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叶浔正要做绣活,外祖父派人给她送来了算盘,老人家若不是住得远,怕是会整日里耳提面命。她苦笑,坐在桌前练习打算盘。

只要关乎算术,她就头大不已。前世狠下心来用心学了一段日子,也不过是差强人意。后来不再勉强自己,找了可靠之人帮忙打理内宅事宜,这才轻松了一些。现在左右也没什么事,就继续学学。艺不压身,会的多一些,总归没坏处。

埋头苦练半晌,竹苓进来通禀:“吴姨娘过来了。”

“快请进来。”叶浔笑着推开了算盘。吴姨娘不过来,她也要过去见一见的。

吴姨娘身形高挑,姿容秀美,走进门来挂着满脸的笑,“听说大小姐又给了沛儿那么多东西,我是来道谢的。”

“姨娘说的哪里话,快坐。”叶浔笑着请吴姨娘落座,又转头吩咐竹苓,“新来的代晴说懂得些茶道,让她沏了明前龙井过来,我与姨娘尝尝她的手艺。”

竹苓应声而去。

吴姨娘就笑问:“新来的丫鬟?大奶奶安排到你房里的?”

叶浔颔首,“是啊,那丫头看着很是伶俐,模样也生得极好。这次姨娘房里没添人?”其实是明知故问,她与叶沛得了丫鬟,若是看着哪个不踏实,便寻了由头打发出去,房里的人数就总是不齐。吴姨娘却是不一样,怎样的人到了她房里,她都有长期调|教的耐性,总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已有两年不需添人了。

“模样也生得极好?”吴姨娘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一句,随后才答道,“我房里左右就那么几个人,眼下还不需添减。”

两人闲话几句,代晴进来奉上茶点。

吴姨娘多看了代晴几眼,笑道:“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啊。”

“姨娘谬赞了。”代晴有些不安地笑了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叶浔道:“这次过来的几个都是中人之姿,只这丫头极为出挑,又这么懂事,看来过段日子就能拿大丫鬟的月例了。”又笑,“终究是大奶奶一番心意,我怎好慢待。”

吴姨娘目光微闪,看了叶浔一样,欲言又止。沉了片刻笑道:“大小姐今年十四了吧?一眨眼就这么大了。说起来沛儿也十一了,过个三二年也该定亲了,只怕到时候,唉……”

几句话很隐晦,应该是在提醒她这一两年就该定亲嫁人了,代晴很可能成为陪嫁丫鬟。随即道出的就是叶沛处境艰难,不得宠的姨娘所出的庶女,前程的确是有些艰难。叶浔不说自己,只宽慰吴姨娘:“我是打心底喜欢沛儿,哥哥嫂子也是。沛儿又是有福气的,我们平日里相互帮衬着,各自出一份力,总能给她谋个好前程吧?”

吴姨娘喜笑颜开,“大小姐说的是。”

叶浔却是觉得吃力,两世为人,她也不大习惯这样拐着弯儿说话。

吴姨娘又道:“大少爷、大小姐待沛儿一向极好,大奶奶进门后亦是如此,我这心里都清楚。怎奈我一介无知妇人,无以为报,若是大小姐不嫌弃,我就在府中尽力帮衬一二。”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这眼界也只有叶府内宅这丁点大,门外事是一无所知。”

真是不容易,总算说了句爽快话。叶浔笑盈盈点头,“内宅里的人哪个不一样?门外事知晓的再多,也不见得能在内宅过得如意。我年纪小,日后有什么想不到的,还望姨娘提点一二。”

“那是自然!”吴姨娘爽快点头,啜了口茶,眉目愈发舒展,“这茶果然是极好。茶是好茶,烹茶的也的确是晓得其中门道。”

叶浔随之喝了一口,附和地点一点头。

吴姨娘似是无意地道:“若是大老爷尝了,想来也会赞不绝口。”

叶浔就笑,“大老爷若是到了我房里,喝什么怕是都如毒药。”

“我若是有心,倒是也能请大老爷过去坐坐,偏生房里没个伶俐的人儿……”吴姨娘又喝了一口茶,“这代晴又是二等丫鬟,要是拿三等丫鬟的月例就好了,我也能拉下脸来向大小姐讨了去。”

话已算是挑明了,叶浔沉吟道:“人到了我房里,我偏要抬举或是贬低她,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姨娘容我再想想。”

“行啊。我其实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对大家也都是好事儿。”吴姨娘也不心急,下一句就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听沛儿说,大小姐在绣两幅屏风?”

