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西市金街,韩浞便见这条大街也是如来时的木街一般,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与东边木街百货陈杂不同,这酆都金街却是清一色的宝阁。
之前也听那刻薄老鬼说了,是大大小小共计了八百间!
随意挑选了一间门面装点颇为精致的宝阁,韩浞迈步就进入了阁内,见这处名为“阴沉阁”的宝阁,除了还是免不了有些阴气森森之外,其余竟然与人间坊市楼阁无甚不同。
且韩浞才刚进来店门,就有满脸堆笑的伙计小鬼上来招呼,说着:“客官您来了!随意瞧瞧,咱们阴沉阁的宝贝,在这金街八百宝阁里是最为齐全的,任是什么宝贝,只要您说得出,咱们就能找得来!”
韩浞见这小鬼虽然口气不小,但竟然打扮得还颇为整齐,比外边儿那些鬼街鬼巷里的野鬼们看来顺眼了许多,也就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其实也不单单是这阴沉阁,似乎整条西市金街的宝阁,伙计身上都收拾得稍稍得体些。
不像在那街巷之中,许多小鬼皆是死相毕露,只有到了凝罡法力往上,才能够收敛住了死相,变化得像个活人一般。
“这么说这些宝阁里伺候的,竟然全都是凝罡法力之上的死鬼!”
韩浞想得明白,也不由对这金街上的宝阁商家们刮目相看。
让凝罡阴魂来充作店伙计并不难,难的是这些阴魂竟然能够收敛了鬼气,让韩浞一眼都看不出修为,只以为是寻常小鬼。
这便有些不凡了!
至少说来,这些宝阁内的伙计,全是修炼了幽冥道法的“鬼修”!
暗暗称了一句:“不愧为幽冥都城”,韩浞便索性开门见山,对着那宝阁伙计问道:“我也不求他物,只想问贵阁之中可有那‘幽冥河水’与‘先天癸水’?”
“‘先天癸水’没有,不过‘幽冥河水’小店倒是尚存了两瓶子!但想必客官也是知晓,这幽冥河水乃是冥水精英,须得在酆泉、重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凕泉,九泉交汇之处才能取得,且收取甚是不易,因此这价钱嘛……”
这伙计把先前吹出去的鬼话,如今也不顾了,略过了先天癸水去,只拿住了幽冥河水一通胡夸。
而且一边说着,这死鬼一边就要往韩浞腰间百宝锦囊去瞧,那模样,说上一句“鬼鬼祟祟”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好在韩浞身上还剩些地极阴煞,多少有些底气,就干脆问道:“便说怎么卖得了罢。”
那伙计听话笑意又更甚三分,客气说道:“五千道冥气一瓶!再没比这更公道的了!”
“我却没有九幽冥气,只有些地极阴煞之气。”韩浞摇了摇头。
“你有地极阴煞?”
问话的却不是伙计,而是才刚走进店门的一头壮汉模样的恶鬼。
韩浞一眼看来,这竟然是一头合药法力的老鬼,一身鬼气也是漆黑近墨,看样子离了金丹法力恐怕不远!
这恶鬼袒胸露乳,一脸凶相,怕是在生的时候就不是个善人,三两步走到韩浞面前就问道:“问话怎地不答?适才是不是你说了有地极阴煞?”
韩浞瞥了一眼旁边伙计,见他不打算说话,也就只好先回答了这老鬼道:“不错,我确是有些地极阴煞。”
老鬼听了韩浞答话,便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想换何物?”
“两瓶幽冥河水!”韩浞淡淡答道。
然后那老鬼一扭头,就看向那宝阁伙计。
“合了一万道九幽冥气!”宝阁伙计会意,连忙迎上前说道。
那老鬼随手就朝着那伙计抛出一支阴风瓶,等伙计接过之后,便问道:“有多少?”
伙计掂量了一阵,又打开瓶口验了验,说道:“冥气一万道整!”
老鬼这才又点了点,朝着韩浞一伸手,说道:“行情二十易一,我算你高些,便拿了四百五十道阴煞来罢!”
韩浞虽然不太信得过这老鬼的鬼话,但算计着四百五十道地极阴煞倒也不多,甚至比他预料的都还少些,也就干脆地掏出一瓶地极阴煞,扔给了那老鬼。
那老鬼接过瓶子,打开瓶口看了看,就满意地颔首说了声:“不错”,便转身出了宝阁。
而韩浞却是回头向那伙计问道:“我的幽冥河水在何处?”
