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 一晃眼,又到了大年三十。
新帝龙体抱恙,又逢登基不久、百事待兴, 是以, 便下令取消了这一年的除夕宫宴。实际上, 他原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 将沈复一家召进宫去的, 奈何前一阵忙着对付太子又忙于登基大典,积攒下的疲劳和病气使他连上早朝都成了难事,所以, 他也只好姑且放弃了这一打算。
于是,江河海便有了机会。
十二月二十五的那一天, 胡子一把的男人就亲自登门, 问女婿愿不愿意去江家过年。沈复望了望在屋门口哄孩子的妻子, 冲着老丈人点了点头。
虽然劝服娘子需要花些时间,但是, 他乐意为之。
五天后,天气晴冷。云伴鲜亲手给自家的龙凤胎穿上了新做的衣裳和鞋子,又替他们俩分别带上喜气的虎头帽,皆是裹得严严实实了,才和沈复两人各自抱着一个, 坐上了去往江家的马车。
一路上, 她的脸色倒也不怎么难看。毕竟这大过年的, 谁也不想板着个脸, 更何况, 两个宝贝疙瘩正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时不时地冲她跟沈复“咯咯”地笑, 那模样,可爱得叫人心都化了,她哪里还能不高兴?
就这样,天还亮着的时候,一家四口便一起来到了江府。云伴鲜特意为江茹衾和江培远准备了红包,两个孩子受宠若惊,却没敢伸手去接,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父亲。江河海对于手足和睦的场面喜闻乐见,这就笑着点了头。
得了父亲的允许,兄妹俩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长姐的红包,给长姐和姐夫拜了年,说了些吉祥话,便迫不及待地逗着双胞胎玩儿了。襁褓里的小家伙们好像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非但不似平日里那般呼呼大睡,还睁着眼陪舅舅、姨母玩耍,直把江家兄妹乐得合不拢嘴。
云伴鲜见两个大孩子跟两个小孩子玩得开心,也不去打扰,径自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前两次来时,她就听说江茹宁已经回来了,这大过年的,倒是没见着她这个二妹妹呢。
诚然,府里的丫鬟告诉她,江茹宁自从落了胎又被夫家抛弃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有时候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乱发脾气,甚至还会冷不丁出手伤人。江河海对此很是头疼,只能把她关在房里,命人十二个时辰看守着。
看来,今儿个这合家团圆的好日子,他是不打算把这个二女儿放出来了。
不过,江茹宁变得神志不清,是因为自己那一阵给她下的药呢,还是缘于她经历的那些打击?
云伴鲜有些说不准,但既然人已经落得这般地步,只要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她也不见得非要赶尽杀绝。
侧首看着在不远处挥动小胳膊的一双女儿,她柔柔一笑。
权当是给孩子积福了。
如是思忖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在她决定放过的这一刻,那个被她记起的少女却暗暗地剪碎了一个大红“福”字。
江茹宁被关在房里整整两个月,几乎每晚都会梦见满身是血的婴儿和那对她弃若敝屣的丈夫。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人模人样的男子,居然因一场宫变而化身丧家之犬。更叫她目瞪口呆的是,曾几何时,他还侍她以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大难临头,却是劳燕分飞,不但对她和孩子不管不顾,更是在她小产后直接将她抛弃,携着他新勾搭上的两个爱妾逃之夭夭。仿佛只一转眼的工夫,她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沦落成一介弃妇,这岂能叫她安之若素?
偏偏她都这么惨了,她的爹爹却还将她软禁在屋里,自己却跟那个贱女人全家欢度新春!最可恨的是,那个贱人居然顺利地产下了一对龙凤胎!打死她都不会料到,当初那贱人声称腹中骨肉被她害死,其实根本就是在诬陷她!
那她由此而受到的惩罚究竟算什么?!究竟算什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要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心底的杀意自眼中喷涌而出,化作心魔,挥之不去。江茹宁面目狰狞地剪烂了又一个“福”字,忽然放下剪刀,起身注目于一扇紧闭的窗户。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江家的后花园里难得传出了清脆爽朗的嬉笑声。
江茹衾头一回过了一个真正开心的好年,因为前两天,爹爹带她去一座尼姑庙里见了她的娘亲。她很惊讶,娘亲竟然已经剃光头发,出家为尼。可是,娘亲却一脸平静地告诉她,说自己以前做了很多的错事,只能以这种方式诚心悔过,为那些她亏欠的人每日诵经祈福。然值得庆幸的是,从今往后,她每个月都可以去庙中看望娘亲,这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虽有不舍却也知足常乐的小丫头并不知晓,她的母亲之所以能够带着一身罪孽存活于世,是因为她的长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最终放弃了向她娘讨回血债的念头。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丫鬟的陪护下,一路逗弄着让她爱不释手的两个小家伙,煞有其事地跟他们说着话。
大姐和姐夫放心让她和哥哥领着外甥、外甥女到花园里游玩,她当然得好好照顾他们喽。要知道,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抱抱两个小宝贝,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姑娘家,可是卯足了精神和力气,认认真真地跟嬷嬷学了抱孩子的姿势呢!
