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染指 240万劫不复
康成伯的目光定在赵吉身上,赵吉看着千秋,却是迈步不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此杵在了那里。
康成伯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吗?”他问千秋。
“赵吉不过是我府上一个下人,康成伯这等人,怎么会同他有什么话说?”千秋笑了笑,故意将“下人”二字咬得极重,赵吉身子一颤,康成伯却是皱眉。
“原来如此。”康成伯点了点头,问千秋道,“若是老夫想要为他赎身呢?”
赵吉目光中闪过一丝哀痛,道:“不用。”
康成伯似是有些讶异,赵吉的情绪却是更加激动,转身便离开了。千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也是泛起一阵苦涩之意,她刚才是有意那么说的,实际上赵吉在府中谁敢拿他当做下人呢?
康成伯目中若有所思,捻了捻胡子,赵寅初回过神来,对千秋道:“你挑人还真是有眼光啊,我看你对赵吉也比对我大哥要好多了。”
“自己养的狗和别人家的少爷,哪里能够比?”千秋淡淡说道,此时已经想要完全驱逐赵家父子了。康成伯站起身来,将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在厅堂中转了一圈,对珍珠公主点了点头道:“看来是老夫打扰了。”
珍珠公主只点了点头算作致意,没有说话。
赵寅初极不情愿地跟在康成伯身后出了正厅,千秋相送,走了几步,康成伯顿了顿,回过头对千秋道:“小丫头,你张牙舞爪得太过厉害了。”
千秋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遥遥立在一棵树下,似是并不打算将二人送得再远一些了。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片刻之后,千秋便往赵吉的院落而去。
赵吉半是跪在雪地里·两只手抓着地上的雪,听到了千秋的脚步声也不曾回头。千秋站在回廊上道:“天寒地冻,你在雪地里不冷吗?”
赵吉并未说话,似是在通过虐待自己来发泄怒气,本质上却是对于自己无能的愤怒。他保持那个样子有好一会儿,千秋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长时间的静谧之后,赵吉回过头看千秋,已经是满脸泪水。
终究还是哭了啊······有好些年不曾见过他哭泣的样子了呢,千秋心道。
“你是出于对于我将你当做下人的愤怒,还是因为康成伯说要为你赎身?”月光黯淡,赵吉在雪地里只剩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千秋以为等不来他的答案,却是听他说道:“小姐你不信任我?”
“此话从何说起?”
“为什么要这麽说呢?即便是我中了秀才·过了乡试,以后就算是过了会试,在小姐的眼中也永远是一个下人,是不是?”赵吉哽咽道,“我还记得当年欠了你二十两银子·但是小姐是不会在乎二十两银子的,不过是您想要让我体面地留下来地借口而已。”
千秋看着赵吉沉默。
“我只是一介卑微之人,我知道的。”赵明初从雪地上微微颤颤地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步履有些踉跄,他远远地看着回廊上的千秋,道,“是我太过贪心,是我不自量力。”
赵明初苦笑了几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自己的院落·第一次以背影告别千秋。
面对他的质问,千秋并未辩解一句。这样子其实也算是一些成长吧?要是换做以前·赵吉可不会这样子对她说话,就算是受了在大的委屈,也只是一个人憋在心里头,对她依旧笑脸相迎。
在拥有着越来越多的知识的时候,在生活日益饱满的时候,同时自尊也在不断成长,这是好事,她想。
然而他之前那一句“下人”究竟是为什么呢?在她对康成伯说了之后她就想到了,她只是不想要将自己一手栽培的人放流,终究是不要狠狠斩断了他和康成伯之间的关系。
她是真的将他当做一条自己养的狗了吗?千秋扪心自问。
她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东西,不允许别人染指罢了,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自私。
卢雨蝉回来得很早,也许是心中对于千秋一直担忧着,便不经意间将此事透露给了阮胥飞。卢雨蝉下了轿子,从正门进来,千秋便见着阮胥飞的身形,似是送卢雨蝉回来的。
上次宫门一别后,两人已经几日不曾见面,对于上次并不愉快的告别,千秋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样的话来开头比较好。
阮胥飞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卢姨说你身子不舒服,便过来瞧一瞧,现如今瞧着气色很不错啊,是不是不喜欢同我娘和那一帮子女人们闲扯,你又故意装病了吧?”
