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治坐的专车,前后座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半透明钢化玻璃,只能从后面往前看,司机看不到后面的人,后方影像则用后方的全像监视器播放,隔音效果很好。
此时的刘治刚一坐上车,整个人就如同被抽了骨头一样,软趴趴的把后方座椅放倒,先用眼罩盖住双眼,再把湿毛巾贴在额头上,双手按压着太阳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超凡者是十分强悍,也同样十分脆弱的生物。
强悍,源于他们被灵机强化过的身体。
而脆弱,也是因为这一点。
灵机是一种起于情绪,作用于物质的‘能量’。
这种‘能量’能够以现有物理学说无法解释,却可以认知的方式改变现实。
之所以说超凡者脆弱,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有的时候并不能十分完美的容纳这种能量。
就像一个已经形成完整生态体系的环境,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纳一个入侵物种一样。
如果是有限的灵机的话,那超凡者们还可以尽量适应,甚至大幅度利用。
但,如果灵机量增长的速度,超过了超凡者们的身体适应的速度,那么就会给超凡者的身体与精神带来巨大的负担。
身处于临近‘妖化’状态的刘治,就正处在这样的一个阶段。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产生某些他无法理解的异变,虽然没有表现在身体表面,但当他呼吸的时候、运动的时候、甚至是睁开双眼的时候,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种变化。
他知道,自己在‘变化’。
不过他也清楚,妖化并非无可救药。
否则,人类又拿什么去应对那些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诡异的妖呢?
但是,‘知道’与‘做到’,永远是两码事。
哪怕刘治很清楚,如果自己能挺过这一关,一直保持‘自己的’意志,那么他就能完全脱离这种混乱状态,甚至变得更智慧、更强大。
但身体的异状,他人异样的眼光,日日夜夜承受着的心理折磨,都让他比一个幼小的孩童更加不堪一击。
如果让他战斗,让他受伤,让他发泄一下、有限度的暴躁一下,没准还会更好一些。
唯独让他孤寂难耐的,就是等待。
在静悄悄的空虚中感受着身体的异变。
只有用眼罩蒙上双眼,用耳塞堵住耳朵,关掉一切自己与他人不同的方面,他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感受黑暗与安静。
灵机,很难说是奖赏还是惩罚。
其间冷暖苦甜,唯人自知。
正处在难得的静谧之中,揣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刘治立刻从车座上爬起来翻看。
他手机里总共就那么几个号码,哪个来信都不会是小事。
手机上的信息很简单。
【白君棠小组捕捉失败,目标受伤逃走】
刘治咬咬牙,啪的一声把毛巾摔在防弹玻璃上,砸得上面露出一道道细微裂缝。
临近界限的超凡者总是极端暴躁。
开车的司机习以为常,连手都没抖一下。
狠狠喘息了几口,刘治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了眼开头的前缀符号,是分局发来的消息。
至于为什么给他刘治发消息,原因也很简单。
刘治默默的闭上双眼,然后猛地睁开,一双眼眸瞳孔紧缩,先是露出些许血丝,而后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如墨一般的颜色攀附上眼白,将他的双眼变成完全的黑色。
【见微知著】
随着刘治睁开双眼,无数记忆如同纷飞纸片一般在半空中旋转着,而他却总是能用无数的‘巧合’,将那一个个与他所希望得到的信息有关的记忆挑选出来,用某种黑色的线连在一起,串联成因与果。
等到他闭上双眼时,已是三秒之后。
刘治深深吸气,没有睁开眼睛,掏出手机,凭借强悍的身体记忆,随手划了几页之后准确的点到分局的固定电话上。
“嘟......”
“嘟......”
“喂?我刘治。”
“嗯,对,让何赤野他们小组过去收拾一下残局。”
“嗯?不用多派人,其他组的超凡者也不用,顺带把消防和实验组也叫一下。”
“目标?”
“目标应该快完了。”
在电话对面局长秘书习惯性的那种‘虽然我不太懂你为什么这么说,但跟着做应该没问题’的答应声中,刘治把该吩咐的事都吩咐完,然后静静的从后座靠背上直起身。
目光略有些出神。
呆呆的看着隔离玻璃上,被毛巾砸出来的那道裂痕。
砰。
他忽然往自己脸上锤了一拳。
声如重锤闷鼓。
腮帮子上却仅仅略有些发青。
刘治看着玻璃上的裂痕,又摸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
“......也对,我早就不是人了。”
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沧桑。
......
......
“大声点。”
韩白衣目光冰冷,一手握着南昭文的脸,一手并指成刀抵在他的膻中靠左上,直指心脏。
指尖挤进他的皮肤,几乎要穿透胸骨按在他的心脏上。
甚至能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南昭文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惊愕之情无以言表。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那一晚显露出来的力量还不是全部?!’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是半妖了!是经历过一次天启的高贵之灵!他怎么会超过我这么多!’
‘难道他早就是妖了?!’
南昭文想到这里,顿时满脸惊恐的看向韩白衣的双眼。
却发现他的双目虽然遍布寒意,却黑白分明依旧。
‘不,他还不是妖!’
‘我还有机会。’
一想到自己身为半妖的高贵身份,南昭文浑身都仿佛如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原本就无比激烈的情绪在这一波猛涨下,混乱的灵机顿时如喷泉一般爆发出来,身体表面隐隐带着血色。
随着灵机的爆发,南昭文的身体能力也随之膨胀,一手抓住韩白衣握在他脸上的手,一手握住他的指尖,一双臂膊剧烈壮大,仿佛在一瞬间增肌了四十公斤,肌肉顶着充斥了澎湃血液的血管露出皮肤,表现做一条条青筋。
南昭文的心中无比自信。
区区人类!
