐丫鬟们尽量□□好这两个不省心的。
到底是性子野的家猫,想要驯服谈何容易。况且,她也是打心底喜欢这两个不肯循规蹈矩的。丫鬟们最善于察言观色,也就是胡乱敷衍一番,哪里敢认真驯养两只猫——打是打不得,骂又没用,能怎样?
这天上午,柳文枫和柳文华到访,两人只带了一样礼物——和叶浔损了的一模一样的花瓶。
叶浔欣喜不已,将花瓶捧在手里,细细观赏,竟是找不出不同之处,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好人啊。过几日外祖母就要过来呢,到时我就将这花瓶摆出来,估摸着她老人家也看不出不同之处。”
兄弟两个见她这么开心,相视一笑,叙谈片刻就起身道辞。
同一日,裴奕听到了一些消息:
柳文枫、柳文华兄弟两个这几日转着圈儿地寻找一个白玉花瓶,孟宗扬得知后,不知怎么和兄弟两个搭上了话,并且帮两人找到了——花了三千两银子,从简阁老手里买下的。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裴奕也不觉得怎样,问题是没结束。孟宗扬买下花瓶之后,转手就将花瓶以一百两的低价让给了柳文枫兄弟两个。
孟宗扬是做亏本儿买卖的人么?绝不是。
柳家兄弟是明知占便宜还占便宜的人么?绝不是。
所以,这件小事另有文章。
裴奕想不明白,一个花瓶怎么会让三个人都不正常了。
晚间忙完公务,回到房里,他看到的情形就是妻子正喜滋滋地把玩着一个白玉花瓶。
裴奕想了想,这花瓶他见过,以前不就摆在房里么?只是近来不见了,他也没问。
他又想了想,观摩了花瓶的年份、尺寸、质地——不就是柳文枫兄弟两个苦心寻找的那一个么?
这值得他深思的疑点可就多了,担心自己想偏,先问叶浔:“这花瓶是怎么回事?”
他不问的,她不会主动提及,既然问起了,她自然是据实告知,把两只猫和这花瓶的点点滴滴都说了,末了笑道:“幸亏四表哥、五表哥给我找到了,不然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哦,原来是这样。她这做表妹的随口提了那么几句,柳家兄弟两个就这般帮她寻找,孟宗扬就这么大度……
他细看了叶浔两眼。
人们总说他娶了一个倾城佳人,可不就是么?当真是美艳至极,而且是淡妆浓抹皆相宜的那种美。
这样的一个人,谁没见过也罢了,见过她的,怕是早已失了心魂。
表哥、表妹不是从来就是姻缘佳话么?
至于孟宗扬,成婚前后其实都在围着妻子打转,反常得很。
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了火气,不再说话,转去洗漱。
叶浔没留意到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又把玩了花瓶一会儿,命半夏收到库房里去。洗漱之后,穿着寝衣和两只猫儿玩儿了一会儿,这才歇下。
他睡在外面,熄了灯,将她拥在怀里,也不说话,手自有主张地褪掉她的寝衣,滑到了那一方起伏的山峦。
叶浔想要转身面对着他,以此避免他这般甜蜜的折磨。
他却不允,空闲的手臂箍紧了她,唇舌捕获她耳垂,温缓地吮吸噬咬,另一手则摩挲着她山峦顶端,温柔抚过,指尖轻触。
她抿了抿唇,勉力转过身形。
裴奕反身覆上,撑开她身形,手恣意游转,下落至花溪间嬉戏。没再纵容她的回避,要她每一处都是他的。
“裴奕……”她的脸烧得厉害,自知必然已是满脸通红。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随着他的心意迂回而动,诱得她温汩涌动。
她忍不住轻哼出声,难耐地挣扎着。
“阿浔。”他唤她。
“嗯。”
他趋近她容颜,啄吻她唇瓣,“喜欢我么?”