他走过来靠近千秋,道:“不过往日里你可从来不拒绝我娘的邀请的啊,出了什么事吗?”
千秋抬眸看了阮胥飞一眼,这人说话的语气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问这样的话之前,肯定自己也做了一番调查了吧?
“啊,有一些原因。”千秋并不愿意多说。
卢雨蝉是有意撮合二人的,且今日里定慧公主相邀本来就是为这这两个人的事情,为了放着大光明王世子,卢缜和定慧公主是早已定下了亲事,卢雨蝉心中更是将阮胥飞当做了女婿的不二人选。
“小郡王刚来,我有些乏了,平安你陪着一会儿。”卢雨蝉柔柔一笑,拍了拍千秋的手臂,便和两个贴身丫鬟退下了。
千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阮胥飞便自顾自地在一边坐了下来。
千秋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倒是她介意得多了,反正阮胥飞想要装作淡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何必计较那些琐碎的事情,倒是显得她放不开似的。
于是千秋便笑了笑坐下来,道:“天色不早了,小郡王没有关系吗?”
阮胥飞“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哟没有关系,暖各种炉火正旺,千秋身后的小黛看了一眼阮胥飞身后的刘四·两者都很有默契地准备退下。
千秋余光瞥见小黛的动作,道:“至少给郡王上一杯茶吧,不要怠慢了。”
阮胥飞身边的案几上还真是空空如也,刘四道:“便小的便跟着小黛姑娘一起,说不定可以帮一把手。”
千秋哂笑道:“一杯茶而已,我家小黛还不至于这么没用不过你若是要为了您家主子腾挪出空间,去了也无妨。
千秋将这些小心思全部说出来,阮胥飞也没有生气,只笑着将刘四支使开,道:“去吧去吧。”
刘四不禁为自家主子担心,低着头快速跟上小黛的步子,门一开一关之间,便飘进来不少雪沫。
“看来是下雪了。”阮胥飞站起身来,靠近千秋微微俯身看着千秋的脸,道,“我收回前言啊,你看着脸色还真是不太好。”
千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有吗?”
阮胥飞的温热的手指触碰上千秋的脸颊千秋一怔,鼻尖却是嗅到了一丝清香,这味道有些熟悉,那是梅花的香味?
千秋任其将她的发丝绕到了而后,他动作小心轻柔,有些宠溺的意味,千秋笑着看向阮胥飞道:“小郡王这是做什么?”
“只是觉得这一屡头发有些碍眼。”阮胥飞说道,他的手指并未离开千秋的耳廓道“我只是想着当年明珠是否后悔过。”
千秋一愣,道:“什么?”她察觉着这气氛上次在明霞宫偏殿也有过结果自己默许了阮胥飞吻她,可是如今心境却是有些不同了。
和叶惜京不同,千秋却是看得有些糊涂起来,照理说她能够感觉得到阮胥飞是喜欢她的,但是说是喜欢又有一点不对劲。
他是……想要征服她吗?
千秋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握住他停留在她耳廓上的手,道:“宗政明珠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不过你看起来似乎有些太过自信了。”
阮胥飞任由千秋握着他的手,也许他以前一直都小看了这个女人,既然知道利用风月场所中的人,自然不会对于男女之道太过陌生。他很是享受千秋用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话的时候,看着像是在迎合他,却又像是一步一步逃离。
千秋将阮胥飞的手甩开,道:“小郡王觉得这样子很有意思吗?”
阮胥飞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下一刻小黛敲门,将茶点送进来,风雪再次灌进了屋子,一下子扫去了暧昧的气氛,一室清寂。
“我今日里头去了一趟景和宫,那里的梅花开得真好啊,一大片一大片的如同艳霞一般,你可还记得幼时你同我一起偷偷进入景和宫的事情?”他话题跳转得极快,就像是刚才他在和千秋谈及诗词歌赋一般,顺理成章地追忆往昔。
阮胥飞端起茶盏来吹了吹,呷了一口,道:“若是你院子里也种上两枝,应当是不错的风景。”
“那是别人的风景。”千秋说道,“为何不敞开来意呢?”