怎么可能比得过强大而高贵的妖!
喝啊!!!
双手用力一拽。
开!
南昭文虽然被堵住了嘴,但他依然在心中激烈的怒吼着。
然而,韩白衣握住他脸颊的五指却仿佛钢浇铁铸一般,一动不动。
嘎吱。
五指陷入骨骼的深度更进了几分。
南昭文在面骨碎裂的疼痛刺激下有些发怔。
然后......目光从韩白衣身上转移到他身边的两个累赘。
哼!
野蛮人才只会欧拉欧拉的比拼力量,真正高贵的强大在于智慧。
随着念头转动,几条难以用肉眼察觉的细线向着羊小雨和李月露的方向攀附而去。
刺啦——
还不等细线爬出去五厘米,一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白玉短刀被韩白衣握在手中,细线齐齐断裂。
南昭文顿时又是一滞。
似乎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变态的威胁,韩白衣也清楚家里不适合作为战场,握住南昭文的单手一抡,膨胀起来的身体裹着飘飘白裙轰的一声从二十六楼飞射出去。
耳边风声剧烈,南昭文却并没有因为面骨得救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喘不出气。
整个鼻骨以下部分,全都被韩白衣用单手握力整形法捏成了真·尖嘴猴腮,脸颊两侧仿佛用重锤砸过一遍。
不过对他而言,这还算不上致命伤,受他意志操控的细线飞速扭曲,在他的身体内部勾连骨肉,将他的面骨与鼻骨重新支撑起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
绷——
脚下延伸出的两根细线勾连在一处楼层阳台,将他在半空中甩飞出去的身体于刹那间停止。
灵机强化过的身体与平衡,让他一个空翻在巨大惯性压迫下掌握了身体,白裙飘飘间双脚贴地摩擦减速,身体前伏弓起,双掌按地。
“杂种!有种你下来啊!”
南昭文先是喷出一口血,然后满脸狞笑的对韩白衣咆哮。
然后韩白衣就下来了。
砰的一声,一道身影几乎在半空中带起一阵白色气浪,质量与庞大腿部力量带来的巨大惯性,让韩白衣在一步跃出后,以过半音速的超高速在空中闪过,耳边隐隐响起一阵剧烈的轰鸣。
南昭文还没反应过来,从半空飞射而来的一脚登时踩在他刚刚修复完毕的一张扭曲老脸上。
不过南昭文身为半妖也不是什么易于的角色,在如此高速中竟然还能捕捉到韩白衣的身形,于千钧一发间侧过身子,让韩白衣与他擦肩而过。
但是在如此惯性下的一脚,哪怕仅仅是擦过,也让南昭文的下巴与上颚瞬间错位,整个下巴与脸颊呈一百二十度扭曲,面部连带着颈部肌肉大范围撕裂,那血流的跟水龙头被人砸了似的,哗哗溅了一地。
南昭文故技重施,用细线将肌肉与骨骼连接。
然后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跑。
韩白衣则是沉默着一刀挥落,噗滋一下将南昭文斩做两段。
但是落刀的瞬间,韩白衣就察觉到了问题。
太轻了。
灵目扫去,面前仅仅是个用无数细线编织而成的躯壳,仅仅是挥刀就已经让他瞬间失去动力,软软的倒在地上。
韩白衣一双灵目向四周扫去,却怎么都没看到人影。
两耳微动,韩白衣忽然一低头。
刺啦——
头顶发出一道细线划过空气的声音,数根细发飘落。
细线锋锐无比。
可早在只狼世界中体验无数生死的韩白衣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单手撑地旋身后踹,砰的一声把南昭文砸飞,然后反手握刀,身体顺着后踹的惯性快速旋身,身后白裙飘飘的身影一个铁板桥后仰,一头卷状长发登时被剃了个阴阳头。
左侧头部光洁溜溜,卷发在地上洒了一地,侧额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玉刀洁净如初,未能留下丝毫血迹。
身着白裙的女装大佬顿时捂着凹陷下去的胸口趴在地上,顶着左半边阴阳头,满眼血红的看着韩白衣。
韩白衣却在此时敛起短刀,慢慢悠悠的睁着这双白茫茫的大眼珠子和他对视。
“南昭文是吧?穿女装我也认识你。”
“我不关心你为什么要杀我,不关心你和何文月之间有什么垃圾事,也不关心你的胸骨什么时候能用那些破线缝好,因为你他麻缝几次我就踹断几次。”
南昭文缝制胸骨的动作顿时凝固。
韩白衣语气却是十分平淡,
“现在,把耳朵竖起来,我要问你一些别的问题,我问你答。”
“答出来了,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答不出来,我就把你剁碎了让你玩连连看。”
一边说着,韩白衣一边伸手把他的下巴扶正,咔嚓一下连上。
南昭文一怔,紧接着心中不屑一笑。
经历过无数灵机与妖化折磨,铁骨铮铮如他......
“啊——”
刀光一闪,两条半截的小腿飞走。
韩白衣却表情淡漠得仿佛回到了当年与弦一郎面对面的砍手时光。
“这是我的诚意。”
“我问,你答,听懂了?”
南昭文一脸倔强,继续低着头不言不语。
韩白衣则自顾自的说着:
“现在是第一个问题。”
“妖化,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