那伙计听问却是一愣,说道:“小店如何会有客官的幽冥河水?”
韩浞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问道:“刚才那汉子不是替我给了一万道九幽冥气?你不是还看着他把我的地极阴煞换走了?”
那伙计听问,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道:“客官误会了,那位客官原先就欠了小店一万道冥气尾数,刚才是来了还债的,何时说过要替客官您会账了?我看……客官怕是糊涂了罢!若是被人骗走了宝贝,可得快些追回来才是!”
韩浞一听这话,立刻心头就是火冒三丈。
又见宝阁内还有一些伙计、看客,竟然都在那处捂嘴偷笑,立刻就醒悟过来,知道这些个宝阁,绝不是头一遭耍这样的把戏了。
一思及此,韩浞索性闷“哼”一声,抬手就是一道青罗剑光,把这宝阁伙计捆住了,接着神煞阵图一抖,便将这面目可憎的伙计给收了进去。
然后白虹剑光一起,又荡开宝阁里其他伙计阻拦,韩浞二话不说,面沉如水地就往那老鬼走的方向追了出去——他如今还少些凭据,就算要找这宝阁算账,也得把那老鬼给逮回来!
也不知是太小瞧了韩浞,还是根本就有恃无恐,那老鬼竟然还没走远,就在这金街上游荡着!
韩浞也不愿与他多费那唇舌,冲上近前,就朝着这老鬼一伸手,说道:“我的地极阴煞,还来!”
哪知这老鬼看都不看韩浞,仰头打了个嗤鼻,就大大咧咧说道:“什么地极阴煞?我何时见过你?又何时拿了你什么阴煞?”
韩浞见这老鬼耍混,也懒得与他多话,剑诀一捏,便将一道白虹剑光祭起,要去捆了那老鬼。
哪知这老鬼也当真有几分本事,怒喝一声,往脑后一抄,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鬼头大刀,三两下就将韩浞白虹剑光给劈荡开来。
这老鬼一手刀法倒也精妙,舞得水泼不进。
他这边才刚荡开白虹剑,就想一跃近身,取去韩浞。
哪成想,却忽地感到心头一悸,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连忙将大刀猛地一提横在了胸前!
然后便听“铿锵”一声,这老鬼忽然感到一股沛然巨力,竟然直直冲撞上了自己刀身!
这老鬼顿时心头大骇,心道:“若是被这一剑刺中,此时哪里又还有鬼命在?”
可他却是安心的早了些,韩浞的列缺剑即便是施展了“炼剑成丝”,成了毫毛细小,但势如霹雳却是丝毫不减!
就在这老鬼才刚以为挡下了这致命一剑,紧接着却发现,那飞剑上竟然还有后继之力,推着他就往身后倒飞出去!
这合药老鬼,足足被韩浞一剑带出了百十丈,大道之上的群鬼都被他撞得往两旁分去。
不单如此,这老鬼到了街口还是去势不减,竟然直直就冲进了入街而来的一行人马当中!
直把那一行当中打头的三四头阴魂,都给撞得人仰马翻了,才终于止住势头,“嘭”一声地坠下地来!
“大胆小鬼,竟敢冲撞阎君法驾!”
还没得这老鬼头昏脑涨地从地上爬起,便听得一个雄浑声音在一旁喝道。
“糟糕!”
老鬼听到这一声大喝,顿时心头一惊,紧接着便是阴魂皆冒,差点儿当场就吓得失神过去。
刚想起身逃窜,却忽然感到五岳压顶一般,一股巨力就压了下来,让他丝毫都动弹不得!
费尽全身气力,也只不过能得微微仰头看上一眼。
可只是这一眼,就让这老鬼顿时如坠冰窟,一阵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天灵!
因为他瞧见离了自己身旁不远,果然一行两列鬼差阴兵,正拱卫着一尊罗轿,将一行浩荡法驾在大道中央排布了开来。
不是阎君亲巡酆都,又是的什么!
“阎君……阎君!阎君饶命,小民冤枉!”趁着嘴上还剩些力气,这老鬼立刻便叫嚷着求饶起来。
“阎君?”
此时,韩浞也追着老鬼到了法驾面前。
他如今借着先天紫气来装神弄鬼,决计是瞒不过这地府阎君去的,只怕一个照面就要被识破真身。
“不好,快跑!”
