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迎接云以恒的,是一片诡秘的安静。
片刻,皇帝不声不响地抬起一条胳膊,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掀翻在地。
茶水与碎瓷铺撒了一地,令男子登时心头一紧。
过了这么多年,皇帝的性子仍是这般,一旦牵扯到了他重视的人和事,他就会变得阴晴不定,甚至不明事理。
这,也是自己最终从他身边离开的原因之一。
“皇上息怒。”云以恒忍不住眉头一皱,面上却是忙着叩首请罪。
皇帝不吭声,只微眯着眼睛看着来人乌黑的脑壳,过了有一会儿,他才沉声道:“你倒是给朕说说,是谁要行这‘一箭双雕之计’?”
这回,轮到云以恒不吱声了。
要问一个皇子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恐怕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说出答案。然而,此等引火烧身之事,却没有人胆敢妄加议论。毕竟,当今圣上的三位皇子一向是兄友弟恭,饶是那因长期抱病而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二皇子,对待他的两个兄弟,也是疏离有礼的。对此,皇帝一直赞赏有加,且极不喜欢臣子在背地里谈论他儿子们的是非。所以,这触其逆鳞的蠢事儿,他如何上着杆子去沾?更何况,眼下的他根本没有丁点儿证据,如若贸然猜测的话,想必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年近半百的男子唯有缄默以对,同时却不放弃营救女儿的希望。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别跟朕提!”奈何皇帝果然已经于急怒之下失了理智,当场就大手一挥,冷声斥责。
“皇上!草民……”
“皇上!皇上!”
云以恒刚要锲而不舍地说些什么,内室就跑来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太监,他几乎是扑着跪倒在一国之君的面前,口中惊慌失措地唤着一国之君。
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心下一沉。
“怎么了?!”可是三皇子生了什么变故?!
这后半句话,皇帝没能问出口,不过,他豁然起身的动作,业已出卖了此刻他真实的情绪。
“回回、回,回皇上的话!三殿下突然口吐黑血,太医!太医们已束手无策!”
晴天霹雳轰然而下,登时震裂了一国之君的心神。他大惊失色地冲进里屋,也顾不得昔日的臣子尚双膝跪地。
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了其急急呼唤麟儿的声音,听得云以恒起也不是、跪也不是。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起身跟进了里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三皇子面呈菜色,的确是让人不寒而栗,而太医们战战兢兢说出的话,更是叫人倒吸一口冷气。
再无解药,半日之内必将丧命。
解药?解药?!皇帝不是傻的,早就一边派太医研制,一边命人去向下毒者索要。可人家云伴鲜压根就没下过毒,连三皇子中的是什么毒她都不晓得,如何能交出解药?
皇帝急疯了,一怒之下,扬言要杀光所有的太医,并将始作俑者五马分尸。
云以恒也快疯了,眼瞅着自个儿的女儿就要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处死,他岂能不心急如焚?!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皇后突然驾到了,她言辞恳切地安抚了皇帝的情绪,又详细询问了三皇子的情况。从太医们如履薄冰的回话中,云以恒倒是听明白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少年所中,乃是一种成分复杂的慢性奇毒——五毒散。顾名思义,此毒由五种毒物调配而成,但根据炼制时加入顺序的不同,能够制成好多种不同的毒,唯有知晓其正确的排布次序,方能配制出相应的解药,解得此毒。若是错配了其中一味解药,让中毒者服下,则非但不能替其解毒,还会加速其毒发。
云以恒一语不发地在旁听着,心中有一念头渐渐成形。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来替三皇子试毒!”这个时候,他好巧不巧地听见了皇帝怒不可遏的骂声。
太医们面面相觑:试毒……那是要送命的呀!谁来?谁来啊?!况且……况且皇上您不是历来以仁德治国的吗?饶是天牢里的死囚,您也是命狱卒以人道待之。这会儿,竟要让无辜的人来替皇子试毒……这,这不是伸手打自个儿的脸吗……
相对冷静的皇后眼见众人满头大汗却不敢言语,随即便顿悟了他们的难处。
“皇上,不如……”
“草民叩请皇上,准许草民来替三殿下试毒。”
“你说什么?你来试毒?!”
“是。”
男子跪地叩首、毅然决然之时,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叫他牵挂的女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脏乱的草堆上,披头散发,愁眉不展。
时隔一日,云伴鲜业已获悉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推测出自己此番乃是遭人陷害。只不过,究竟是谁要害她?
她思前想后,恐怕也只有那个人,同时具备作案的条件与动机了。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下手了,甚至不惜赔上自个儿的手足……不,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惜”,而是……一箭双雕。
倘若当真是此人下的黑手,那么这会儿,他也该来找她摊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云伴鲜这边正暗自思忖着,那边厢,一个狱卒就跑来打开了她的牢门,说是有贵人来亲自提审。女子闻讯心头一紧,还真就跟着狱卒见到了其口中的“贵人”。
四目相接,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太子!果真是他!
眼见来人摆摆手遣退了左右,云伴鲜索性连礼都不行了。了然中透着倨傲的神情,很快就令来人扬唇一笑。
“你是个聪明人,本宫的来意,想来不用本宫言明。”
“太子爷够狠,奴才无言以对。”
“哈哈哈……”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接话,却让闻者当即仰天大笑了几声,笑完了,他不紧不慢地朝前迈开脚步,一双含笑的眼炯炯有神的注视着身着囚服却依旧美丽动人的女子,“本宫不狠……又如何能够俘获美人心?”
语毕,他业已毫不避讳地站定在云伴鲜的跟前,伸长脖子凑近了她的侧脸,贪婪地嗅了嗅其身上的香气。
云伴鲜厌恶得直想离他远远的,可她还是竭力定住了脚跟,只拧着细眉侧目而视。
“太子殿下莫不是以为,行此卑劣之计,就能够让奴才交付真心?”
荒唐!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恶心而已!
“呵呵……”看着女子极端嫌恶的眼神,男子却只轻笑着离了她的侧脸,“你不知道吗?一个女人,若是身体臣服了,心,自然也就不远了。”
说着,他竟毫不避讳地把玩起她披散在胸前的长发来,只叫她糟心得恨不能把它们给剪了。
可是,越是被逼到悬崖之巅,她就越是不能失了理智。
是以,云伴鲜强行忍下了翻涌而来的反胃感,冷着脸话锋一转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人中龙凤,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执着于一个已然嫁作人妇的奴才?”
“你是想暗示本宫,你已非完璧?”
云伴鲜不语,只面色不霁地瞅着他。
“哈哈……”她目视男子哑然失笑,继续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勾弄着她的青丝,“你以为,本宫像三弟那么傻吗?一块染血的白喜帕,就能让本宫相信你已与那乞丐圆房?”
云伴鲜面色一凝,暗自咬牙切齿。
“依本宫看,饶是你回云府住的那几天里,你们两个,也都是分床而眠的吧?呵……沾血的白喜帕……”太子自言自语着,如同记起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东西,“那种骗人的把戏,你要多少,本宫给你多少。”
他不信……他不信!果然,要这样一个阴险小人相信她同一个乞儿有了夫妻之实,实在是难上加难吗?
“还是说……”太子好整以暇地端量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忽而笑得淫(和谐)邪,“你现在就想让本宫亲自验一验,看看你是否还是处子之身?”