“好吧,我就直说了吧,卢叔叔同我娘已经为你和我订下了婚事。”阮胥飞说道,千秋的目光无一丝一毫的变化,事实上阮胥飞也没有想过千秋会有多大的惊愕,只不过在回报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不会这么简单的吧?”千秋想过之前叶惜京还和他一同进宫过。
“红颜多祸水。”阮胥飞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被自己说得一愣,“你倒是给了叶惜京什么好处,让他对你有如此执念?”
“你呢?”千秋问道。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娶你,你信不信?”
千秋摇了摇头,她不信,她是越来越看不懂阮胥飞了,这人似是已经戴上了一张又一张面具,可以很诚恳地说出一些让人信服的话,却又在之后自己推翻了那些话。
那个时候在城外,他答应她的那一些,又可以相信吗?千秋眯起眼睛陷入思索。
“叶惜京想要娶我,因为少司命的那一句话吧。”千秋幽幽道,既然年少时的心绪已经无法回来了,做人做事变得更加计较利益的事,那么总会选择有利的吧?也许他也是喜欢他的,但是对他来说,喜欢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是这样而已。
那天晚上,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看得分明。
阮胥飞低头不语,片刻之后,抬头道:“就算是如此,你也已经是我未婚妻子了。”
千秋表情转冷,道:“若有一日我跟着叶惜京走了呢?”阮胥飞的面色晦暗不明似是在咀嚼这句话的可能性。
“赵寅初质问我为何将赵明初害得如此,他要为不得好过,要我给赵明初做妾,你知道我怎么说的?我卢千秋今生所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能?”千秋微微一笑,看着阮胥飞的目光微微一变,这话题似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看,你无法回答若真是如此的话,就不要娶我啊,别说是为了保护我,阮胥飞,我和别的女人不同若是谁要让我对其动心,却又对我负心,那我们就一起万劫不复好了。”千秋说道,“你不会不明白我的话,是吧?”
总觉得能够说出这一些就突然轻松了好多,更是在警告这这个愈渐靠近她的男人陈述代价,不要将她当做普通的女人来玩弄啊,也别现在谈感情以后伤感情。
“若是你想要娶我就娶我一个,你会吗?”千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心中却并无多少期待,怎么说以阮胥飞的身份,将来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妻子。她如今不过是在提前告诉他而已,若是平常时候暧昧也就算了,如今却是将那一层纸给挑破了,将千秋搬到了未婚妻的位置。
若是换做年前,千秋或许想了想也可以接受,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你不仁我不义,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只是在年初一晚上的宫门外她忽然间觉得有些不甘起来,若是想要玩,就玩得大一点好了。
“你是太过自信了吧,到头来你认识了我这么久,也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寻常女人。”千秋话语中不无失望之意。
“你同叶惜京说了那样的诸”
千秋摇了摇头:“没有,对他从来就不需要。”并不是说叶惜京能够做到,而是因为叶惜京早已从出局。
阮胥飞突然起身,推开门,风雪一下子飘进来,将千秋的发丝吹乱,黑夜中大雪簌簌而下,刘四躬着身子站在外头,见阮胥飞突然出来了,不经有些吃惊。
风将阮胥飞的衣袂吹起,千秋看着阮胥飞又折返回来,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出来,道:“冷吗?”
千秋狐疑地看着他,他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天气的时候,红梅就会开得特别好看,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结识的。”阮胥飞目光中闪过一道炽热的神采,“那年我在景和宫的书房内,同你找到那三张信纸的时候就在想,这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和你之见一定有一些特殊的原因。只是那时候我不敢,不敢表露心迹,因为谁娶了你,不是会有反意吗?”
“因为你有凤凰之骨的传言,想要避开你的人如我,想要得到你的人如叶惜京,我那时候就想看着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千秋目光惊疑,阮胥飞站在说什么?