一见场中情形,立觉不妙,韩浞也是扭头就要遁走。
但哪知还容不得他动作,就见那阎君罗轿当中射出一道金光,就把他定在了当场。
“要糟,这便被抓了个现行!也不知道我昆仑派,还有曾祖斗姆天尊的名头,在这幽冥地府中还好不好使……”
韩浞心中有些惴惴,毕竟他自从修道以来,还是头一次要搬出师门家世来救命!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替自己求情,便听那罗轿中传出一个不能再耳熟的声音,说道:“你这逆子,不在那麒麟崖玉虚宫祸害,跑到我酆都城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
片刻之后,酆都城中真君殿内。
韩擒狐高坐殿上,大殿两旁侍立了阴兵鬼差,冥将判官,拱卫着当中的阎君。
韩浞还在当中见到了“熟人”,便是那同他一起进酆都城的陆之道。
此刻却是身着大红判官服色,恭立在韩擒狐右侧不远。
而与他一同位列判官的,还有韩擒狐左侧一人,不过韩浞却是不认得。
至于韩浞,则是独独一人站立在殿下,像是过堂受审一般……
“说吧,何故大闹冥府?”韩擒狐目视着殿下亲儿,口中淡淡问道。
“父亲……”
“此处称呼阎君,谨记了,不要再犯!”韩擒狐语气一厉,当真是亲儿子也不给了颜面。
“是,”韩浞无奈拱手认下,然后才又说道:“启禀阎君法鉴,这事情却是如此这般……”
当下,他便将自己与那阴沉阁的伙计,还有那持了鬼头大刀老鬼的事情始末,逐一向了殿上韩擒狐说来。
待他说完,韩擒狐才点了点头,大手一挥,说道:“带了那冲闯本君法驾的狂徒上来!”
然后听他又朝着韩浞道:“你也把那宝阁伙计给放了出来罢!”
韩浞领命称了声“是”,然后手中神煞阵图一抖,便将那宝阁伙计给抖落了出来。
那伙计才出阵图,便被韩浞抬手收了青罗剑光,但到底站立不稳,就地便又滚出了一两丈去……
等他天旋地转地从地上爬起,却一眼看到了殿上端坐的韩擒狐,然后又看到两旁的鬼差阴兵,再瞧了这大殿模样……
哪里还猜不到是在何处!
不等韩浞指他,当下就见这伙计“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且一伏到地,不仅不敢抬头,还不敢说话!
甚至连身子,也是抖如筛糠,冷颤不止。
在这酆都城中,阎君威严便是如此!
待到那骗了韩浞地极阴煞的老鬼被提上殿来,反应与这宝阁伙计也是一般无二,原本的凶狠、混不吝,此刻哪里还能够留得一分?
都不用韩浞与他们对质,韩擒狐只是随口一问,二鬼便竹筒倒豆一般,将诓骗韩浞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认了下来!
不仅如此,这二鬼还自陈,这样的勾当做了也不止第一次,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七八回。
但凡有难得的肥羊上了门,二鬼便就一唱一和地演下这么一齣来……
“崔判,”韩擒狐听完陈述,便向左手判官问道:“此事依照阴律,当如何处置?”
那崔判听问上前一拱手,就向韩擒狐回道:“启禀阎君,依了地府阴律,何大寿、谷大方二鬼,罪犯坐赃,证物俱在,当判:归还贼赃,后地火炼魂六十年!”
韩擒狐听了点点头,提笔一勾就道:“善,依律惩处!”
然后就见他手中大笔勾出一道金光,朝着那二鬼罩去。
金光先是卷了那老鬼何大寿怀中的玉瓶,还到韩浞手中。
然后又扭头回转,在二鬼身上又是一卷,便顺势冲出了真君殿,不知将那二鬼带到何处地方去了!
韩浞见得自家父亲这手段,知道不是道法之类,而是这幽冥地府中的“大道神通”,近乎于道理一般!
虽然看来像是法术,但由始至终,都察觉不到一丝法力动静,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浑然天成!
“难道这便是等同了‘元神合道’的手段?”
韩浞不由在心下猜测。
但就待他正自愣神的功夫,忽听殿上韩擒狐又向那崔判官问道:“崔判,私闯幽冥,依了地府阴律,又该如何来判?”
说着,韩擒狐的目光就朝着殿下,自家儿子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