“嗯。”叶浔笑道,“一幅百寿图,一幅百福图,想着绣好之后,各送给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

吴姨娘称赞道:“不怪两位国公爷都疼你,实在是孝顺。”

叶浔则是蹙了蹙眉,“我平日本就懒散,便是手边没什么事,都绣完的话,怎么也要到冬日了。偏生外祖父又追着我学算术,这样一来,不知要何时才能送出手了。”

吴姨娘语声诚挚:“安国公也是为你好。先紧着学好算账,日后好处多的是。沛儿那边大小姐也要提点几句,我说什么她总是不往心里去。”

“行啊,我听姨娘的话。沛儿先抓紧学做针线,学会了我再跟她一起学算术。”

吴姨娘连声道谢,又说了一会儿话,道辞离去。

叶浔亲自送吴姨娘出门,回来时看到代晴的身影,微微一笑。她发落一个丫鬟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怎么样发落,还要看此时的代晴是何心迹。若是生性爱慕虚荣,那就怪不得她与吴姨娘了。

不论怎样,这次能与吴姨娘达成一些默契,已是莫大的收获。前世她对吴姨娘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将这个人与叶沛完全区分开来,每每吴姨娘找上门来,也总是说几句话就散了。

如今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对吴姨娘也就有了重新的认识。越想就越觉得,吴姨娘这个人可不简单。

照常理,如吴姨娘这般多年失宠的妾室,再有彭氏那样的正室,活得怕是还不如有头有脸的丫鬟管事。可吴姨娘却非如此,将叶沛调|教得活泼懂事,得了兄妹二人的照顾,自己不见得有多少银两傍身,打赏下人却从不含糊,仆妇们待她始终是半个主子的态度。

而且,这个人遇事很果断。叶浔一直记得前世哥哥远下江南时,彭氏哭着跪倒在兄嫂面前,求夫妻两个带上她和叶沛,后来自然是如愿了。到了江南之后,一直尽心帮衬嫂嫂打理家中事宜,也是因此,兄嫂对叶沛的婚事很上心,给她寻了一门能力之内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

作为叶鹏程的妾室,能做到吴姨娘这地步的人,应该是很少。

纵观记忆中的大事小情,叶浔相信,吴姨娘是有能力与彭氏抗衡的。至于自己……她唯有苦笑。

她若没人帮衬,没有多大的把握打垮彭氏。

殒命之前,她的确是报复了彭氏,可那报复是从宋清远下手,用冠冕堂皇的罪名给了宋清远致命一击,再让叶鹏程受牵连。并没直接与彭氏过招,即便报复回去了,却没做到对其以牙还牙。

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她完全没有与品性卑劣之人长期周旋的经验。说的明白一些,是能接触到龌龊如彭氏这类人的名门闺秀,屈指可数,她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倒霉的一个。再归根结底,要怪叶鹏程那个混账东西娶了这样一个女人进门,才导致了叶府诸多反常之事发生。

叶浔所能接触的,除去彭氏,都是出自名门书香门第的女子。自叶家再到外祖父柳家及至各色贵妇,女子之间也不是没有矛盾,但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情。这种女子之间生了罅隙,大多明刀明枪的反击回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找几个评理的人坐在一起理论,有了结果之后,就算心里还是不快,明面上为着家族的脸面,还要维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喜乐假象。

是,名门之间也有嫡庶之别、尊卑之差,但就算再恶毒的庶出女子,比起彭氏能维持多年的表里不一反差巨大的做派,也是望尘莫及。

叶浔能对付心怀鬼胎的“人”,却没把握战胜禽兽不如披着人皮的货色。就算是有那份能力,明面上彭氏终究是她的继母,很多事自然就占了先机。

官大一级压死人,身份亦然。

所以,叶浔必须寻找一个帮手。祖母、江宜室是不知道宅斗为何物的人,完全指望不上,在眼下有一定能力的,唯有吴姨娘。

她的嫂嫂……这也是个让她能头疼好几年的。

像是心有感应一般,叶浔刚想到江宜室,人就来了。

江宜室娟秀的容颜有着几分憔悴,眼下有着整夜未眠的暗影,落座后便是叹气,“阿浔,你哥哥昨夜出门,到此时还没回来,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叶浔险些翻白眼,她哪里知道怎么办,哥哥这样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江宜室出嫁之前就听说过的。

江宜室一副几欲垂泪的样子:“家里有一妻四妾了,他还是这个样……我便是再贤良大度,也总得有个尽头不是?也难怪父亲看到他就是一肚子火气,换了谁能看得了?眼下我都没脸回娘家了,每次回去都要被家人取笑数落一番……”顾自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叶浔的思绪则又回到了前世。哥哥为何被扫地出门,她一直不知道原由。临行前,她问江宜室,江宜室声泪俱下地道:“都怪我,整日里只晓得伤春悲秋,心里只有儿女情长,却不知帮你哥哥打理好内宅的事,才害得他……你就别问了,你晓得了也只能更生气,你哥哥不免更加担心后悔……你放心,日后我定会洗心革面,帮你哥哥打理好家里的事。阿浔,真的,眼下的事就别追究了。”

她当时点头说好。兄嫂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就不追究,不过问。

偶尔她会想,江宜室若是作为寻常官宦之家的媳妇,再好不过,不管闲事,不惹是非,有哥哥这样的夫君,也不过是时不时地与她抱怨一通。但是江宜室的婆婆是彭氏,彭氏又是想着将嫡长子扫地出门让叶世浩继承国公爵位的人,心里只有儿女情长是绝对不行的。

叶浔抿了抿唇,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她得让江宜室站起来,成为哥哥的贤内助,做这叶府当家的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