“说是一生一世,你也未免……呵呵。”阮胥飞忽而大笑起来,“谁告诉你的这句话?你说得什么傻话,除了你,我根本不曾想过还有谁能够值得我那么做。”
千秋心头一震。
“我之前说过的吧,我身边原本并不是没有女人的,但是后来却是被我娘驱散了。因为这其中有不少是陛下赐下来的,用来监视我,也有别人的,我只能一个也不碰,对我来说,女人是麻烦的东西。”
“我不是对于太过自信,而是,从未想过除了你之外还有谁。”阮胥飞看着千秋说道,“话说回来,要娶你可不那么容易啊,我还要在武科比试上赢了叶惜京才行。”
“什么?”千秋吃惊,她可不曾听说过那些东西。
然而阮胥飞今日里说得话已经让她太过吃惊,从未想过阮胥飞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能够轻易地从叶惜京身上感受到这他的情意,却从来没有在阮胥飞身上感受过。
千秋睁大眼睛,退后道:“你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可能?”
“现在却是你否定了吗?那你刚才何必如此问我?千秋,你总是如此,自顾自地向着自己的事情,事实上许多事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像是将自己放在一个释然的位置,将所有的希望降到最低,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处之泰然,不会有任何一丝一毫地难过。我若是说真的你不愿意相信,我若是出口伤你便是深信不疑,你不是对我感到怀疑,你是根本不相信你自己。”阮胥飞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千秋迎面感受着雪落在她的脸上,眼中有什么东西止不住地落下来。
“不是······”她想要辩解,却一下子找不到辩解的理由,难道阮胥飞说得是真的?
她不相信自己吗?可是她一直以来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而已,她会被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说服?不可能。
阮胥飞放缓语调,音色偏于低沉,道:“就像之前我说过的,你在使性子,你钻了牛角尖了。”
他将她拥进怀里,千秋只觉得所有的冷意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他的怀抱很温暖,好像在上面时候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是那个时候啊,她从公主手中逃脱出来,晕倒在雪地里,虽然意识模模糊糊的,但是身体的记忆却是残留了下来。
小黛背过身去,面色微红,嘴角挂着笑意,她从未见过小姐那样呆滞的神情。
“等一等······”千秋推开阮胥飞,可是阮胥飞却并没有要放开怀抱的样子,像是要将自己的想法牢牢地灌注进千秋的脑海里,道:“听我一次又会怎么样?向我妥协一次又会怎么样?我若是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不要再退让了?”
“别把人说得像是逃兵似的。”她想要生气,却生不起来,心似是一下子放空了,没有力气,可是从他的言语中却是感觉到不容她拒绝地东西想要将那空缺的地方填满。
阮胥飞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目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在风雪中的屋顶上,有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将这一幕牢牢印刻在心底。
千秋的脸被阮胥飞按在胸口,虽然温暖却有一点气闷,好不容易等阮胥飞放手,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能不能答应你吗?我当然答应你。”阮胥飞说道,她的肩膀真是瘦削啊,身子异常单薄。
千秋回到屋子里头,打了一个哆嗦,躲闪着阮胥飞的目光,许是阮胥飞之前也说得多了,两人之间再次迎来了静谧,过了一会儿,阮胥飞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太晚了,我先走了。”
千秋点了点头,并未留人,坐了好一会儿,等小黛进来的时候,千秋才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郡王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小弟啊笑着摇摇头,千秋不见撇开脸去,出门见着雪虽然一直在下,倒是没有变大的趋势。
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起阮胥飞之前所说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他又会推翻之前所说的吧?千秋想道,这人在之前不也是这样,不过是为了试探叶惜京的目的而已,他此前也从未表示过对她有如此热切的情意,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那么容易?
簌簌,白雪落在千秋的手心。
那一年,少年白色连裳上沾染了不少红梅花瓣,从树上纵身跃下,从背后拿出一截红梅赠予她。
也是那一年,他得知父亲之死另有隐情,深刻体味人心的善变,少年澄澈的目光从此不再,白虎断尾,却是依旧望向那片白霜林。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