得亏她平日里吃得多、力气大,所以今天,她稳稳当当地抱着小外甥女,一点儿也没叫她不舒坦呢!
正得意洋洋地揣着小家伙,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江茹衾的跟前就猝不及防地蹿出了一个人影。被吓了一跳的小丫头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一双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她怀里的襁褓。
等到她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她那许久不见的二姐姐时,对方已经趁着她发愣的空当,从她手里夺过了外甥女。
江茹衾猛地回过神来,作势就要去把孩子抢回来。
“二姐!二姐你干什么呀?!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啊——”
奈何她话刚说完,人就被江茹宁以蛮力推倒在地。
就在不远处抱着外甥的江培远见状大惊失色,奈何他抱着孩子跑不快,待他赶到的时候,江茹宁业已成功得手了。
“二姐!二姐你做什么?!你……你把孩子还回来!”
“滚开!!!”江茹宁怒目圆睁地瞪着昔日唯唯诺诺的弟弟还有妹妹,恨不能吐他们一脸唾沫星子,“江培远!你了不起啊?现在找到新的靠山了,啊?!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二姐!二姐你在说什么……”
“别过来!!!再过来我掐死她!!!”
龇目欲裂的神情和恶声恶气的威胁,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再也不敢动弹半步。
与此同时,稍远处的云伴鲜等人也听闻了动静,皆是撒开腿飞奔而来。江茹宁见势不妙,赶紧转身蹿上了一处楼阁,站在高处俯瞰着面色煞白的一行人。
“宁儿!你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耳中听着父亲惊恐万分的呵斥,眼里却是看着云伴鲜那花容失色的面孔。江茹宁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她就是要看这贱人面无血色的模样!
将少女得胜的笑容尽收眼底,云伴鲜微微抖着双手,死死地咬唇不语。就在她努力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一把银晃晃的匕首却叫她霎时睁圆了眼。
“你要干什么!!!”眼见少女自怀中掏出了这等可怕的利器,她再也按捺不住滔天的恐惧,张嘴厉声质问。
“呵呵,”奈何对方却笑得气定神闲,兀自用匕首的刀鞘戳了戳孩子的脸,“我看这孩子的脸蛋儿这么娇嫩,不晓得,若是用这匕首划上一刀,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疯子!!!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来!放开我的孩子!!!”云伴鲜吓得两条腿都开始发抖,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冲上前去抢夺孩子,却被江茹宁威胁的话语及动作生生止住了脚步。
“来啊?你有本事就过来啊!看看是你的脚程快,还是我的手势快!”说着,她竟毫不迟疑地将手中襁褓高举过头。
傻子都看得懂她这是意欲何为。
这楼台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纵使是一个成年人从上头摔下来,都难保不会磕破脑袋甚至半身不遂,云伴鲜等人实在不敢想象,那样一个娇弱的婴孩被抛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赌不起。
“不要!不要……”身为人母的云伴鲜慌了,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的的确确是怕了,“你想怎么样?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江茹宁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忽然扬起一条胳膊,将手里的短刀扔到了她的身前,“我呢,最讨厌你这张装腔作势的脸,不如……你用这把匕首把它划花了,我看着高兴了,说不定就大发慈悲,把这个贱种给放了。”她低眉瞥了瞥怀里哇哇直哭的婴儿,却又因突然记起某事,抬头冲着女子嫣然一笑,“哦对了,我还很讨厌很讨厌你那个肚子。贱人生贱种,要不你再在肚子上捅个几刀,让它再也生不出孩子来,我就放了这个小贱人。”
阴阳怪气的一席话娓娓而至,却是听得一行人不寒而栗。
江河海更是头一个回过神来,抖着胡子,横眉怒目地喝道:“放肆!!!她是你姐姐!!!宁儿!你疯了吗!?”
孰料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少女狞笑的脸孔立马就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