灼热的气息席卷着她,她诚实地点头,“……嗯。”
“有多喜欢?”他追问。
“……”她怎么知道。她哪儿知道怎么回答。
手指退离,他沉身而入。
叶浔吸了一口气,几息的工夫,却让她尝到了空虚的煎熬、饱胀的填充。
她不是贪慾之人,却是如此喜欢他的需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好。
只是他今日的索取愈发地猛烈霸道,似是不愿意给她哪怕一瞬喘息的时间一般,那样用力,那样迫切。
她惶惑地承受着,无助地拥紧了他的身形,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
不可名状的极致的欢悦袭来时,她脑中似是闪过一道白光,人也就此如漫步云端,失了心魂。
紧致的缠绕包裹吞咽,怀里的人的战栗喘息,让他险些失控。那感觉太销魂。他贪心,想再多一次,再多一次。
他的阿浔,在他怀里失控的时候,太难得。
几乎忘了迫切地拥有她的原由。
他将她架起,趁势恣意地拥有她。
她觉得难耐之极。
不要了,不要了,受不住了。
抿了抿干燥的唇,她语带娇嗔地唤他名字。
他一下一下啄吻她唇瓣,随着采撷的频率,置若罔闻。手辗转下落,按揉着那一方的花珠,再度将她的情绪带动起来。
叶浔拗不过他,心里直后悔怎么没从小习武呢,眼下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没理可讲也罢了,还只能屈服,毫无抗衡的资本。并且,她只能缴械投降地顺从,心里愿不愿意是一回事,身体自有主张。
逼近临界点的时候,他呼吸急促起来,吮吻着她柔韧的起伏,“是我的。”
又吻着她耳垂,“也是我的。”
末了,捕获她双唇,加速采撷,“哪儿都是我的。”
孩子气又霸道的言语。
叶浔压制不住再一次地情潮席卷,无暇顾及那些有的没的,颤抖着回应着他的亲吻、索取和给予。
风浪平息,他依然是不肯退离,吮着她唇瓣,把心里那股无名火的原由跟她说了。
叶浔大乐,“我的侯爷,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就是吃醋了。”三个人,费尽周折,只为了她想要找回的一个花瓶,换了谁能不多想,“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让外人瞎掺和。”有事找他不就行了么?她偏生去让别人帮忙,怎么个意思?
叶浔笑不可支,随即也是有些怪自己的。孟宗扬与柳之南的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担心两人是生来敌对的人——实在是把握不好分寸。眼下却是容不得再与他再含糊其辞,便直言相告。
裴奕稍稍释怀,大抵明白了孟宗扬凑热闹的原因,却还是不能放心,“你那两个表哥——”
“乱想什么呢?”叶浔捶了他后背一下,“他们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对我有别的心思?”
前世今生,她都是这种认知。
谁说过正人君子就不能对她动心了?她这个人的言行做派容貌,不敢说男子全都如此,起码有三分之一都会心生倾慕。
他不满地吻住她,“你什么意思?不是正人君子才会喜欢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人了?又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叶浔这才察觉方才言辞不当,忙笑着告饶。
裴奕又岂会轻易放过她,随着她身形无意识地扭转,再次情动。
予取予求。
……
宋清远和杨文慧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六。
杨文慧赶在婚期之前,特地赶去护国寺看了看日后的夫君。
瘦如青竹、容颜俊逸的男子,只是,比起她心底那个人……相距甚远。明知道失望是在意料之中,还是很失望。
宋清远得了身边随从的暗示,也看了看他日后要娶的妻子。
有叶浔在先,杨文慧不过是中人之姿,眼角眉梢透露出的心意……很别扭,有笃定,还有失望。
宋清远敛目沉思片刻,索性径自走向杨文慧。
杨文慧不过稍稍惊讶,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能否借一步说话?”宋清远道。
杨文慧点头一笑,遣了身旁服侍的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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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远开门见山,“我早已有意中人,却是求之不得。你也已有意中人,因何不说服你双亲回绝这桩亲事?”
杨文慧闻言不由柳眉倒竖,“要我杨家回绝亲事?你早做什么去了?”这真真儿是不可理喻的一个人!
宋清远不慌不忙地道:“宋家人微言轻,杨家却是不同。”
这倒是。杨文慧端详着面前人,思忖的却是他的意中人是谁,“你中意的……是叶家二小姐么?”
宋清远却是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会中意那等货色?她的生母放任流言,致使旁人以为叶家大小姐为人跋扈,着实可憎。这般的出身,还不如庶出。”
杨文慧却听出了他意在维护谁,不由失笑,“你……你的意中人,该不会是长兴侯夫人吧?”她苦中作乐地想:果真如此的话,这桩亲事倒是很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